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三阶教史:一个佛教史上湮灭的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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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信行史料

有关信行的生平行状等各方面情况的史料,目前可知有僧传、记略传闻、碑塔铭记、自叙四类,形式上则为金石铭刻与文献传载两种。四类史料之中,见于三阶教佚文中的信行自叙当然最为可靠,虽然珍贵,惜其只讲了很少一些情况,虽然跨度从17岁到48岁,但并非自叙生平要事,而是企图得到地方官吏支持,仅侧重于求善知识、艰苦创教等情况,所以很是简略。信行的碑塔铭记为数不少,现知至少有五件,但是且不说碑石本身,就其内容而言,通过拓本存至今日的只有一两件。唐贞元年间圆照曾辑《信行禅师碑表集》共五卷,其中很可能有更多的碑铭,再加上表制等应相当丰富,惜全无存。碑塔铭记年代跨度颇大,既有信行寂灭之时所撰,也有后世的追述,其中均有信行生平行状在内,只是多寡不一。传闻纪略中唐临的《冥报记》载有信行事,因为唐临为高炯外孙的特殊背景——高炯为佛教大护法,由是虽为听闻,却富有价值。僧传之中道宣《续高僧传·信行本传》,是有关信行生平状况最重要的基本资料,比较完整,叙及信行生平与各方面的情况,所以使用参考价值甚高。道宣的《信行本传》也以更早的经录中的记略材料——费长房《历代三宝纪》中对信行的介说为依据,其中几处重要事迹并评语都是一致的。实际上道宣作《大唐内典录》时已参用了《历代三宝纪》之说,虽则经录中的记略较为简单。费长房是信行同时代人,其作《历代三宝纪》时,距信行示寂仅三年,而且长房对信行持同情态度,所述情形当属真实可靠。只是长房叙此是在信行所撰三阶经籍目录之后,附带说明信行状况,因而不会太详尽。至于昙噩《六学僧传》中的信行传,基本依据道宣传记中的记载。该书时代晚至元代,除了在分类上有可取之处外,材料价值并不大。另外还有一类佛教论著中的信行材料,主要是净土宗僧人对信行的批判言说,目的是驳斥三阶教理论,所以涉及信行生平方面极少。

综合僧传所载、记略传闻、碑铭所叙行状、信行自说生平片断,这些材料对于历史上一个平常僧人而言,确为不少了。但是对于创立三阶宗派的信行而言,若要梳理清楚其教派建立发展的过程,其学说、事迹的演进,还是显得很不够。虽然历史上存在过更多的资料,如圆照所集有《信行禅师碑表集》五卷,足见唐人对其思想事迹的重视,可惜其文均已亡佚不存。至于信行死后成为大蟒等具有人身攻击的说法,已超出了生平传记的范围,实在可以列在三阶思想与净土争辩史中讨论。以下先综合依这些资料的年代排列,以明其碑传叙的先后,明了其与信行生平、身后的关系,再略叙这些资料的特点,并进行对照探讨,来展示信行基本生平大略,以叙这位三阶宗主的开创立教,至蔚成宗派的过程。

信行史料年表

1.《大乘无尽藏法》中自叙,作于开皇七年(587)前后,信行年48岁至50岁时。

2.裴玄证撰《故大信行禅师铭塔碑》,开皇十四年(594)正月,信行54岁寂后。

3.《故大信行禅师铭塔碑》,开皇十四年正月,唐贞元二十年(804)重立,河南鹤壁市(原属汤阴)。

4.法琳《信行禅师传法碑》,开皇十四年,信行年54岁寂后。

5.费长房《历代三宝纪》,开皇十七年(597)月,信行寂后3年。修订于开皇二十年(600)。

6.唐临《冥报记》,唐永徽二年(651),信行寂后57年。若依撰成于655年,则为信行寂后61年。

7.道宣《大唐内典录》,麟德元年(664),信行寂后70年。

8.道宣《续高僧传》卷十六,麟德二年(665),信行寂后71年。

9.越王李贞撰、张廷珪书丹的《信行禅师碑》。武周时期。

10.越王李贞撰,薛稷书丹《隋大善知识信行禅师兴教碑并序》,神龙二年(706),信行寂后112年。

11.唐于益撰文、张楚昭行书《唐再修信行禅师塔碑》,唐大历六年(771),信行寂后177年。

12.唐圆照《大唐再修隋传法高僧信行禅师碑表集》五卷,唐贞元十六年(800)年。

13.唐怀信《释门自镜录》卷一,扬州西塔寺。会昌三年移永宁寺塔于东海(851年前后)。

14.宋本觉《释氏通览》卷六,南宋咸淳六年(1270)。

15.元昙噩《六学僧传》,元代顺帝至正年间(1341—1368)。

上列这些史料之中,第2、3、10、11、12皆不存,第2则碑虽不存,其文与第5应是相同的。可惜汇留资料最多、圆照所集《信行禅师碑表集》,不存于世了。

一 自叙

信行自叙在其所撰《大乘无尽藏法》而非《信行遗文》之文中。因为所谓的《信行遗文》是缺标题的敦煌遗书残卷,现已发现具有标题的同文写本。将此称为“信行遗文”是日本矢吹庆辉所见残件没有标题,只能拟定此称。现由方广锠校勘比对残卷,知其标题为《大乘无尽藏法》,自叙就在其中,有两段分处其文开首与结尾处。标“信行遗文”者其实并不存在,应该弃用。详情如下。

