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乐府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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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北朝乐府的音乐来源

历史上周、汉等强盛统一王朝,通常以开放、积极的姿态吸纳外来音乐。郑玄注《周礼》曰“王者必作四夷之乐,一天下也”,《周礼·春官》有掌四夷之乐与其声歌的鞮鞻氏。汉代开通丝绸之路,张骞通西域带来《摩诃兜勒》曲,李延年因之制二十八解,中原及胡乐融汇形成横吹曲。吸纳四夷之乐的意义并非仅限于音乐的交流,亦是出于大一统王朝发展的需要。北魏太武帝朝曾将悦般国鼓舞施于乐府,而太和七年(483年),孝文帝及文明太后幸神渊池,“燕群臣及藩国使人、诸方渠帅,各令为其方舞”《魏书》第13卷,第329页。。既是为了娱乐,也有政治外交意味。

南北对峙时期,时局动荡,战乱流离,导致迁徙频繁,客观上促进了乐府音乐的交融。五胡十六国时期,拓跋氏由最北部一个落后的部族,迅速雄起,日益壮大。随着拓跋氏的崛起,中原魏晋、南朝宋齐梁三朝及北方十六国、西域及东方高丽等国,自昭皇帝以来不断遣使朝献,各具特色的音乐随之进入北魏乐府。尤其自道武帝以后,通过战争及外交方式,不断获得异域的音乐,从而奠定了北朝乐府多元化、立体化、民族大融合的格局特征。之后北齐、北周亦依循北魏传统,与南朝梁、陈及西域诸国交往不断,乐府艺术不断得以丰富拓展。

从地域文化角度看,北朝乐府音乐包含着中原古雅乐、江南新声、四夷杂舞、西域及西凉音乐。这些音乐具体包含了哪些曲调、曲辞,其地域特点及音乐性质,以及它们于何时通过何种方式进入北朝乐府,使用情形如何,皆为前人研究中没有充分关注的方面。

一 中原音乐

北朝乐府内的中原音乐包括古雅乐及相和旧曲。

(一)中原古雅乐

宣武帝时太乐令公孙崇正始年间奏书云:“乐府先正声有《王夏》《肆夏》《登歌》《鹿鸣》之属六十余韵,又有《文始》《五行》《勺舞》。太祖初兴,置《皇始》之舞,复有吴夷、东夷、西戎之舞。乐府之内,有此七舞。太和初,郊庙但用《文始》《五行》《皇始》三舞而已。”《魏书》第109卷,第2831页。所谓《王夏》《肆夏》之属是郊庙祭祀仪式所用的乐歌。《乐府诗集》引《周礼》曰:“钟师掌金奏,凡乐事以钟鼓奏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纳夏》《章夏》《齐夏》《族夏》《祴夏》《骜夏》。”引郑司农云:“夏,大也,乐之大歌有九。”引杜子春云:“王出入奏《王夏》,尸出入奏《肆夏》,牲出入奏《昭夏》,四方宾来奏《纳夏》,臣有功奏《章夏》,夫人祭奏《齐夏》,族人侍奏《族夏》,客醉而出奏《祴夏》,公出入奏《骜夏》。”《乐府诗集》第96卷,第1345页。《王夏》是王出入于祭祀场合时配奏的乐曲,《肆夏》是献牲时使用,盖举《王夏》《肆夏》以代祭祀的郊庙乐章。登歌是郊庙宴飨时堂上所奏之歌,歌颂祖宗功烈,由于歌者在上,匏竹在下,歌工于堂上歌唱,是为登歌。《乐府诗集》解题曰:


