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黑夜降临了,大地之间归于一片寂静。
也不知怎么的,这夜大夫人看来睡得并不怎么安稳,就见她翻来覆去许多次,最后还是没有能找到周公下棋,而是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张嘴刚要叫人,大夫人想起因为自家老爷的缘故,现在每个人身边就只留下了两个仆人照顾,而自己看那个守夜的小丫环已经累了好几晚,今天晚上就让她回下人房间去睡觉了,没有来陪自己。
其实没什么,自己只是想起来坐坐,不喝茶吃东西的,到也不用人伺候。
大夫人披了件外衣在屋内才走了两步。好冷!竟被生生地冻得一哆嗦。
回身去衣箱中取了一件厚一些的衣服穿上,又把已收在箱底的毛皮披风翻了出来裹上,这才感觉好多了。
“都这时节了,怎么还能这么冷?”大夫人喃喃一句,自己问着自己。
因为不想惊动下人,大夫人并没有把室内的蜡烛全点亮,只点了一只小点的照明。靠着这点亮光,大夫人在窗边坐了一会儿,透了透气。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静!太安静了!
平时的夜里虽也是无有喧嚣,一片安静的。但天地间自有一股生生不息之气在流动。树木的生长,小虫的忙碌,还有昼伏夜出的动物们跑动都会在青云之下留有痕迹。
可这个夜里,这些都没有出现,树木,小虫和动物们仿佛都不存在一般,那股本该流动的生气也不知去了哪里。暗夜,暗夜,只留下了墨汁一样的黑。
还是那种被什么凝结成了一团毫无生气的黑。
死一般的寂静!大夫人脑中闪过这句话。是的,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现在的感觉。
这句话一冒出头,大夫人顿感一阵心慌。她不敢一个人呆着了,得找个人陪着。
心里揣着一片忐忑,大夫人走到下人房的门口。
先是叫了一声小丫环的名字。没人应声。又叫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大夫人伸手推了一下门。
门轴开始转动,门开了。
然而,大夫人非但没有走进去,反而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因为,没有声音!转动的房门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
平时的“吱呀”一声在夜里或许会突然吓人一跳,但这无声无息地开门方式却更加恐怖。
大夫人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看小丫环怎么样了?
犹豫之间,身边的黑色中慢慢升起了浅一点的颜色,那是一团薄薄的雾气。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雾气。
这团雾气化出几根长条,如同人的手脚似的,抓着门框一下子就窜进了下人房里面。
我的!天啊!大夫人在惊愕之中化成了一座石雕。不过,大夫人这石雕并没当多久,很快的,就动了起来:浑身上下抖如筛糠,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青石地面上。
何以大夫人被吓成这副模样?
只因为那团雾气进去后也很快的就出来了,“拖”着一个人的一只脚从大夫人跟前缓缓“走”过。而那个被雾气“拖”出来的正是大夫人要找的小丫环。
那个小丫环仰面朝上,眼睛睁着大大的,看着大夫人。嘴角上翘,面上是一脸满意的笑容。恍惚间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但那张脸和这整个夜色一样,看上去是凝固住的,给人的感觉如石头般僵硬。明显,这已经不是一个活人,是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大夫人的背靠在门外的柱子上,手脚无力,额头布满冷汗,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可她不敢出声,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那雾气没有看到自己。
可事与愿违,那雾气把小丫环的尸体拖到台阶下就不动了,回头盘旋在了大夫人的跟前,仿佛长了眼睛般的“盯”着她。
啊!大夫人心脏一阵抽搐,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人逐渐有了意识。脑子还晕晕的,眼睛还没有能力睁开,但其它的感官都有了感觉,鼻子在呼吸,口很干涩很想喝水,耳朵也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找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发问。
“没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
“怎么会过样啊?”第一个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像在抱怨,“我们这么辛苦,居然没有收获?你有没有仔细找啊?”
“哼!”第二个男人发出了一声很冷的冷笑,“你自己去找吧,我累了,要休息。”
“你这是什么意思?”第一个男人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累了。”第二个男人似乎不想搭理第一个男人了。
“你要明白,这可是你欠我秦家的。稍稍劳累一下也是应该的。”第一个男人这态度看来并不好。
“我欠的已经有人帮我还了,你现在干的又不是什么善事,就别一副那什么口气了,听多了,真是有点恶心。”第二个男人同样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哼!”这回换第一个男人冷哼了。
“还是说正事吧。”第二个男人道。
“好~。”第一个男人把尾音拖得长长得,这气眼看是没有消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那个女人找出来。”第二个男人分析着面前的情况。
“青娘子吗?她溜得到挺快。不过,我们都找到这里来了,也算是断了她的后路。她还能去哪里?”