现知内容基本相同的敦煌写经共有两件。伦敦英国图书馆藏敦煌文献S.2137号与S.9139号是此文的同一抄本。两者皆是残件,前者早得研究,因缺首、尾题而被拟为“信行遗文”。后者是方广锠在英藏未公布文献中发现的S.9139号,其前亦残缺,后部完整且有尾题——《大乘无尽藏法》,可知此卷的主要内容实际名称为《大乘无尽藏法》。

方广锠将此件整理刊于《藏外佛教文献》第四辑中,并说明了底本尾题的情况。其发现与整理很重要。因为由此才可知学界长期沿用的所谓《信行遗文》并不存在,以后应该弃用。包括信行自叙在内的三阶文献应该是《大乘无尽藏法》,即现存信行唯一的自叙,是在讲无尽藏法时叙说的。由于信行自叙中写有开皇三年(583)与七年(587)的题记,所以《大乘无尽藏法》略可定为开皇七年所撰。建议学界采用《大乘无尽藏法》中“信行自叙”来指称这个特定的内容。

不过,无论是S.2137号还是S.9139号,在前面的一段内容后都有一个小标题“无尽藏法略说尽”,而后者的这部分内容较前者要多一些。敦煌三阶写经另有一件S.190号,内容就是这个“无尽藏法略说”。其文较上述两件中更多,但仍缺开始与首题,文字结束处同样写着“无尽藏法略说尽”。

从现存多件写本情况可知,“信行自叙”的这两段文字,恰恰题写在“无尽藏法略说尽”之后、“大乘无尽藏法”标题之前。文字如下:

其一:


开皇三年岁次癸卯十一月二十日,相州光严寺僧信行普为过去、现在、未来皇帝陛下、臣僚百官、师僧父母,乃至一切众生顿舍身命财十六种。


其二:


开皇七年正月十日,相州光严寺沙门信行白州知事檀越;信行少小患心劳损,由是不堪坐禅,亦不堪讲诵。自从十七以来,求善知识,至今四十八岁,积满三十二年,唯得相州光严寺僧慧定、并州严净寺道进、魏州贵乡县党孙浪彪下王善行、赵州瘿陶县党王凤邕下王善性四人,誓愿顿舍身命财,直到成佛,修行上事,相续不断。此既有助王国,饶益群生,笥为奏闻。赐听垂许。谨白。


这两段以开皇纪年开首、叙及信行自身行历的文字之间,还有常乐我净行、答呼修营功德启、礼佛法用功至大的内容。从上下文原境的情况来看,这些内容仍是连贯一体的。譬如信行第一段自述后接“常乐我净法等一切法。于内有五段明义”云云,其第五段为“第五,明常乐我净能行人”。具体阐释为:


第五,明常乐我净能行人者,今现有四人:一者,相州光严寺僧惠定;二者,并州严净寺僧道进;三者,魏州贵乡县党孙浪彪下俗人王善行,年三十;四者,赵州瘿陶县党王凤邕俗人王善性,年十九。此四人普为一切众生,顿舍身命财属十六种,常乐我净等一切法,日日不断,乃至成佛。

常乐我净行具出竟。


这段文字就可将信行前后两段自叙联结起来。因为从最后的“常乐我净行具出竟”,对比前面五段阐释,可知这些常乐我净法是衔接“顿舍身命财十六种”的,四个能行常乐我净行之人,也是顿舍身命财与行常乐我净等一切法并行不悖的。此四人所行,是追随信行禅师而为的。至后面开皇七年致相州知事的自叙,更是明确解说了信行求善知识,得此四人是多年的惨淡经营。这四个人二僧二俗,地域分布达相州、魏州、并州、赵州,他们追随信行多年。信行自言,从17岁就开始寻求善知识,在此实指追随者,至开皇七年已至48岁,历32年仅得此四人,不仅顿舍身命财,而且行常乐我净等一切法,是能行常乐我净法之人。这么多年间仅有四人追随信行舍身命财即无尽藏法,并不是说信行寻得此四人共耗32年的岁月,那么,什么时候此四人就追随信行了呢?这几段行文中没有说,但从上下文中来看,信行开皇三年十一月顿舍身命财以来,能行常乐我净行者即此四人,他们应是从开皇三年就与信行一起施行无尽藏等行的人,信行的寻求应该从北齐天保七年(557)他17岁至隋朝开国初年之时。那么,北朝时期信行寻得追随者就没有施行无尽藏法吗?这倒未必。不要忘记,这段话是其向相州知事进言所说,而且北周平齐之后还将其灭佛政策推行至原北齐辖境。北朝时种种情况,于此不便细说。但北齐天保七年信行开始寻求善知识,应是一个重要的信息或转折点。其间与他舍戒、创教的关系应很密切,具体容后讨论。

正如郭朋所指出的那样,信行禅师是明了“不依国主、法事难立”之中原理的,尽管道安当年提出此说时有饥荒战乱的背景,但以一般意义而言,佛教与政治的关系仍属密切。或许是数十年惨淡经营使其有所体悟。信行《大乘无尽藏法》所含他对相州知事的上书、启白,其中强调了信行与追随者行无尽藏法,顿舍身命财十六种并行常乐我净等一切法,或许还有三阶佛法的境尽行周、人事处当与礼佛大法,这些行为,既有助王国又饶益群生,所以“乞为奏闻,赐垂听许”。