登歌者,祭祀燕飨堂上所奏之歌也。《礼记·明堂位》曰:“升歌《清庙》,下管象《武》。”《仲尼燕居》曰:“入门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庙》,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以相示。”《郊特牲》曰:“奠酬而工歌,发德也。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贵人声也。”《周礼·大师》职曰:“大祭祀,帅瞽登歌,令奏击拊。”《小师》曰:“大祭祀,登歌击拊。”《尚书大传》曰:“古者帝王升歌《清庙》,大琴练弦达越,大瑟朱弦达越,以韦为鼓,不以竽瑟之声乱人声。《清庙》升歌,歌先人之功烈德泽。苟在庙中尝见文王者,愀然如复见文王。故《书》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此之谓也。”按登歌各颂祖宗之功烈,去钟撤竽以明至德,所以传云其歌之呼也。曰:“於穆清庙。”於者,叹之也。穆者,敬之也。清者,欲其在位者遍闻之也。《隋书·乐志》曰:“《大戴》云:‘《清庙》之歌,悬一磬而尚搏拊。’在汉之世,独奏登歌。近代以来,始用丝竹。旧三朝设乐,皆有登歌。梁武以为登歌者,颂祖宗功业,非元日所奏,于是去之。后以其说非通,复用于嘉庆。后周登歌,备钟磬琴瑟,阶上设笙管。隋亦因之,合于《仪礼》荷瑟升歌,及笙人立于阶下,间歌合乐,是燕饮之事也。祀神宴会通行之。若大祀临轩,陈于坛之上。若册拜王公,设宫悬,不用登歌。释奠则唯用登歌而不设悬。梁南北郊、宗庙、皇帝初献及明堂,遍歌五帝,并奏登歌郭茂倩:《乐府诗集》第3卷,第33~34页。


登歌的具体演奏及使用情况历代或有变化。先秦时登歌唯击拊,不用钟竽等乐器伴奏,堂上歌《清庙》时,下面有《武》舞相配。汉时登歌独立使用,永平三年(60年)东平王苍为光武庙造《登歌》一章。每年正月一日,为岁之始、月之始及日之始,称为“三朝”,这一天设乐,都有登歌。南梁武帝认为登歌歌颂祖宗功德,元日这一天并不适合,曾经舍弃登歌。但在郊庙、明堂歌五帝时,并奏登歌。后来元日时又重新使用登歌。北周时,登歌加入了琴瑟竽管等乐器。诗经《鹿鸣》为君臣欢会宴飨时所用,北朝仍然沿袭使用。总之,北魏道武帝乐府内的《皇夏》《登歌》等,皆属郊庙燕射仪式用辞。

至于太和初年北魏乐府用于郊庙的《文始》《五行》之舞,根据孝武帝永熙二年(533年)尚书长孙稚、太常卿祖莹上表称:“《文始舞》者,舜《韶舞》,高祖六年更名曰《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舞》者,本周舞,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也。”《魏书》第109卷,第2840页。关于《勺舞》,据王国维《周大武乐章考》(《观堂集林》卷二)及《说勺舞象舞》说到三种舞:“一是《大武舞》,包括《武宿夜》(即《昊天有成命》)《武》《酌》《桓》《赉》《般》六篇;二是《勺舞》,指《酌》一篇;三是《象舞》,指《维清》一篇,或指《桓》《赉》《般》三篇。”陆侃如、冯沅君:《中国诗史》,第21~22页。《诗经·周颂》中最早的诗是武王伐纣回朝祭祀文王时制作的《大武舞》六篇,对应于今本《诗经》中的《武》《赉》《怀》三篇。王国维《周大武乐章考》认为《昊天有成命》《般》是首尾两章(《观堂集林》卷二),孙作云认为《酌》也是(孙作云:《从读史的方面谈谈〈诗经〉的时代和地域性》,《诗经研究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王国维认为,《昊天有成命》及《般》是大武舞的首尾两章。《酌》一篇既用于大武舞,也用于勺舞。因此,《勺舞》应是指周武舞的一种。自周公制礼作乐以来,乐舞历代沿袭,舞容不变。为了以示区别,或给这些乐舞重新创制新舞辞,或者改变名称。《文始》《五行》之名,实即舜之《韶舞》及周之武舞。乐舞的性质及功能并未改变。“乐府先正声”是指中原周代以来代代相沿的郊庙燕射仪式用乐舞,属于古雅乐。

公孙崇奏书按照时间序列论说北魏乐府的建设情况,“乐府先正声”中的《王夏》等六十余韵及《文始》诸舞,皆列于“太祖初兴”之前,它们应该早在道武帝建国之前就已存于北朝乐府。“乐府先正声”是何时通过何种渠道进入北朝乐府的呢?《魏书·乐志》曰:


