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华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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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琴杀士(二)【修订】

灞上,长安以东,地势险要,汉高祖曾在此以十万兵拒楚霸王四十万大军,而后二分天下,逐鹿中原,诸侯咸服,开大汉四百年国祚。

如今天下陷分崩离析之困境,灞上连营数百里,营中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似乎与远方战事毫不相干。

……

蝶子刚刚梳洗完毕,换上了艳红色的华美绵袍,发髻插着精致的发簪,胭脂淡淡地涂抹在脸颊上。

帐外进来一名军官,催促道:“张将军让在下请姑娘们速速入帐!”

“走吧,不能让贵人们久等。”姑娘们起身,各自抱着乐器,她们年轻的侍女就跟着她们身后,在军官的带领下,进了张方的大帐。

楠枝来到账内,看见张方坐在大帐的最南面,威风凛凛,身边聚集着他的副将们。

大帐两边坐满着朝廷的官员们,每个人身边都陪伴着一名女子,在身前都有一张几案,上面还只是盛着美酒。

那些官员所使用的酒器做工精巧,不过张方面前的酒器更是精美绝伦,像是皇室宫廷的用具。

楠枝听说过,张方从洛阳到雍州来之前,大肆掠夺了皇宫,看来真有此事。

张方已经喝了一些酒,有些微醉,现在兴致大好,满面春风,看见歌伶进来,拍手招呼道:“给美人们赐座。”

周围的贵人们看到听雨阁的众多名伶也开始啧啧称赞,面带桃花,兴致盎然起来。

“贵人们,”鸨妈讨好地说道:“这些都是我们听雨阁最出色的姑娘们,特来献歌献舞。”

“好,好!我们这些人今天真是沾了张大将军的光了。自从离开京城,跋山涉水来到这雍州之地,已经好久没有耳闻丝竹之乐了。今天不但有美酒佳肴,居然还有幸能够欣赏名冠雍州的听雨阁名伶的歌舞,皇宫里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席中的众人都喜上眉梢,仍不忘对于今天的主人要称赞一番,一副趋炎附势的神情。

看来这番话对张方很受用,他顿时春风满面,大声呼喊着举杯,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哈哈狂笑。

歌伶们奏起音乐。

张方觉得气氛愈加热烈,有些手舞足蹈起来,笑着说道:“现在大家美酒入口,佳人在侧,又有音乐袅袅,是时候尝尝佳肴了!”

说罢,他挥手吆喝道:“来人,上菜!”

门外军士不一会便端菜入帐,菜肴先由军士放置在大帐中央,接着听雨阁的女子围上前去,用筷分菜,夹入碟中,为各位贵人端去。

众人一看,碗中有一片晶莹剔透燕盏,另有一色泽黑亮鹿尾,汤水有微淡金色光泽。稍饮一口,温和滋养,咬一口燕盏,弹嫩爽口。

“这滋味真是绝妙啊!”席间发出满意的赞美声。

“呵呵……”张方得意起来,介绍道:“此羹为清水鹿尾。里面的鹿尾乃是凉州马鹿,在在秋季最肥的时候割下鹿尾,精挑细选短肥粗壮、色泽光亮的精品,去毛作为主料。另外又取春季金丝头期燕之燕盏做陪衬,加以佐料,慢慢熬制,才能成就这道菜品哪!正好让大家醒酒开胃。”

坐下众人一听,啧啧称道:“果然不论技法还是用料都是极品!”

“好!下一道菜也端上来!”张方听着溢美之词,飘飘然起来,急不可耐地催促起后面的菜肴来。

不一会,大帐外吵吵嚷嚷地进来一群人,来人在大帐中央先撤走了上一道菜,接着点起一盆炭火。

又来一人抱着一只肥羔羊,架在炭火上炙烤起来,等到完毕,他们便退出大帐了。

席间有人说道:“这可是胡人的烤全羊?”

“呵呵……”张方又得意一笑:“是那胡儿的烤全羊,但又不尽是!”

众人觉得新奇却不得其解,席中那人又说道:“我曾于并州为官,长期与那匈奴胡儿交往,他们待贵客,便挑选肥嫩羊羔,于炭火上火烤,皮脆而肉嫩。今天张大将军的羔羊确实看起来比我过去在胡人那吃的要嫩得多,不过……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两样。”

张方嘴角上扬,面露笑容,像是在讥笑,也像是像洋洋自得,接着说道:“胡人地处北地,尚未开化,就算是有些胡人稍稍懂得我们中原人礼节的,也不过和黄毛小儿的水平无异,他们的食物怎么能称得上美食呢?”

说着张方走出席位,来到烤羊边上,说道:“大家可知这只羊羔这般娇小为何?”

坐下众人不得其解。

张方说道:“烤羊在于其肉质鲜嫩,不可有膻味。这只羊,取的是刚刚出生的羊羔,喂养双倍的羊奶,以致肉质肥厚。羊羔刚刚断奶,未染污秽,便宰杀洗净,去除内脏,以火炙烤,才能展现最好的美味,岂是胡人所食粗糙杂肉能比的?”