信行采取这种相当特别的行事方式,是由一些先天的困难条件所致,由于他少小患心劳损——不堪坐禅,亦不堪讲诵。南北朝时,两端分别盛行的修行求法方式,坐禅与讲经念诵,于其皆不能承负,所以他寻求出一种特别的修行方式,并劝奉僧俗,虽人数不多,但亦有追随者。这是尚未从三阶佛法的理论基础——末法时处机而出发的三阶事行理由,一个完全出自个人体质状况的理由。较之僧传中不少高僧所达年龄而言,信行的寿命确实不算高,虽然僧传等记载中未谈及信行体质上的疾患,但很有可能是此原因导致了他的较早亡故。

信行的这种努力并没有白费,开皇九年得荐举入京,高炯由何而得知信行事项,致其舍宅而奉?他身为左仆射,行宰相事,从地方官处获得奏报从而知晓有关情况,也是很自然且合情理之事。

可能由于《藏外佛教文献》发行未广,所以国内近年的研究文著中沿用《信行遗文》等说仍然常见,形成不必要的局限。如杨学勇讨论无尽藏的《三阶教无尽藏法》一文,认为《信行遗文》(S.2137号)、《无尽藏法略说》(S.190号)、《大乘法界无尽藏法释》(S.721V号),是三阶无尽藏法中依次递进的三个文献。其中前两者是信行在开皇三年、开皇九年所撰,后者是信行弟子所释。这种看法的产生是由于作者掌知学术动态稍所缺失,所谓《信行遗文》本不存在。不过,如果更改此经名,将其发展序次列为《大乘无尽藏法》《无尽藏法略说》《大乘法界无尽藏法释》,似更合理一些。但是从上述阅读可知,信行撰写这两个文件于开皇三年与九年都不够准确。《无尽藏法略说》并无开皇三年或七年之署,原以为是《信行遗文》的《大乘无尽藏法》中既有开皇三年,又有开皇七年之署,应为七年一月或稍后写成。

有关情况还可结合三阶经目等进而求证。S.190号残卷被矢吹定为“无尽藏法略说”,但目前所见三件结束处均题为“无尽藏法略说尽”,这是一个小标题名,而不是经籍名。S.9139号尾题《大乘无尽藏法》称“一卷”,显系经籍名,但从“无尽藏法略说尽”后面的分量来看,显然不够“一卷”。所以此小标题是含于大标题之中的,并非两个无尽藏法写经。如果查阅三阶文献中自撰经录《三阶集录》,可以发现其中仅有一件《明大乘无尽藏法》,并无《大乘无尽藏法》,也无《无尽藏法略说》之题。虽然这个标题不能与上述两名称对应,但与《大乘无尽藏法》非常接近。有关情况后面可再探讨。

总之,现在可以明了信行撰写自述的文献背景情况。有关无尽藏方面的论述,是信行最早进行的论述之一。

二 塔铭

塔铭史料之重要于僧人思想事迹是不言而喻的,而信行禅师之塔铭,从现存金石著录推知,至少有六石之多(见上述信行史料),由此亦可反映出信行在佛教史上影响力之大。然而这六件碑塔石刻,撰述文字约只出于四人之手,即裴玄证、法琳、李贞和于益。其中越王李贞为唐太宗第八子,而于益与书丹者张楚昭为唐代宗时人,皆为唐碑,容后再论。而裴玄证与法琳撰碑则为开皇十四年即信行寂灭时所为,是直接原始的塔碑铭记。不过,法琳所撰《信行禅师传法碑》,于诸多金石书中仅见于宋陈思的《宝刻丛编》、宋田槩《京兆金石录》目录,以及晚近罗振玉《雪堂金石文字跋尾》,以后其文石拓印都没有踪迹可寻。所以金石学家疑其与别碑为一。

《故大信行禅师塔铭碑》(以下简称《塔铭碑》)金石著作多有录为“铭塔碑”,但“塔铭碑”更通顺。是关于信行最为重要的资料之一。此碑原应竖于百塔寺,但久已佚失,而河南省鹤壁市山城区西石林村法隆寺址(原属河南省汤阴县)也有此碑,为唐贞元年间所复刻而重立者。日本学者获得此碑之拓本,刊布于《三阶教之研究》,《支那/中国佛教史迹》亦用,但用作百塔寺碑。美国学者贾梅·哈伯(Jamie Hubbard)的博士论文中,在日人基础上对此碑及相关情状曾作过研讨.“International Salvation in the Final Period of the Dhrarm: The Inexhaustible Storehouse of the San-Chich-Chiao, ”Ph.D diss.,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1986.,就此两碑情形作出说明,至少肯定鹤壁(汤阴)碑不会是百塔碑移来,而重立应是据百塔隋碑而仿制的。笔者以为,虽然鹤壁碑之题额与金石著作所录隋碑名有所不同,但鹤壁唐碑的题额与碑文应是完全依据百塔隋碑而刻出的。其名称不同,只是因为早期金石著作一般并不完整录出碑额作为条目标出,这种例子在《金石录》中不胜枚举。因而,曾存于鹤壁市山城区(原汤阴)的唐贞元二十年(804)重立信行碑,就文额内容而言,可视同于长安城南百塔寺的隋碑。兹将此《塔铭碑》碑文内容录下(/为原碑文换行处)(参见彩图2.1)。