永嘉已下,海内分崩,伶官乐器,皆为刘聪、石勒所获,慕容儁平冉闵,遂克之。王猛平邺,入于关右。苻坚既败,长安纷扰,慕容永之东也,礼乐器用多归长子,及垂平永,并入中山。自始祖内和魏晋,二代更致音伎;穆帝为代王,愍帝又进以乐物;金石之器虽有未周,而弦管具矣。《魏书》第109卷,第2827页。


因与魏晋建立和平邦交关系,北魏文帝沙漠汗及穆帝先后被赐予不少乐伎乐器。北魏始祖神元皇帝力微在迁都定襄盛乐以后,看到双方边民因争夺财物相互争斗,死伤无数、生灵涂炭,得不偿失,在曹魏元帝景元二年(261年)决定与魏和亲,开始了拓跋氏与中原的友好邦交。三年后,又派其子即文帝沙漠汗到魏,以国太子身份留在洛阳达六年之久,魏晋禅代,两国仍然交好。文帝身长八尺,英姿魁伟,在晋之日,朝士英俊多与之亲善,由于在中原日久,风彩被服,同于南夏。沙漠汗回国时,晋帝具礼护送,包括锦、罽、缯、彩、绵、绢诸物及车牛百乘等。所谓更致音伎,应该是指晋帝送给他的乐伎。

穆帝是神元皇帝之孙,昭皇帝禄官立之子,天姿英特,勇略过人。昭帝时曾分国为三部,穆帝领一部居住在定襄盛乐,昭帝崩后,他最终统摄三部,以为一统。《北史·魏本纪》记载:“自神元以来,与晋和好。是岁,穆帝始出并州,迁杂胡北徙云中、五原、朔方。又西度河,击匈奴、乌丸诸部。自杏城以北八十里迄长城原,夹道立碣,与晋分界。”《北史》第1卷,中华书局,1974,第4页。穆帝盛乐一部在迁徙胡人入住云中、五原、朔方并击灭匈奴、乌丸诸部以后,便在杏城以北八十里至长城原的广大区域与晋边界毗邻,立碣为限,两国素来友好。穆帝统一三部后的第三年,晋并州刺史刘琨曾以其子刘遵为人质向穆帝乞师求援,穆帝派弟子平文皇帝助琨讨伐白部大人及铁弗刘武成功,怀帝封其为代公。由于封邑据国太远,穆帝向刘琨要求句注径北地,从此东接代郡,西连西河,朔方之地尽归穆帝,遂在其上新修城邑,与其故平城相接,晋人谓之小平城。两年以后,据《魏书·帝纪》记载,“(穆帝)八年,晋愍帝进帝为代王,置官属,食代、常山二郡”《魏书》第1卷,第9页。。愍帝以乐物相赐便在此时,至此,除金石雅乐器之外,拓跋氏已经备有中原弦管。

中原雅乐大规模入北魏,当是由于太武帝平定中山国,获其雅乐。中山国的雅乐实可溯源至晋氏永嘉之乱,《宋书·乐志》载:“晋氏之乱也,乐人悉没戎虏。”《宋书》第19卷,中华书局,1974,第540页。《魏书·乐志》曰:“永嘉已下,海内分崩,伶官乐器,皆为刘聪、石勒所获。”《魏书》第109卷,第2827页。永嘉之乱是汉至魏晋以来胡族不断内迁,导致民族矛盾激烈升级的结果。光熙元年(306年),晋惠帝死,司马炽嗣位,是为怀帝,改元永嘉。早在永兴元年(304年),匈奴贵族刘渊在左国城(今山西离石)起兵反晋,逐步控制并州部分地区,自称汉王。刘渊遣石勒等大举南侵,屡破晋军,势力日益强大,起兵反晋后自称汉王,永嘉二年(308年)正式称帝。刘渊死后,其子刘聪于光兴元年(310年)继位。次年,刘聪遣石勒、王弥、刘曜等率军攻晋,在平城(今河南鹿邑西南)歼灭十万晋军,又杀太尉王衍及诸王公。永嘉五年(311年),匈奴兵攻陷西晋京师洛阳,俘虏了晋怀帝。纵兵烧掠,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此即历史上的“永嘉之乱”。