“你别忘了,她可是林三姑教出来的。没那么容易对付。”第二个男人提醒了一句。
“哼!”第一个男人的气好像更不顺了,“说到林三姑,这还不是你的好手笔!没有你的悉心教导,林三姑哪里会如此厉害!还带出来了这么一个难应对的徒弟?”
第二个男人对第一个男人的气愤并未买账。回嘴丝毫不示弱,“三姑是个孝顺的孩子,她的所做所为不仅没错,还非常正确。这些年来,若不是有三姑的帮助,你那些个后辈儿孙哪里会有今日里的风光?哪里能享受得了富贵人家的生活?我劝你少在背后批评三姑。为了你秦家的后代,你也积点阴德吧。秦湫,秦老爷!”
“呵呵呵呵呵呵……”被称为秦湫的第一个男人发出了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怪笑。“我秦家只所以会发生那样的惨剧又是被谁所赐了?青阙道士,你不算算你手上有我几个儿孙的性命?”
被唤作青阙道士的人对秦湫的怪笑充耳不闻,淡淡地道:“好啊,反正此刻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不如就把那些个陈年往事拿出来掰扯掰扯,看看是谁欠谁更多?看来,这事不说个明白,你这心气终是难平,时时地要跟我来较真一番。这样的合作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好啊!”秦湫没有反对,“虽是旧事也该有个说法了。”
二人之间有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青阙道士先了口:“秦兄,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当然是从我找你帮忙开始的。”秦湫答道。
“说实话,这忙现在看起来,真不应该帮。”
“不应该也帮了?还是怪自己贪心吧。”
“当初钱家老爷子独子意外身亡,给了你一个机会。只是你没想到会冒出来一个段静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青阙道士心情变得平平淡淡,像是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秦湫仿佛也回到了那往日的岁月之中,话中多了几分叹息之意,少了些许冷漠,“如果老爷和夫人一直就那样平静过日子,那么我侍奉他们必如亲生父母。如果段静没有怀孕,那么她的后半辈子都会是小夫人,衣食无忧。”
“这话说得,好像钱家老爷一家子亏欠了你一般。你还真的好意思。”青阙道士语气中添加嘲讽的意味。
这次秦湫没有动怒,还是那副叹息口吻,“我自小就被家人送到钱家为奴,承蒙老爷不弃,肯让我跟随公子学习,表面说是个书童,也是拜了先生做老师的。虽然没去参加乡试,但文墨也是极通达的。老爷对我有怜惜之意,我对老爷的恩义又怎么会忘记?哎!公子不仙游,我必为忠仆。”
“咳咳咳……”青阙道士被口水呛着了。说话的腔调有点怪怪的,“你这忠仆回报钱家老爷的方式可真特别。”
“世事难料,我也是被形势所逼迫罢了。”秦湫还是自己很委屈的样子。
“是被自己的贪心逼的吧。”青阙道士明含着一个意思:你还有脸说我贪心!
“不管怎么样,道长你不但没阻止我,还同意了我的计划。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嘲讽来嘲讽去了。要知道,段静肚子里那个好好的孩子能变成个怪胎,可是你给出的好主意,施的好法术。”
“你还敢说!”青阙道士“呼”地一下站起了身,“我让那个孩子变成怪胎只是为了不让钱家有后,这样段静便没有和你争夺的机会。在钱家老爷伤心失望之下,你只要加把劲,便可轻易取得钱家的大部分家产。留下的一小部分也够段静和怪胎一辈子的吃穿用度了。钱老爷死后,你再稍稍照顾一下,也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们两母子,算得上是真的无忧了。可你了!你要全部的家产!你居然把人给杀了!杀了!”
“是。”秦湫没有否认,“一开始我们制定的计划是这样一个兵不血刃,不会让任何人受伤的法子。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呀。我总得顺应时事做些改变吧,顽固不化,会把一切变糟的!”
“你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是,我是没有料到钱家老爷会因为怪胎的出生而急火攻心,病重之下一命呜呼。可这只是钱老爷一人。你敢说,钱家老夫人真的是因为伤心过度,自己悬了梁?”
“你,你知道了?”这一点上,秦湫似乎有点吃惊。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青阙道士稳了稳情绪没有方才那样激动了,“何况,你我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以前不知道,如今还能不了解吗?”
“说得也对。”秦湫道。
“我就想知道,”青阙道士继续着:“钱家老夫人到底哪里妨碍了你,你非要了她的性命,让人把她勒毙不可?”