茫茫佛海壮矣,大圣之雄;浩浩法池至哉,波若之力……其惟我大师信行禅师矣。禅师姓王,讳信行。魏州卫国人也。俗世豪宗,茂叶于九区之上。释门贵种,/盘根于三界之中。备之经史之文,载之□□之藏,盛哉不隧,可得详焉。惟禅师苻山岳之灵,霄人天之福,殖善因于往业,托嘉运于今生。故能体含至踪,父如来以入道;性怀灵□,母智慧以归真。生始冲季,志逾成德;慈悲被物,解行超群。……于是拔杂华之文,起菩提之行。感波仑之志气;概童子之精诚。誓欲洞达十二之文,和会百家之说。斯则鹏翼未成,已有冲天/之势;龙潜勿用,不无飞汉之能。体事道真。心亡情习。即非自善,方慕师门。遂能独拔恩爱之缠,孤游信谤之域。追未闻于/慧莞,访奇行于禅林。身处檀那之门。践有为而成业,志居波若之宅;履无相以安心。苦行苦而不疲,恶名恶而不畏,思贤翼翼,慕道虔虔。……遂能披奥入微。出异/端于人性之外,寻诠悟旨,洞奇理于圣典之中。但世遭五浊之逆,时属千季之下,抓尘取喻,地□为伦。□□为常没之言,卓尔佐生盲之句。于是以法验人,以时言教。邪正既别,善恶区分,信知学不当根,甘露以之成毒,药应其□, □宝所以名珍。悯/兹常倒之流,启兹普真之路,开生盲之眼目,殖定死之根机。使识贤圣之法门,令知凡夫之行处。遂于十二部经中,撰对根/起行之法,三十余卷;又出三阶佛法四卷,并行之于世。斯则理出情外,义超文表。附骨间而起虑,并血字而成章,雨甘露于/俭法之辰,拔狗贼于断常之世。然智灯于长昏之夜、导盲瞽于斗诤之邦。不说而说,则闻其未闻;不言而言,则到其未到。/超一乘之体法,出三阶之相文,救邪错之迷情,息谗谏之谤口。可谓智慧方便,言辞应机,优昙可逢,斯实难遇者也。然禅师解/有比圣之能,智有如愚之异,故能辩四乘之性习,验三世之根机。断恶于无始之源,集善于有生之际。于是不识二果,弃而/俱甘。于已莫知双宝,珍而并为。坐如如之宅,处浩浩之季。超违顺之林,越怨亲之境。可谓一乘取决,声闻慧而是盲,四依验/人,菩萨凡而有眼。名超九地,响振三邦,行德既分,是非斯及。哀善人之不遇,怨圣道之无时。菩萨得道之秋,罗汉亡身之日。/虽欲泣血于荊山之下,投驱于矢石之间。咄世界之无常,噫人生之难保。呜呼哀哉!……春秋五十有五,以开皇十四季正月四/日卒于真寂寺。即以其月七日送柩于雍州终南山鸣埠尸陀林所,舍身血肉,求无上道。生施死施,大士有苦行之踪;内/财外财,至人有为善之迹。呜呼哀哉!善人既/殁,吾将安放。于是法师净名、禅师僧邕、徒众等三百余人,夙以禅师为善知识。三业随逐二十余年,俱怀出世之基,共结菩/提之友。恒欲碎骨于香城之下,投身于雪岭之间。生事莫由,死将为礼,遂依林葬之法,敬收舍利,起塔于尸陀林下。禅师生平/之曰,曾游此处,地连山路,依然羊子之碑,塔枕荒涂,仿佛腾婴之墓羊子之碑是指西晋初羊祜之碑。腾婴之墓是指西汉初夏侯婴之墓。。唯恐世移季改,身没名沉。古老惑于讹言,童稚绝于/闻见,故略其行德,寄之金石,使将来有识,知舍利之在兹焉。乃为铭曰:

渊呼佛海,至矣大人。慈悲起行,智慧生身。

居迷辩正,处伪能真。智飞影没,形亡道新。


《塔铭碑》虽然洋洋洒洒达千余言,但真正描述信行生平行状者仍不太多。其大量描述,是将信行的一生,依其三阶教说发挥而论的。不过细细品来,仍可看出其中关于信行创教立说、发展传扬的几大阶段。至少有他“誓欲洞达、和会百家”的发心立志、又有“方慕师门”的求师之意,还有他苦行不疲、恶名不畏的坚行,达于“以法验人,以时言教”;再至据十二部经撰成对根起行、三阶佛法,“燃智灯、导盲瞽”行之于世;最后及于信行圆寂送柩林葬之事。总之,《塔铭碑》虽侧重于形而上,宣说信行创立弘教,未及详细述列其事迹的时间地点,就连开皇蒙召入京的荣耀之事都没有提,遑论“舍戒”这种易受争议之举了。不过,从信行教说创立呈现阶段与过程的角度,特别是说到他很早就有通佛门中诸经百家的志向,对了解信行思想发展背景很有意义,其重要性应再加审视。