刘渊、刘聪均为已经汉化的匈奴人。而石勒属于羯族,亦称羯胡,实为匈奴别种。羯人石勒本出于石国,所以以石为姓。参见陈寅恪《五胡种族问题》,万绳楠整理《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贵州人民出版社,2007,第76~78页。羯人形状特殊,均有“深目”“高鼻”“多须”等中亚民族的种族特征。

刘聪、石勒获得的中原旧乐实又几经辗转至慕容氏手中。《魏书·乐志》云:“慕容儁平冉闵(按十六国时期的魏国,武悼天王,永兴元年至三年在位),遂克之。王猛平邺,入于关右。苻坚既败,长安纷扰,慕容永之东也,礼乐器用多归长子,及垂平永,并入中山。”《魏书》第109卷,第2827页。

据《晋书·帝纪》: “(永和六年)闰月,冉闵弑石鉴,僭称天王,国号魏。”《晋书》第8卷,中华书局,1974,第196页。冉闵于公元350年僭石鉴,承袭石勒旧乐。两年后慕容儁平闵冉,《晋书·乐志》载:“及慕容儁平冉闵,兵戈之际,而邺下乐人亦颇有来者。”《晋书》第23卷,第697~698页。闵冉与慕容儁大战之际,邺下乐人也有不少乘乱回到东晋。等到太和五年(370年)十一月,前秦苻坚将王猛攻克邺城,尽有其地,慕容氏所得乐声又入关右。关右,古雍州、凉州所在地,自古以来即为匈奴狄人所居。《晋书·地理志》载:


凉州。案《禹贡》雍州之西界,周衰,其地为狄。秦兴美阳甘泉宫,本匈奴铸金人祭天之处。匈奴既失甘泉,又使休屠、浑邪王等居凉州之地。二王后以地降汉,汉置张掖、酒泉、敦煌、武威郡。其后又置金城郡,谓之河西五郡。汉改周之雍州为凉州,盖以地处西方,常寒凉也。地势西北邪出,在南山之间,南隔西羌,西通西域,于时号为断匈奴右臂。献帝时,凉州数有乱,河西五郡去州隔远,于是乃别以为雍州。末又依古典定九州,乃合关右以为雍州。魏时复分以为凉州,刺史领戊己校尉,护西域,如汉故事,至晋不改。统郡八,县四十六,户三万七百。《晋书》第14卷,第432~433页。


自东汉以来,五胡六夷不断内迁,包括羯族、鲜卑族、氐族、匈奴和羌族在内的“五胡”,便入居于关右地区,中原雅乐传入五胡各族。

公元383年,谢玄于淝水大败苻坚,《晋书·乐志》载:“太元中,破苻坚,又获其乐工杨蜀等,闲习旧乐,于是四厢金石始备焉。”《晋书》第23卷,第698页。苻坚既败之后,长安陷入战乱纷扰的局面,亦有杨蜀为代表的部分乐人乘乱南归。而大部分乐人乐器被后燕世祖慕容垂所有,并入中山国。直至道武帝大破慕容宝,获得中山国乐人乐器。

道武帝平中山,在皇始二年(397年)二月,《魏书·太祖纪》记载:“己巳,帝进幸杨城。丁丑,军于巨鹿之栢肆坞,临呼沱水。其夜,宝悉众犯营,燎及行宫,兵人骇散。帝惊起,不及衣冠,跣出击鼓。俄而左右及中军将士,稍稍来集。帝设奇陈,列烽营外,纵骑冲之,宝众大败,斩首万余级,擒其将军高长等四千余人。戊寅,宝走中山,获其器仗辎重数十万计。宝尚书闵亮、秘书监崔逞、太常孙沂、殿中侍御史孟辅等并降。降者相属,赐拜职爵各有差。”《魏书》第2卷,第29页。慕容宝夜袭,道武帝反败为胜,得其器仗辎重数十万计,慕容宝的尚书、秘书监、太常、殿中侍御史等皆降。三月辛亥,道武帝再命诸将包围中山,慕容宝带领其妻子及兄弟宗族数千骑向北逃遁,帝“遣将军长孙肥追之,至范阳,不及而还。城内共立慕容普邻为主”《魏书》第2卷,第29页。。到了秋七月,慕容宝之弟贺麟复入中山,杀掉普邻自立。冬十月,道武帝于义台坞大破贺麟,贺麟所署公卿、尚书、将吏、士卒等两万余人皆降,同时俘获其皇帝玺绶、图书、府库珍宝,簿列数万。《魏书》第2卷,第31页。府库珍宝当中包括中山国所存宫悬乐器。