这个问题,秦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隔了一小会儿,才幽幽地说道:“还能为了什么?当你发现一个可以拥有全部财产的时候又怎么会想让人来分享?更何况,老夫人她竟然还想异想天开,想要保住怪胎。”
“钱老夫人想要保怪胎?怎么个保法?至多不过和我相同的想法,让你给段静和怪胎一条活路罢了。”青阙道士还是不解。
“道士,你是个出家人都知道维护自己的后辈林三姑。那怪胎再恐怖也是钱家的唯一血脉,老夫人哪里会就放任不管了。而且,纳段静为妾本就是老夫人的主意,她疼爱段静的感情比起老爷还要深一些。”
“钱老夫人是什么主意?”
“老夫人的意思,是把财产一分为二,一半给我,一半给怪胎。但以怪胎这情况想来只能是坐吃山空,所以,后面的漫漫岁月,我不但得担负起替怪胎打理家产的责任,还得为他谋一门亲事,替钱家留下根苗。”秦湫说着说着,嘴角一歪,挂上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容。
青阙道士却不以为然,“以老夫人的位子,她能这么想很正常,还算得上大度了。纵然是不如计划之中的多,你还不是白白地得了一半钱家财产,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满足?笑话!”秦湫大吼了一声,咬紧着牙齿说话:“那可是个怪胎!是个白痴!上半辈子替钱家做牛做马也就算了,总算老爷和少爷都是人中龙凤,值得我佩服。那个白痴怪胎算什么!我为什么要搭上下半辈子的大好时光去替一个白痴筹谋?这不是看得起我,这是在侮辱我!”
“就为了这个,你要杀了老夫人?”
“我不想杀老夫人,可她要不死,我就没办法对付怪胎。老夫人若是当着众人的面死死护着怪胎,谁又能拿段静两母子奈何?”说到此处,秦湫的眼神已然是相当得凶狠了。
“你是不是很恨段静啊?下手居然那样的恶毒?”青阙道士看着秦湫的表情,又问。
“段静?哼!她是这个世界最可恶的人!”
“此话怎讲?”
“如果不是她,我就可以作得老爷的螟蛉之子,名正言顺地接管钱家。如果她生得不是男孩而是女孩,那么我也可以是一位温和的长辈,照顾老爷遗孀一生,替小姐寻一门好姻缘,送一份重重的嫁妆。不管那样,都会即收了钱财又博得名誉。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生前死后都被人诟病。她不可恶,谁可恶?”
“你这盘算拔得还真挺美的。”青阙道士撇了一下嘴角。
“既然是掰扯,怎么能只说我了?也该把道长你的‘丰功伟绩’拿出来讲讲才是啊。对了,你总说我凶狠,可是你对我和我两个小妾下的手,也不妨多让。可怜我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不同样折损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酱么?”秦湫越说越声音越发得寒气逼人。
“喔,”青阙道士应了一声,“是啊,这一点,我是做得有些过了,你和你两个小妾是死得惨了一点。唉!也就是为这一点,我才会让徒弟和徒弟媳妇三姑好好照顾你的后人的。”
“只是这一点?那么长时间的鬼哭鬼笑,吓得人夜不能寐就这样轻轻带过了?”说到前事,秦湫无法淡定。
“这能只怪我吗?”青阙道士提高了音量,心中明显也有一股气愤要发泄:“是谁不讲信用不给谈好的银子便也罢了,还收买杀手对我一路追杀让我差点命丧黄泉的?我若不是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还真当这世上没人可以动你了!”
“哼!”秦湫忿忿道:“没能及时要了你的命还真是遗憾。”
“还好!”青阙道士冷言,“拿了你的命,我便不觉得遗憾。”
“都是那个蠢女人引狼入室。”秦湫这里说得是自己的正室夫人,“好好坐自己的发妻位子就行了,整天搞东搞西的。”
“我到不觉得,”青阙道士发出几分笑意:“反正搞死得是你和对手。正室夫人这招没错。”
“你!”秦湫指着青阙道士的手有些颤抖。
“你还敢说,”青阙道士回嘴道:“你不想想,你当时对两个小妾的态度,明摆着就谁生下男孩谁就是家里的老大,你有尊重过你嘴里那位发妻吗?你为了一份贪心可以要了钱家全家的命,正室夫人不过是自保而已,做些手脚又有何妨?她又没有想要你和小妾死。和你比,她可以称得上仁慈了,怎么着也替你保住了秦家的血脉。只不过是我觉得她可怜,帮她出出气罢了。”
“呵呵,你这到还成了正义之士了?”秦湫鄙视地一撇青阙道士。
“我可不敢得这称号。”青阙道士还给秦湫一个白眼,“我觉得叫作恶人自有恶人磨更加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