《塔铭碑》中涉及的信行的家世与籍贯也很简要,仅有家族姓王,为魏州卫国人之说。至于“俗世豪宗”,是与“释门贵种”对称列句,“茂叶于九区之上”杖偶于“盘根于三界之中”。所以与其相信这是信行家世士族、门阀高贵,不如视之为墓铭中流行的颂腴之词更为合适。此后所言“慈悲被物,解行超群”,具有高度概括性,其意不仅涵盖了信行幼儿时“泣牛”“智对”之事,还延及信行入佛门后的行迹。对比费长房与道宣所说的“与先旧德解行弗同”就可知。由此就涉及信行的立教之意以及思想发展,可从教主创教及演进状况来论说,因而下文将作更详多的讨论。《塔铭碑》中所述的信行归葬情况,都是真实可信的宝贵资料。其中如何林葬等详备可查,还有弟子门人,如法师净名、禅师僧邕,共达三百余人,其中还包括制碑文的裴玄证,都是将信行作为大善知识而追随的,且三业(戒定慧)相随二十余年。这些信徒,应该多是出家人,但也可能有俗众“俱怀出世之基,共结菩提之友”。他们“恒欲碎骨于香城之下,投身于雪岭之间”,这里所用典故——碎骨香城是萨迦波仑,磨骨得钱献花佛前,投身雪岭是雪山童子,舍身投崖求偈闻法。此双典与信行发愿的“感波仑志气”与“概童子精诚”相同,即粉骨碎身来竟其事业。“生事莫由,死将为礼”,弟子们执行教主的林葬之礼,其悲痛怀念,感叹而述:


无常力大,贤智以之难免,有生多累,今古所以同然。慧田翳于重云,法灯没于长夜,嗟/世间之眼灭,痛圣道之梁摧。情深废社之悲,志切崩城之哭。至如素幢含烟以临路,霜车转佩以从风。远悲天竺之名僧,近/叹王城之贵族。于是凄伤朝市,留连涂路。有识无识。如盲失导之哀,若见若闻,如子亡亲之痛。悲连地岳,怨动京畿。


就信行《塔铭碑》内容而言自是其灵塔所附之碑,其成碑是因为塔主地位较高,所述内容较多,所以立碑塔旁。但此原碑实早佚,所得为另地复制,时已在两百年后的唐代后期,因而在此将其情况再加列述。

裴玄证所撰之碑,是道宣《续高僧传·信行本传》的明确述说,弟子送葬舍身收骨,“树塔立碑在于山足,有居士逸民河东裴玄证制文”。但此碑最终也下落不明了。宋赵明诚《金石录》卷三“第四百九十六 隋信行禅师碑 开皇十四年正月”,虽无地点内容,应为此碑著录。但此碑宋代以后情况失载。据载唐初(贞观五年)奉葬信行灵塔之左的僧邕舍利塔碑,北宋庆历(1041—1048)初就流出原址,为范雍所得,而且其碑是在南山佛寺,已砌于断石下,但有关记载没有提及信行铭碑(明)解缙《文毅集》,《跋欧阳率更化度寺碑》引述隆兴时(1163—1164)宋人范谔追述其高祖事。。可见北宋初这些书迹碑作已有损失。清代主要金石著作如王昶《金石萃编》、毕沅《关中金石记》均未载此碑,但晚至黄本骥《金石萃编补目》、赵之谦《补寰宇访碑录》、吴式芬《攈古录》《金石汇目分编》以及毛凤枝《关中石刻文字存逸考》又载记此碑。

赵之谦《补寰宇访碑录》卷二隋代下列有:僧信行塔铭,正书开皇十四年,陕西长安。

不过这些载记或是从前著中抄辑,如吴式芬《金石汇目分编》于待访条列卷,列有出自《京兆金石志》的法琳《信行禅师传法碑》与出自《金石录》的《信行禅师碑》,其年月均为开皇十四年正月,所以吴式芬疑其为一:“疑《信行禅师碑》即《信行禅师传法碑》”吴式芬:《金石汇目分编》,《台北新编》第一辑27册,20651页。

毛凤枝《关中石刻文字存逸考》说,此碑逸。但他还举出前有韩子馥(恩湛)《碑目》著录了此碑:


信行禅师塔铭 正书,开皇十四年 逸

全文未见

汾阳韩子馥少尉恩湛 碑目云。在陕西西安府。案此石久佚矣。


然而关于此碑,最有意趣价值的著述是顾燮光从实地考察新发现作出的。他的成果是1914年至1921年于河朔间数地调查古迹,于河南省汤阴县西石林村法隆寺(今属鹤壁市山城区)发现《故大信行禅师铭塔碑》,于《河朔金石目》《访古新录》《随笔》等记载情况。由于顾燮光的查考是在任职范寿铭幕僚时所作,两人同乡且志趣相投,所以范寿铭《循园金石文字跋尾》就此也作了考证。此外,陈汉章《缀学堂河朔碑刻跋尾》也提及此碑。

顾燮光于长安百塔的《塔铭碑》也有著录,即《古志汇目》曾说及此碑,但他没有将这两碑联系起来,并作论考,实为可惜。顾燮光其实最有条件对此两碑作出探讨。因为河南鹤壁(汤阴)之碑是他亲自考察发现的,而他与西安之地及毛凤枝著作皆有渊源。《关中金石文字存逸考》是顾燮光的父亲在长沙刊刻的,其版且存于西安参见党晴梵《华云丛书》,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44页。感谢党晟先生赠书。