第二次获得古雅乐是在世祖拓跋焘大败赫连昌从统万获得。太祖拓跋焘,字佛貍,其母杜氏为冀州人,入拓跋嗣掖庭为宫人,生焘。母子皆卑贱如奴隶,只是由于拓跋嗣后妃无子,故能继帝位。他壮健勇猛,残虐好杀,《宋书·索虏列传》载云:


(焘)壮健有筋力,勇于战斗,忍虐好杀,夷、宋畏之。攻城临敌,皆亲贯甲胄。元嘉五年,使大将吐伐斤西伐长安,生禽赫连昌于安定,封昌为公,以妹妻之。《宋书》第95卷,第2330页。


元嘉五年,太祖派大将吐伐斤西伐长安,生擒赫连昌。《魏书·天象志》亦云:“神元年二月,司空奚斤、监军侍御史安颉讨赫连昌,擒之于安定。”《魏书》第105卷,第2334页。“神元年”与《宋书》“元嘉五年”是同一年,指公元428年,两说一致。

赫连昌即赫连勃勃之子,晋时朔方匈奴右贤王去卑的后代。其先本姓铁物,谓父为鲜卑,母为铁弗。后取徽赫与天连之义,改姓为赫连。晋时刘裕破后秦,入长安,以内患南归,留子义真守之。赫连勃勃伐义真,大破之,入长安,称皇帝,建号夏,都统万,在位十三年。其子秦王赫连昌在位四年(424~428年)。因此,太武帝拓跋焘破赫连昌应在公元428年,时为神元年。

《魏书·乐志》载:“世祖破赫连昌,获古雅乐,及平凉州,得其伶人、器服,并择而存之。”《魏书》第109卷,第2828页。永熙二年春,长孙稚、祖莹上表称:“太武皇帝破平统万,得古雅乐一部,正声歌五十曲,工伎相传,间有施用。”《魏书》第109卷,第2841页。古雅乐、正声歌及伶人工伎就是从统万收获的战利品。

古雅乐入魏后,曾长期遭弃不用。北魏孝文帝迁洛以后,历代君主均重视雅乐建设,但成效甚微。长孙稚、祖莹道其原委,《魏书·乐志》载曰:


高祖孝文皇帝承太平之绪,纂无为之运,帝图既远,王度惟新。太和中命故中书监高闾草创古乐,闾寻去世,未就其功。闾亡之后,故太乐令公孙崇续修遗事,十有余载,崇敷奏其功。时太常卿刘芳以崇所作,体制差舛,不合古义,请更修营,被旨听许。芳又厘综,久而申呈。时故东平王元匡共相论驳,各树朋党,争竞纷纶,竟无底定。及孝昌已后,世属艰虞,内难孔殷,外敌滋甚。永安之季,胡贼入京,燔烧乐库,所有之钟悉毕贼手,其余磬石,咸为灰烬。普泰元年,臣等奉敕营造乐器,责问太乐前来郊丘悬设之方,宗庙施安之分。太乐令张乾龟答称芳所造六格:北厢黄钟之均,实是夷则之调,其余三厢,宫商不和,共用一笛,施之前殿,乐人尚存;又有沽洗、太蔟二格,用之后宫,检其声韵,复是夷则,于今尚在。而芳一代硕儒,斯文攸属,讨论之日,必应考古,深有明证。乾龟之辨,恐是历岁稍远,伶官失职。芳久殂没,遗文销毁,无可遵访《魏书》第109卷,第2837~2838页。


