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古代文献的形制
所谓形制,即形状、款式。这里指的是古代文献在制作过程中所遵循和表现出来的形式规范。它是受当时的技术条件限制的,但对于文献制作本身来讲,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制度。当然,文献的形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技术的进步而不断发展变化的,但在一段时期内还是表现出一定的稳定性。我国古代文献的形制大致依次可以分为简策制度、卷轴制度和册页制度三个阶段。
(一)简策制度
竹或木料经过加工而制成的可以用来书写文字的长条形薄片,即为简。众多写有文字的简编连起来即为策。不过因为材质本身的原因,有的木板比较宽,可以并行书写多行文字,叫做牍、版或方。简策起源于何时已不可考,大概在商朝就已经有了。到了周朝就很通行,自春秋至东晋纸张替代简牍之前,简策一直是书籍的主要形式。关于简牍的材料和制作过程,前文已有介绍,此不赘述。这里主要介绍它的外形和书写形式。
简是竹书的基本单位,整篇文字编在一起便为“策”。策通“册”。《说文解字》解释“册”字说:“象其札一长一短,中有二编之形。”《仪礼·聘礼》中说:“百名以上书于策,不及百名书于方。”东汉郑玄说:“策,简也。”唐人孔颖达也认为策是众简相连之称。由此可知,一根一根写了字的竹木片称为“简”,把若干根简编连在一起就成了“策”(册)。可见简策是编简成册的意思。将很多简片依次编连起来的带子叫做“编”。一般称“编”者是麻绳;用丝绳做带子的称“丝编”,用牛皮做带子的称“韦编”。古人编简成策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单绳串连,一种是两道绳乃至四道绳的编连。汉代刘熙在《释名》中说:“札,栉也,编之为栉齿相比。”意思是在竹木简上端钻孔,然后用绳依次串编。上边好像梳子背,下边诸简垂挂,如同梳子的栉齿一样排列。编绳的道数取决于竹木简的长短。短简两道编绳即可,如甘肃出土的《永元兵器簿》即为两道编绳。长简两道绳子编不结实,就编三道或四道编绳。如武威出土的《仪礼》汉简,简长三尺,即为四道编绳。简策通常是先编后写,但间有先写后编的。简策为了便于保管,还要加帙,就是为了防止松散,竹简卷起之后,外面裹以书衣,盛在书箧、书笥内。书衣通常用浅黄色或浅蓝色的丝帛制成。浅黄色的称为“缃帙”,浅蓝色称为“缥帙”。书帙的具体做法是:先用细竹条织成帘子,然后在竹帘的表里缝上丝帛。为了便于擦掉灰尘,有的还在丝帛上涂上一层油。当然,因丝帛比较贵重,也有用其他物体代替的。
就整个简策制度本身来讲,简的长短宽窄并非一样大小,短的只有几寸,长的有三尺。简的长度据文献记载似有定制。据东汉郑玄的说法,《六经》书于二尺四寸之简,《孝经》一尺二寸,《论语》八寸。王充《论衡·量知》篇也说:“截竹为筒,破以为牒,加笔墨之迹,乃成文字,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可见古人是根据文献的地位来选用不同长度的简策的,尊者为长,卑者为短。今人王国维《简牍检署考》说:“古策有长短,最长者二尺四寸,其次二分而取一,其次三分取一,最短者四分取一……周末以降,经书之籍皆用二尺四寸。”又说:“《盐铁论·贵圣》篇‘二尺四寸之律,古今一也。’则律书之制也。此上所云尺寸,皆汉尺,非周尺。周尺二种:一以十寸为尺,一以八寸为尺。其以八寸为尺者,汉之二尺四寸,正当周之三尺,故《盐铁论》言‘二尺四寸之律’,而《史记·酷吏传》称‘三尺法’,《汉书·朱博传》言‘三尺律令’,盖犹沿用周时语也。”大体上春秋战国的简策比汉代长一些,简策的长短不同往往体现内容不同的等级,如春秋时“六经”简长二尺四寸,《孝经》简长一尺二寸,而《论语》孔子因表示谦逊,其简长仅八寸。
各种版牍不仅功用不同,长度亦异。三尺者为未经刮削之椠,二尺者为命令,尺半者为公文报告,一尺者为信件,半尺者为身份证。可见,汉代木牍的尺寸皆为五寸的倍数,而战国竹简则为二尺四寸的分数。钱存训认为,其不同的原因,大约是因为“六”及其倍数为晚周及秦代的标准单位,而“五”为汉制。汉代木牍的长度,由五寸至二尺不等。根据蔡邕的说法,用作诏令的木牍为二尺或一尺。斯坦因在敦煌发现的大批木牍,长度大多是23厘米或24厘米,相当于汉制的一尺。自汉以后,日用的木牍标准乃定为一尺,私人函柬之所以被称为“尺牍”,实源于此。