综合顾燮光(鼎梅)《河朔访古随笔》(丙寅1926徐乃昌序1926年序言题签,中南印刷公司出版。)、《河朔访古新录》1930年8月马衡序,上海天华印务馆1930年版,《河朔金石目》附于此书同时出版。(马衡序)、《河朔金石目》、范寿铭《循园金石字跋尾》(顾燮光序),可知此碑情况。

此碑篆额“故大信行禅师塔铭碑”,正书,共29行,满行47字。碑中有开皇十四年(594)正月字句无立碑年月。碑侧有唐贞元二十年(804)再修塔记。此碑矗立法隆寺门外,与二石塔相鼎峙。其左塔七级高约三丈五尺,明隆庆元年重修(1567),内有佛像高三尺,雕造甚精,此像被推断为隋或唐时物,范寿铭更据此而意谓此即信行舍利塔。右塔方形两级高一丈八尺,明永乐十一年(1413)建,前有本师松丛(麓)喜禅师灵骨塔铭记。寺内还有残幢与铁钟。法隆寺位于汤阴县西北10公里的西石林村村东,其始建无考参见彩图16.3,县志所云贞元二年是据信行碑侧所记且有错。

此碑被评赞为“近在汤阴而未经前人著录”,“书体宏肃、全碑完整,为北碑稀见之品”,“且绝鲜椎拓,故完好如新”。范寿铭据《金石录》著录信行碑年月相同而问:岂即是碑焉?且多引史料与碑文,论信行出生地为魏州卫国,即观城县,考化度寺僧邕碑与此碑关系,及于信行三阶佛法内容,说僧邕随信行学的“当根佛法”即此碑所云“对根起行”之法焉,还涉及林葬的内容等,颇为精当。陈汉章《缀学堂河朔碑目跋》也有跋。

顾燮光、范寿铭等人的努力,使此珍贵碑铭得以公布于世。或因此次考察此碑拓本与内容也流传于世,甚至日本也有收藏。关于此碑与终南裴玄证制碑关系,神田喜一郎在刊布其内容时也有论涉;是否为终南原碑的推想,矢吹使用此一材料但没有明确结论;塚本善隆亦并涉及;美国贾梅·哈伯于博士论文中已有了较为明恰的论断James Hullard, “Satvation in the Final Period of the Dharma: The Inexhoustible Storehouse of the San-Chieh-Chiao, ”Ph.D.diss., University of Wisconsin,1986, pp.242-245.,他续承塚本的讨论,认河南此碑应是复刻;西本照真加以归纳。

笔者曾赴法隆寺址考察,其行政区划自1958年以后即属鹤壁市而非汤阴县了。现在此寺址仍存三个小殿堂。碑石方面仅余清乾隆十九年(1754)法隆寺重修中佛殿题名碑记、一件残石幢,其余早已不存,包括主要佛殿。此寺中佛殿还具革命文物意义。1947年6月10日,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晋冀鲁豫野战军(二野)大军进行战略反攻前,于此召开了各纵队首长参加的重要会议——石林会议。西石林村法隆寺于此也被载入革命史册。但此寺文物多毁于“文化大革命”中。现在此寺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寺中还有据老人回忆还原的寺庙图。其主要建筑为天王殿、中佛殿与菩萨殿,中佛殿两侧画有两塔,高7级者称四合塔,高13级者称六合塔。中佛殿前东侧画有6座碑,其中有一具龟趺大碑(参见彩图16.2)。这些情形与顾燮光的描述并不能完全对应。除主要建筑佛殿应大致不差外,佛碑塔对峙的情形究竟如何,值得再作一些考虑顾燮光《新录》中说碑在寺外,与二石鼎峙。范寿铭说碑在寺门中,碑在两塔之中间。如果以现具图样视之,如将顾说改为寺内,碑与塔成三足鼎峙以及一7级塔也勉强对应,但另一方形2级塔与图中13级塔又不相符。

笔者认为,河南鹤壁县鹤山区此碑,时在唐贞元二十年(804),正是三阶教在晚唐复兴之阶段,这个时代背景起的作用极为重要。从碑文内容关涉、叙事口气等而言,应该是完全依照长安百塔裴玄证撰文碑而复制的。虽然此碑名《故大信行禅师塔铭碑》,但并不见于宋《金石录》等著作。赵明诚著作卷五著录唐李贞撰、薛稷书丹“信行兴教碑”,也只是《唐信行禅师碑》并无详准的碑额之名,张廷珪书丹也只是《周(武周)信行禅师碑》。可见古人定碑名并不是以篆额为准。而“开皇十四年正月”之记,也应是从碑文内容而来,因碑文未署年月撰人,若非从道宣僧传中所说,不可能知晓撰文者。所以其年月应是从碑文中摘取。如推终南葬地原碑迁移到了今河南鹤壁,以此碑的体量之大而言,可能性极小。而宋代赵明诚所采录为距其极远的河南鹤壁碑,可能性同样太小。所以河南鹤壁的信行碑,若非全文复制刻出,几乎不能存在。所以笔者以为河南碑为包括篆额内容都完全相同的复刻仿碑,适应了唐后期贞元年间三阶思潮复兴的状况。