高闾、公孙崇、刘芳、祖莹等相关乐职人员或依循古代乐书,或访求谙乐之人亲自校验,但金石乐律乐器的制造始终不能合于古制。更糟糕的是永安年间,胡贼入侵,大量钟磬乐器被付之一炬,雅乐重建工作失去依据。终北齐、北周朝,中原古雅乐在北朝形同虚设。

北齐孝昭帝依循中原礼制,于皇建元年(560年)重建雅乐。孝昭皇帝高演,字延安,为神武皇帝高欢第六子,是年八月即位,此时据北齐建国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孝昭即位以后,始着手礼乐典制的建设。诏曰:“昔武王克殷,先封两代,汉、魏、二晋,无废兹典。及元氏统历,不率旧章。朕纂承大业,思弘古典,但二王三恪,旧说不同,可议定是非,列名条奏。其礼仪体式亦仰议之。”《北齐书》第6卷,中华书局,1972,第82页。立官属、设学馆、分封子弟、制礼定乐等各项议程随即展开。皇建元年九月壬申,孝昭帝下诏议定三祖乐。《北齐书·孝昭本纪》载曰:


癸丑,有司奏太祖献武皇帝庙宜奏《武德》之乐,舞《昭烈》之舞;世宗文襄皇帝庙宜奏《文德》之乐,舞《宣政》之舞;显祖文宣皇帝庙宜奏《文正》之乐,舞《光大》之舞。诏曰可。《北齐书》第6卷,第82页。


由于孝昭帝只当了两年的皇帝,二十七岁便英年早逝,因此北齐郊庙乐建设的重任便落到了随后即位的武成帝高湛身上。《隋书·乐志》曰:“齐武成时,始定四郊、宗庙、三朝之乐。”郭茂倩:《乐府诗集》第3卷,第36页。具体成果表现为《北齐南郊乐歌》十三首、《北齐北郊乐歌》八首、《北齐五郊乐歌》五首、《北齐明堂乐歌》十一首、《北齐享庙乐辞》十八首、《北齐元会大飨歌》十首,除此之外,还创作了一套系统的鼓吹曲。制定这些歌乐的具体时间史无记载,据笔者判断,应在河清年间。因为北齐鼓吹曲《水德谢》《出山东》《战韩陵》《殄关陇》《灭山胡》《立武定》《战芒山》《禽萧明》《破侯景》《定汝颍》《克淮南》《嗣丕基》《圣道洽》《受魏禅》《平瀚海》《服江南》《刑罚中》《远夷至》《嘉瑞臻》《成礼乐》二十曲,按照年代顺序歌颂了北齐各朝大事。其中第十九曲为《嘉瑞臻》,即祥瑞出现,《隋书》云此首歌辞内容为“言时主应期,河清龙见,符瑞总至也”《隋书》第14卷,第331页。。《北齐书·武成本纪》记载,太宁二年四月“乙巳,青州刺史上言,今月庚寅河、济清。以河、济清,改大宁二年为河清”《北齐书》第7卷,第90页。,与歌辞正好对应,此足以说明系统鼓吹曲的制作至少是河清元年四月以后的事情。

从北齐雅乐歌辞曲的制作数量来看,北齐雅乐的建设规模应该臻于整个北朝的高峰了。但是这些雅乐舞的演奏仅限于固定的场合及用途,并没有赢得北齐君主的青睐,受“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北齐书》第1卷,第1页。的影响,他们由衷热爱的仍然是本土之乐。据《北齐书·帝纪》记载,武定四年十一月,神武皇帝高欢伐西魏无功,因疾而返邺。西魏传言高欢中弩,神武帝闻之,为提振军中士气,“乃勉坐见诸贵,使斛律金作《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哀感流涕”《北齐书》第2卷,第23页。。今《敕勒歌》即以齐言译成的鲜卑族乐歌。继武成帝之后继位的北齐后主高纬,则唯赏胡戎乐,“盛为无愁之曲,帝自弹胡琵琶而唱之,侍和之者以百数。人间谓之无愁天子”《北齐书》第8卷,第112页。。造成北齐胡乐大盛,中原雅乐则加剧衰落。