每简书写的字数,亦多少不等。简是一种长而窄的材料,宽不足半寸,从发现的实物来看,宽从0.6-1.2厘米不等,故通常只书写一行字,亦有两行以上的。字数少则几个字,一般在四五十字上下,个别有多达123字的(如武威出土的《服传》第17简)。字数的多少并无规定,主要是依据简的长度,以及书写中字形的大小和字间疏密来决定。就字体来说,楚简以篆书为主,秦简兼以篆隶,汉简则以隶书居多。
简策采用从右到左的竖行书写方式,可能与古代的尊卑思想有关。我国古代以左为尊,如《周礼·小宗伯》中有“建国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庙”之类的话。《礼记·少仪》也有“凡斋,执之以右,居之于左。赞幤自左,诏辞自右”的记载。从考古发现的殷商甲骨到商周时代的金石铭文,都采用从右到左的书写方式。至于竖行书写,有学者认为,竹子的纹理是竖直的,且竹简宽度很小,竖行书写更加容易、方便。这种推测是有一定道理的。简策的书写方式确立后,一直延续了下来,影响我国古籍的书写乃至印刷方式达数千年之久。
作为最早的书籍制度,简策在中国流行了大约两千年之久,直至东晋末年才被纸卷取代。除了对后世书籍的书写和印刷方式的影响外,我们今天仍可以从很多地方找到它的痕迹,比如汉字“册”“典”的字形,图书“编”“卷”等计量单位,成语“学富五车”“连篇累牍”“汗牛充栋”“罄竹难书”等,都与简策制度有关。当然,简策制度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笨重、容纳的字数有限、阅读不便等,因此当适于书写的纸张发明后,简牍最终被纸卷所取代。
(二)卷轴制度
卷轴制度源于简策制度。最初的纸书都是卷轴装。从魏晋南北朝至隋唐五代,纸书皆用卷轴。直到北宋,也仍有用卷轴装的。所谓卷轴装,就是把抄了书的纸粘连起来,形成长卷,在其末端装上一根用木或竹做成的轴,收藏时用轴由尾端向前卷成一束,称为一卷。因此,卷轴装的纸本书又称为卷子。
轴的两端可以涂漆,考究的则镶嵌珊瑚、玳瑁、琉璃、象牙等材料。卷子的开头部分露在外面容易磨损,一般在前面接一段丝织品以为保护,这段丝织品叫“褾”。褾上可以系一根带子,用于捆扎卷子。因此一个完整的卷子包括:轴、卷、褾、带四个部分。
图13 卷轴装
卷轴装的纸书显然模仿了简策和帛书的装式。帛书所采用的就是这种卷轴形式,而简策也有卷起来存放的。卷子都画有竖格,称“边准”,上下有横栏,称“边栏”,近似一根根竹简的形制。由此可见,卷轴装确有简策和帛书的遗意。
卷子的高度约一尺左右,长短则未有定制。一般依内容需要而定。一般卷子都是单层的纸,贵重的也有装背的,即在书写纸的背面裱托一层衬纸。卷子摆在架子上不易寻检,一般要在卷轴的一端悬挂标签,称为“签”,标签一般用牙质做的,故名“牙签”。为了对不同内容的图书分类,则可以用不同颜色的牙签来区分。比如韩愈《送诸葛觉往隋州读书》诗云:“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唐玄宗时的集贤院藏书,据《旧唐书·经籍志》载:“经库皆钿白牙轴,黄缥带,红牙签;史书库钿青牙轴,缥带,绿牙签;子库皆彫紫檀轴,紫带,碧牙签;集库皆绿牙轴,朱带,白牙签。以为分别。”
一部书往往有许多卷,为了不和其他书相混,也为了保护卷子和便于携带,人们便用丝织品做成一个个袋子来装同一部书的卷子,这种装书的袋子叫做“帙”,也叫“书衣”。通常情况下,一帙为十卷。如果一部书不足十卷,自然也可束为一卷。由于卷帙关系密切,后人也常常以卷帙代指书籍。
卷轴装有一个明显的缺点,那就是必须全部展开,才能阅读。为了克服阅读和翻检的不便,人们开始探索新的书籍装帧形式。旋风装就是对传统卷轴装的一种改进。所谓旋风装,就是将裁成一定大小的纸两面书写,或将两张纸裱成一页两面书写,然后将写好的书页的一端依次粘贴在一张卷纸上,装上卷轴,就成为一本旋风装的书籍。与卷轴装不同的是,旋风装的卷轴不是装在该卷的末尾,而是装在该卷的开头。因旋风装的书打开后似一片片独立地粘连在卷纸上的叶子,故又称“叶子”。
图14 旋风装
旋风装将书叶鳞次相错地粘裱于卷底上,看似龙鳞,故又叫“龙鳞装”。这种装式虽然外表上看似卷轴装,但因书页两面书写,只有一空条粘裱在卷底上,这样不仅缩短了卷子的长度,而且增大了卷子的容量,且便于翻检,确有优于卷轴装的地方。但它毕竟保留了卷轴装的形式,还是不能完全克服卷轴舒卷之难,且旋风装的散页在卷屈后很难平复地展开,会卷起来,反而增加了阅读的难度,所以这种形式后来并没有被普遍采用。