三 僧传经录

在僧传与经录等佛教典籍中的信行生平载记,现存共有六种,上文史料年序中已具,兹以简名罗列:《三宝纪》《内典录》《冥报记》《续传》《六学僧传》《释氏通览》。

这些著述体例不同,经录对佛典译著者有简介及评说。

隋费长房《历代三宝纪》与道宣《大唐内典录》,两者基本相同。由于费长房与信行为同时代人,成书时信行寂灭才三年,其信用度自然最高。所以道宣《大唐内典录》基本全同。甚至道宣《续高僧传·信行本传》也采其为要核,道宣此传当为最详备的资料,元代昙噩的《六学僧传》,是将前代的僧传加以精简而成。唐临《冥报记》虽然不是僧传体裁之著,但是却将信行从生至死事迹作为其著的首条而写出。据其说,信行出世乃是其母祈观世音菩萨所得,信行逝去时,弟子僧邕遥见,有多人持香花幡盖入寺迎导向西去。这完全符合其著“冥报”主题。而且唐临所知信行诸事,多是听其舅父及僧人之说。其间原因何在?由于唐临的外祖父为高炯,真寂寺即其施舍家宅而成,而且施舍真寂寺后,高家仍在原址居住,可知真寂寺仅是高氏家宅的一部分。真寂寺与高宅比邻而居。檀越与寺僧仍多来往,关系融洽,所以对其间的故事多有听闻知晓。直到后辈高纸眼,仍有事见于史载。《冥报记》成书较道宣的记述还要早一些,距信行辞世也不过60年左右。其史料价值也是很高的。

信行传记中南宋本觉《释氏通览》,仅于开皇十二年下记了一句话,最为简要:


信行禅师,自开皇初,被召至京。法化大行,置寺五所,十四春卒。


费长房《历代三宝纪》费长房可能是名节,字长房。除此处道宣称其为费节外,法琳也称其为费节(《大正藏》52册,第521页)。不过藏经中大多数都署为费长房,所以费长房应以字行。


真寂寺沙门释信行撰。行魏州人。少而落采博综群经。蕴独见之明,显高蹈之迹,与先旧德解行弗同。不令声闻兼菩萨行。舍二百五十戒。居大僧下在沙弥上。门徒悉行方等结净,头陀乞食。日止一餐。在道路行,无问男女,率皆礼拜。欲似法华常不轻行。夫涅槃一理趣有万途。……信行此途。亦是万衢之一术也。但人爱同恶异,缘是时复致讥。此录并引经论正文。而其外题无定准的。虽曰对根起行幽隐,指体标榜于事少潜,来哲傥详幸知有据(开皇二十年敕断不听流行。想同箴勗)。


《大唐内典录》中文几全同:


右二部四十卷。真寂寺沙门释信行撰。……此亦万衢之一术也。……此录诚并引经论正文。而其外题无定准的。虽曰对根起行幽隐,指体标榜于事少微《续高僧传·信行本传》最后仍引此段,但字句略有不同,此为“语事潜论”。《大正藏》50册,第560页。,来哲傥详,幸知有据。开皇二十年勅断不听行,相同箴勗。然其属流广海陆高之。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十六习禅中第二十二,隋真寂寺沙门释信行传讲到他出生的佛教背景,童年慈心与智敏,出家以后的行为,宣教所具有的理论特点。信行舍戒似为以后创教的转折点,最后还说及本传出自费长房《历代三宝纪》。其文如下:


释信行。姓王氏。魏郡人。其母久而无子,就佛祈诚。梦神擎儿告云。我今持以相与。寤已觉异常日,因即有娠。及行之生也,性殊恒准。至年四岁,路见牛车没泥牵引,因悲泣不止,要转乃离。或值犊母分离、或有侵欺之事。生知平分不憙爱憎。八岁既临,标据清敏,怀慧奇拔。尝有书生问曰。尔今何姓。外家何姓。答曰。此王彼孙。生因调曰。何不氏饭乃姓孙。行应声曰。饭能除饥不除渴。孙能饥渴两相除。故氏孙而非饭也。其随机谲对,皆此之类。乃履道弘謶,识悟伦通。博涉经论,情理遐举。以时勘教,以病验人。蕴独见之明。显高蹈之迹。先旧解义翻对不同。未全声闻,兼扬菩萨。而履涉言教,附行为功。且如据佛之宗。敬无过习。由见起慢怠即怀厌离。便为边地下贱之因。今虽闻真告心无奉敬。自知药轻病重,理加勤苦竭力治之。所以随远近处,凡有影塔。皆周行礼拜,绕旋翘仰。因为来世敬佛之习。用斯一行通例余业。其克核详据率如此也。后于相州法藏寺,舍具足戒,亲执劳役。供诸悲敬,礼通道俗。单衣节食,挺出时伦。冬夏所拟,偏过恒习。故四远英达者,皆造门而诘问之。行随事直陈,曾无曲指。诸闻信者,莫不顶受其言,通舍章疏,从其化及。禀为父师之礼也。未拘之以法岁。开皇之初被召入京。仆射高炯。邀延住真寂寺立院处之。乃撰对根起行,三阶集录,及山东所制众事诸法,合四十余卷。援引文据,类敘显然。前后望风,翕成其聚。又于京师置寺五所。即化度、光明、慈门、慧日、弘善等是也。自尔余寺赞承其度焉。莫不六时礼旋,乞食为业。虔慕洁诚如不及也。末病甚。勉力佛堂,日别观像。气渐衰弱,请像入房。卧视至卒。春秋五十有四。即十四年正月四日也。其月七日,于化度寺送尸终南山鸣之塠。道俗号泣,声动京邑。舍身收骨,两耳通焉。树塔立碑在于山足。有居士逸民河东裴玄证制文。证本出家住于化度。信行至止固又师之。凡所著述,皆委证笔。末从俗服,尚绝骄豪。自结徒侣,更立科网。返道之宾,同所击赞。生自制碑具陈己德。死方镌勒树于塔所。即至相寺北岩之前三碑峙列是也。初信行勃兴异迹,时成致讥。通论所详,未须甄别。但奉行剋峭,偏薄不伦。至于佛宗亦万衢之一术耳。所著集记并引正文。然其表题立名无定准的。虽曰对根起行幽隐,指体标榜,语事潜沦。来哲傥详幸知有据。开皇末岁勅断不行。想同箴勗之也。别有本传流世。见费节三宝录。