北周曾经大获南梁乐器,以梁雅乐器为基础,创制了郊庙及鼓吹曲辞。《隋书·音乐志》记载:


周太祖迎魏武入关,乐声皆阙。恭帝元年,平荆州,大获梁氏乐器,以属有司。《隋书》第14卷,第331页。

及闵帝受禅,居位日浅。明帝践阼,虽革魏氏之乐,而未臻雅正。天和元年,武帝初造《山云舞》,以备六代。《隋书》第14卷,第332页。

建德二年十月甲辰,六代乐成,奏于崇信殿。群臣咸观。其宫悬,依梁三十六架。《隋书》第14卷,第332页。

武帝以梁鼓吹熊羆十二案,每元正大会,列于悬间,与正乐合奏。宣帝时,革前代鼓吹,制为十五曲。……宣帝晨出夜还,恒陈鼓吹。尝幸同州,自应门至赤岸,数十里间,鼓乐俱作。祈雨仲山还,令京城士女,于衢巷奏乐以迎之。公私顿敝,以至于亡。《隋书》第14卷,第342~343页。


北周于恭帝元年平荆州获得大量南梁乐器,改变其乐声皆阙的乐府面貌。以所获南梁乐器为基础,武帝后来才能创制《山云》等六代雅乐舞。而宣帝时鼓吹曲的创制,也是以南梁鼓吹乐为基础。

值得注意的是,北魏朝曾保留了西晋大部分乐人、乐器,以至于东晋初立宗庙之时,太常贺循慨然叹息“旧京荒废,今既散亡,音韵曲折,又无识者,则于今难以意言”《宋书》第19卷,第540页。。更令人难堪的是,由于乐人皆没入胡族,徒然堆砌在乐府里的乐器也已无人演奏,哑然已久,遂至于惨遭朽坏。太乐名实不副,只好“省太乐并鼓吹令”《宋书》第19卷,第540页。。直到东晋成帝咸和(326~334年)中,才复置太乐官,然而金石犹阙。当战乱风云弥漫中原之际,许多乐人乐工不幸流亡入北。但中原礼乐并未消失,而正是北人保留了这些中原礼乐。南朝重建金石礼乐,便是依赖了这些在北朝幸存的乐工、乐器,北朝对金石雅乐的贡献正在于此。

(二)中原旧曲及江南吴声西曲

北朝获得中原旧曲及江南吴声西曲应该分为三次。最早是晋赐予沙漠汗及穆帝的乐物乐伎,其中包括中原旧曲。魏晋清商乐流行,魏氏三祖热衷于相和歌诗的创作,加之杜夔、柴和、左延年等三代乐人在乐律乐器上的革新,使得相和音乐在魏时已经大盛,魏明帝曹叡专门设置清商署,演奏相和曲。西晋荀彧亦重制笛律,再以汉魏相和旧曲入乐,进一步确立清商三调歌诗的地位。沙漠汗及穆帝与魏晋的交往时期,正逢魏晋相和音乐隆盛之时,因此魏晋所赠乐伎当中应该包括中原旧曲及演奏的乐伎、乐器等。第二次是道武帝平定中山国时,从中山获得了古雅乐及正声歌,也应该包括相和旧曲。第三次是在孝文帝、宣武帝之时,相和旧曲及江南吴声、西曲集中入魏。《魏书·乐志》曰:“高祖讨淮、汉,世宗定寿春,收其声伎。江左所传中原旧曲,《明君》《圣主》《公莫》《白鸠》之属,及江南吴歌、荆楚四声,总谓清商。至于殿庭享宴兼奏之。”《魏书》第109卷,第2843页。

