第3章 好比一栋房子

（社会的结构）

那一天，有一个乡下朋友，写信来问我：

那一回讲话——鲁滨孙是不是孤独的人？——里面说：“加入了生产关系的一切个人，构成一个总体，就是社会。”究竟人们的社会关系，就只限于生产关系吗？比方，做官的人，当兵的人，都不曾生产一丝一毫的东西，给别人使用，可是他们也是构成社会的一分子呀！

固然，资本家也是不劳动的，但是劳动者要到资本家的工厂里，才能够生产，所以资本家是和生产有关系的。但是官吏和兵士，并没有工厂和土地之类，供给人们去生产的呀！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生产关系，是不是包括了商人在内呢？假使说，生产关系就是我替你生产谷子，你替我生产布匹的话，似乎商人应当除外了。因是在生产以前，他没有土地、工厂那些东西供生产的用；在生产的时候，他也没有参加劳动；等到他和人们发生关系的时候，那些谷子、布匹等等的生产品，老早就生产出来了呀！

我看了他的信之后，觉得他的疑问，正是我今天要解答的问题，就拿起来作个开头吧。

先把生产关系所包括的内容说一说。

我们平常说的生产关系，是包括一切经济关系来讲的。

一种生产品，比方是谷子，它由农夫生产出来，把一部分以地租的名义分配给地主，把一部分拿到市场上去，交换油、盐、布匹等项日用品回来，把一部分分配给自己吃。

农夫卖到市场上的谷子，被商人委托轮船公司或铁路局等交通机关，运输到别的地方去，再经过交换，而分配给那个地方的消费者。

在这个例子中，有生产、交换、交通、分配等等一串的经济关系，互相连贯着，而最主要的是生产关系，其余的各种关系都是由它决定的。

这个例子，因为是私的生产所以需要交换。假使是共同生产，全社会的人，好比是在一个大家庭之内，有些人织布，有些人耕田，他们就用不着交换谷子和布匹了。他们的衣食是由一家人共同分配的。

因为生产所用的土地或工厂等等是私人所有，即生产关系是不平等的，所以分配也就不平等，地主和厂主可以不劳动而得到更多的一份。假使土地或工厂是集体经营的，生产关系就是平等的，分配关系也会变得平等了。

所以生产关系是主动的关系，其余的几种关系是附属于生产关系或者补充生产关系的。严格说来，它们各个构成生产关系的一部分。

因此广义的生产关系，就把上面一切的经济关系都包括进去。

照这个解释，无论什么人，他不能不穿衣吃饭，所以他就参加了生产关系。全社会的人，都在这种关系里面，官吏、兵士、商人，都包括了，自不必说。

现在谈到人们的社会关系是不是限于生产关系这一点。

人和人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除开为了吃饭问题不得不和人家发生关系以外，我们还可以为别的事情和人家发生关系。就是人们的职业，除了农、工、商之外，也还有官吏、兵士、教士、律师、教员等等，看起来和生产一点儿也不相干的职业。

其实，人类尽管有种种别的活动，仍然是要以生产活动为起点的。

假使一个人不吃饱饭，他能够写文章吗？他能够演戏吗？假使一个社会，野蛮得很，每天劳动所得的食物，还不够一天吃的，还有本领弄些琴棋书画等等的玩意儿，并且有闲情逸致来赏鉴它们吗？

而且，人类的别种活动，随时要受生产活动的影响。生产关系一起变化，别种关系也要变化的。

像上面说的那些不农、不工、不商的职业，为什么会产生呢？那些职业，在野蛮社会是没有的，到了文明时代，一方面，因为生产有了进步，有丰富的衣食资料，可以替那些职业者解决吃穿问题；另一方面，因为他们的活动是合乎时势的需要。换句话说，都是和当时进步的生产关系相适应的，所以那些职业者就产生出来了。

他们怎样合乎时势的需要呢？

官吏和兵士是在私有财产的时代，为了保护财产才产生出来的。律师是帮助人们打官司的，而打官司也大半是为财产。

教士或教员，是为宗教或教育而活动的，而宗教或教育，也是和生产有联系的。例如中国人敬财神，是希望生意好；求雨求晴，是希望收成好。这是宗教和生产有关的证据。教育原来是把前辈的劳动经验传给后辈。有些不切实用的知识，是某些闲暇阶层弄出来的，而社会上闲暇阶层的产生，也正是生产发达的结果。

照这样看起来，只有生产关系（经济关系）是基本的社会关系，其余各种的社会关系，都只算生产关系的树上开出来的花，长出来的叶子。

所以，有人说社会好比一栋房子，下层的基础，是经济关系，那些政治、法律、宗教、教育等等的关系，是上层的建筑物。

社会的上层构造不能不和下层基础相适应。正和房子一样，要建造二十层的大厦，就不能不把基础弄得异常坚固。

封建的生产关系，如果还是存在，资本主义式的全国统一的政权就很难成立。这便是不相适应的缘故。

自由资本主义时代，产生资产者的民主政治。独占资本时代，产生资产者的独裁政治（法西斯主义）。这便是互相适应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