唐临《冥报记》第一条僧传即说信行:


随京师大德沙门,释信行。本相州法藏寺僧。初其母无子,久以为忧。有沙门过之,劝念观世音菩萨。母日夜祈念,顷之有娠。生信行。幼而聪慧,博学经论。识达过人……开皇初。左仆射齐公。闻其盛名。奏文帝。征诣京师。住公所造真寂寺。信行又据经律。录出三阶法四卷。其大旨:劝人普敬认恶。本观佛性。当病授药。顿教一乘。自天下,勇猛精进之士,皆宗之。……每坐禅说法。常见青衣童子四人。持花立侍。尝与徒众。在堂中坐禅。众人忽闻奇香。光照堂内。相共怪异。谘问信行。信行令问弟子僧邕、惠如。邕曰。向见化佛从空中来。至禅师前。摩顶授记。如云亦摩邕顶授记。余状与邕说同。后邕典其徒众。隐太白山。一旦谓众僧曰。当与师等还京。众敬邕皆从之。即下山。夜宿武功。未明便发。谓众曰。师等努力。今暝必须入城。日没至漕上。闻鼓音叹曰。城门闭矣。遂宿于逆旅。至昏时,悲泣曰。无所及矣。众问其故不答。明早入城。至真寂寺。而信行昨夜昏时气绝。寺僧怪问邕来。答曰。在山遥见多人持香花幡盖。从西来入开远门。向真寂寺。邕疑禅师欲去。故来也。昨夜昏时。见禅师导从西去。顾与邕别。故知不及也。初京城诸师。有疑信行法者。至是相与议。据《付法藏经》。若人通身。过去闻正法故。于是。共观信行头骨。两耳正通。乃皆惭悔信服。初信行,徒众居京城五寺。后虽侵广,今犹号五禅师(老僧及临舅说云尔)。


元昙噩《六学僧传》中有释信行传:


姓王氏。魏郡人。始其母无子。祷于佛。梦神人持送一儿,即有孕。及生姿性特异。四岁路见牛车没泥中,力引挽。破领流血,莫能前行。因悲泪其旁,要待其脱乃去。八岁入庠校。秀慧独发。有书生问曰。汝家何姓。外家复何姓。曰外家孙姓。生偶戏之曰。不姓饭而姓餐飧。亦有说乎。行应声以为饭除饥,而不除渴。飧则饥渴兼除。是以姓孙。而不姓饭也。其随机诡对。皆此类。每以恭敬精苦。为轻慢懈怠。诸病之药。故凡塔像,必周行礼拜。又于相州法藏寺舍戒。执劳受役。道俗造门诘问者。皆随事直指,莫不悉捐所业,顶戴其言,而师承之也。开皇初奉诏入京。仆射高烱,别立院于真寂寺。以延处之。著对根起行三阶集录。及东山所制诸文,合四十余卷。以传不朽。置化度、光明、慈门、慧日、弘善五寺。以裨赞大教。未几疾笃。犹请像入房正观。而卒于化度寺。即十四年之正月四日也。春秋五十有四。越七日,火葬于终南山之鸱鸣阜。收烬骨。得两耳一穴中通之瑞。建塔山麓。逸民河东裴玄证制文以铭其碑。

证本师行出家于化度寺。当行无恙时所著。皆证笔也。行亡而证反俗服。生自制碑。死乃镌勒。今至相寺北岩前。三碑犹存。

四 攻判闻录

最后应知,佛教著作中还有不少对信行的攻击诘难。与唐临《冥报记》相反,对信行持激烈批判态度的净土宗僧怀信,于《释门自镜录》中记述的传闻故事,是说福先寺僧某乙,命终后于业道中,见信行禅师作大蛇身,遍体是口。又见学三阶人死者,皆入此蛇身口中莫知去处。其僧乙又活转过来,将此事传说开来。这是标准的冥报类型的故事,将大恶报归于信行,虽然专叙“冥报”的《冥报记》给出完全不同的结果,但此中还有威胁恐吓的成分掺于其中。从《冥报记》至《释门自镜录》还是经过了一段时间,对信行态度的变化,不仅由于怀信与唐临身份的不同,也由于三阶教的发展,对净土宗造成的影响,促使其不择手段地竭力反对信行。信行弟子中的慧如、孝慈,也遭到负面的描述。慧如事也属冥报,就在《冥报记》中信行事后面跟随而录;孝慈事则属现报,出现在《法华传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