楠枝看到席间阿碧靠在一位大人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散发出香味的羊肉,样子有点可笑。

过了一会,香味浓郁,飘满整个大帐,只见张方突然抽出宝剑,往羊肚上一划,剖开一个大口子。

“哟!”众人叫道。

张方不紧不慢,从口子里掏出一只肥鹅来,这倒是让大家大吃一惊。

见客人都目瞪口呆的样子,张方又笑起来:“呵呵,这单烤全羊,确实和胡儿相差无几……”

说着,他把鹅放在几案之上,用手撕下一片肉送入口中,点头说道:“不错……此菜名为浑羊设,外考全羊,内塞肥鹅,又以粳肉充之,五味俱全。羔羊表皮烤至焦脆,肉质香嫩,加上鲜香鹅肉,这才是上品!”

“好啊,好啊……”众人豁然开朗,啧啧称奇。

女子们再上前用筷子分开羊肉和鹅肉,装入碗中。

阿碧也争先恐后地跑上去,为贵人分菜,她并不用筷子,而是偷偷用手撕下肥厚多汁的羊肉,放入碗中,急急忙忙地端回去。

贵人吃着肥美的羊肉,阿碧在旁边吮吸着手指,感受着鲜香的油脂,自我陶醉。

正当所有人正在大快朵颐之际,大帐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引得众人向入口张望。

旋即一名身着军装的男子推开门口的卫兵闯了进来,怒目圆睁,呵斥道:“张方!你身为中领军大将、京兆太守,掌握禁军,现如今前线战事危急,居然在这里大摆宴席!还拉来这群听雨阁的妓女寻欢作乐,成何体统!”

席间顿时吵吵嚷嚷,一片惊慌失措的景象。

“这人是谁?”楠枝偷偷问身边的蝶子。

蝶子低声耳语:“此人毕垣,是河间的豪族,是河间王的参军,他以前听过我的琴,我对他有点印象……”

张方倒是正襟危坐,手按在剑上,回敬道:“我本来就是奉命拱卫雍州和天子,停驻灞上有何不妥啊?灞上乃长安门户,在此据险扼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天子无忧矣!毕参军,你我都是河间王的臂膀,你参与军事多年,怎么对于用兵之法,布阵之道狗屁不通呢?”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也跟着陪笑。

毕垣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嘴角禁不住抽动了两下,欲言又止,整个人怔在原地。

张方大大方方地说道:“今日来者皆是客,赐座!”

外面的军士又搬来一张几案,毕垣一时不肯坐。

张方又说:“这是军中,军令如山,我令你坐!”毕垣怒气冲冲,也只好坐下。

席间贵人身边都有一名女子陪伴,就毕垣孤身一人,张方说道:“在座都有佳人在侧,岂能让毕参军委屈?”然后扫视四下,指着楠枝说道,“你这小女子倒也生得美丽,你坐毕参军身边去。”

楠枝无奈,只好挪动身体,坐在毕垣身边,然后毕恭毕敬地倒上一杯酒。好在平时耳闻目染,楠枝做得也算是不失体面。

一切妥当,张方又招呼起来:“那么我们继续宴饮,下一道菜品是我最喜欢的青州蟹斗!”

帐外又进来一名军士,把菜肴如之前一样放在中央,女子们再去取用。

“哟!不得了啊!现在早就过了秋高蟹肥的时节,居然还能吃到蟹呢!”

大家还是一翻称赞。

“呵呵,说起这青州蟹斗,我年少的时候就喜欢的不得了呢!”张方说道:“当年我离开青州的时候,穷困潦倒,一直挂念着青州蟹的味道。后来我凭借才勇双全得到河间王的赏识,现在也算是位极人臣、光宗耀祖了,如今怎么能不饱口福呢?这些青州蟹都是精心饲养,冬日也有炭火照料,吃的时候取幼蟹,剔肉入斗,煎炸而成,美味至极!”

每个女子已经取好蟹斗,楠枝却什么都没有拿到,原来蟹斗个数是按照原本的客人数量做好的,毕垣不请自来,实在没有多余的了。

张方看到呆站在中央的楠枝,又望了望坐在角落里的毕垣,自嘲地笑出声来:“瞧瞧我这个主人做得真是失礼!有客自远方来,却招待不周,实在不像话。”

说着张方招手让楠枝过来,把自己手里的蟹斗连同碗碟一起给了楠枝,让她给毕垣递过去,又装出一脸颇有可惜的模样,说道:“反正我有的是机会吃,这个就让给毕参军好了!”

楠枝小心翼翼地把蟹斗递送过去。

毕垣本来已经蒙羞,现在又受到侮辱,一怒之下,拍案而起,粗暴地夺过蟹斗,“啪”的一声摔烂在地上,怒吼道:“有气节的人哪怕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我好歹也是豪门之士,岂能受此侮辱!张方你不要欺人太甚!现在山东的战况已经难分难解,你们居然还在这里吃喝玩乐!等到那司马越夺取了天下,管它青州还是雍州都是他的地盘了,那时张方你去找他乞食吧!”

瞬间大帐的空气凝固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