(三)册页制度
唐代发明雕版印刷之时,书籍形制渐由卷轴向册页过渡。为了进一步改进卷轴装不便阅读的缺陷,人们又发明了经折装。所谓经折装,就是把卷轴改成折叠式,书纸仍然是由多张纸粘连起来的长幅,但不用卷轴,而是将卷子向左向右一反一正地反复折叠成长方形的折子,再在前后分别加上两块硬纸板作为保护书籍的封面和封底,封面通常是厚纸,或者裱上一层布帛或彩纸,起到装饰的效果。它类似于梵夹装,只不过梵夹装硬板里夹的是散页,经折装的硬板里夹的是连成长幅的折页。由此可见,经折装是吸收了卷轴装、旋风装、梵夹装的经验而创造出来的一种新的书籍装帧形式。
唐代后期虽然出现了经折装、旋风装,不过有的书籍还是采用卷轴装。所以早期的雕版印刷书籍,不像后世那样单独成页,而是用比后代书版长而窄的长条形木版来刻字印刷,再把印好的印张粘连起来,卷成卷子或折叠成经折装、旋风装。大约从五代时期开始,人们便开始采用散页装订的形式了,首先是蝴蝶装,后来改用包背装,最后是线装。蝴蝶装出现以后的散页装订书籍,彻底改变了沿续一千多年的卷子式样,是我国书籍制度上的又一次革命。其方法经不断的改进、革新,一直沿用到今天。
图15 经折装
蝴蝶装是由经折装演变而来的。经折装虽比卷轴装、旋风装等便于诵读,但也有它自身的缺点,那就是折口容易断裂,断裂后的经折装与梵夹装一样,书本也成了散页,容易散乱和丢失。这样为了进一步改进经折装,蝴蝶装就应运而生了。所谓蝴蝶装,清人叶德辉有一个很简明的定义。他在《书林清话》里说:“蝴蝶装者,不用线订,但以糊粘书背,夹以坚硬护面。以版心向内,单口向外,揭之若蝴蝶翼然。”今人杜泽逊解释说:“所谓蝴蝶装,是以版心中线为准,版面向里对折,然后再一叶一叶重叠在一起,在折线处对齐,用糨糊粘在一起,另外三边切起,再用硬纸连背裹住作封面。看上去很像现在的精装书。不同的是没有锁线,每页只有一面有字。打开书,可以看到一整页,以版心为中轴,两边各半页,颇似乎展翅蝴蝶,故称蝴蝶装。”
图16 蝴蝶装
蝴蝶装在唐末五代时期已经出现了。敦煌出土的《汉将王陵变》就是蝴蝶装。在宋元时期,蝴蝶装成为书籍的主要装帧形式,流传后世的宋、元旧本也多是蝴蝶装。即使到了明清时期,蝴蝶装也仍在采用。如明洪武时期刻印的《元史》、永乐时期刻印的《四史外戚传》、清顺治时期内府刻印的《资政要览》等,都是采用的蝴蝶装。蝴蝶装由于用硬纸作封面,故放在书架上是竖立排架,书口(散着的一方)向下,书背(粘连的一方)向上,书根向外。为了便于寻检方便,因此常常把书名及卷次写在书根上,从书背到书口成一直行。
蝴蝶装虽然在保护图书方面有它的优点,如版心向内,单边向外,便于保护书心等,但在阅读时却带来不便。由于书页都是单层,纸质较薄,印刷面容易粘连,在阅读时往往都见纸背,而且每读一页,必须连翻两页才能继续读下去,常常使人生厌,于是元代便有人改为将书页有字的两面向外对折起来,使书页两边的余幅向着书背,后背用书皮包裹,使版心向外,这是与蝴蝶装完全相反的一种新的装订方法,叫包背装,因其前后书衣用一张整纸,将书背包裹起来而得名。
图17 包背装
包背装在元代很盛行,北京图书馆藏有元刊元装的《汉书》和《文献通考》。明清还有包背装这种形式。如著名的两大部写本书《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原装也是包背装。由于包背装版心变作书口,而书口一般都刻有书名、卷次、刻工等,插架时如果直立容易磨损书口,故不宜竖立排架,而改为平放,于是封面也就不必用硬版而改为软质的了。这样,包背装在整体上就类似于今天的平装书了。
图18 线装
线装一般认为起源于北宋末年或南宋初年,通行于明代中叶,而风行于清代。所谓线装,其实是对包背装的一种改进。其基本方法和包背装一样,所不同的是,包背装用整纸裹背,而线装只在前后各加一张护页,连同正文用线装订在一起,不包书背。一般线装书打四孔,称为“四针眼线”;开本较大的在上下角各打一眼,就成为“六眼眼线”;少数书也有八眼的,主要视书本大小及书背宽狭而定。少数珍贵的书,还有用绫绢包角的,主要是为了美观。线装之后,由于受到西方印刷及图书装帧技术的影响,开始流行新式装帧,今天在书店所见的各种书籍基本上都是用的新式装帧。新式装帧因版式、装订、装潢、版面大小的不同,又可分为竖排本、横排本,钉装本、线缝本、胶粘本,平装本、精装本、异型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