高祖南征讨淮汉在太和四年至五年间。《魏书·高祖本纪》载,太和三年,“岛夷萧道成废其主刘准而僭立,自号曰齐”《魏书》第7卷,第147页。。次年秋七月,萧道成角城戍主请求举城内属。八月丁酉,孝文帝诏徐州刺史、假梁郡王元嘉赴接之。又遣平南将军郎大檀三将出朐城,将军白吐头二将出海西,将军元泰二将出连口,将军封匹三将出角城,镇南将军贺罗出下蔡讨伐之。不久,元嘉于朐山大破萧道成将卢绍之、玄元度,萧道成下蔡戍主亦弃城遁走。同年,萧道成梁州刺史崔慧景遣长史裴叔保率众寇武兴,关城氐帅杨鼠击破之,裴叔保还归南郑。九月,萧道成汝南太守常元真、龙骧将军胡青苟亦率户内属。至太和五年,孝文帝南征诸将击破萧道成游击将军桓康于淮阳,其豫州刺史垣崇祖寇下蔡,昌黎王冯熙击破之。假梁郡王嘉大破道成将,俘获三万余口送京师。高祖南征大胜所俘获三万余口当中,应该包括萧道成的将军卢绍之、玄元度、胡青苟、桓康等,汝南太守常元真等人的声伎在内。

宣武定寿春在景明元年(500年),《魏书·世宗纪》载:“(景阳元年春正月)丁未,萧宝卷豫州刺史裴叔业以寿春内属,骠骑大将军、彭城王勰帅车骑十万赴之。”《魏书》第8卷,第192页。二月,萧宝卷将胡松、李居士率万余众屯于宛,陈伯之水军溯淮而上,以逼寿春。夏四月丙申,彭城王勰、车骑将军王肃大破之,斩首数万。

据《南齐书·裴叔业列传》,叔业为河东闻喜人,魏冀州刺史裴徽之后。裴、王二族曾盛于魏晋之世。高帝萧道成建元元年(479年),裴叔业官屯骑校尉,武帝萧赜永明四年(486年)累至右军将军,建武二年(495年),虏围徐州,叔业攻克敌虏,除黄门侍郎,封武昌县伯,仍为持节、督徐州军事四年。两年后,叔业攻虹城有功,徙督豫州、辅国将军、豫州刺史。建武二年始裴叔业在寿春为官数年。

寿春从属豫州,豫州下辖南汝阴郡、晋熙郡等二十一个郡。《南齐书·地理志》记载:


寿春,淮南一都之会,地方千余里,有陂田之饶。汉、魏以来扬州刺史所治,北拒淮水,《禹贡》云“淮海惟扬州”也。咸和四年,祖约以城降胡,复以庾亮为刺史,治芜湖。芜湖,浦水南入,亦为险奥。刘备谓孙权曰:“江东先有建业,次有芜湖。”庾亮经略中原,以毛宝为刺史,治邾城,为胡所覆。荆州刺史庾翼领州,在武昌。诸郡失土荒民数千无佃业,翼表移西阳、新蔡二郡荒民就陂田于寻阳。穆帝永和五年,胡伪扬州刺史王浃以寿春降。而刺史或治历阳,进马头及谯,不复归旧镇也。哀帝隆和元年,袁真还寿春。真为桓温所灭,温以子熙为刺史,戍历阳。孝武宁康元年,桓冲移姑熟,以边寇未静,分割谯、梁二郡见民,置之浣川,立为南谯、梁郡。十二年,桓石虔还历阳。庾准为刺史,表省诸权置,皆还如本。义熙二年,刘毅复镇姑熟,上表曰:“忝任此州,地不为旷,西界荒余,密迩寇虏,北垂萧条,土气强犷,民不识义,唯战是习。逋逃不逞,不谋日会。比年以来,无月不战,实非空乏所能独抚。请辅国将军张畅领淮南、安丰、梁国三郡。”时豫州边荒,至乃如此。十二年,刘义庆镇寿春,后常为州治。抚接遐荒,扞御疆场。《南齐书》第14卷,第249~250页。


寿春北拒淮水,良田千里,为淮南都会,历来兵家必争。《隋书·地理志》亦载:“淮南郡:旧曰豫州,后魏曰扬州,梁曰南豫州,东魏曰扬州,陈又曰豫州,后周曰扬州。开皇九年曰寿州,置总管府,大业元年府废。统县四,户三万四千二百七十八。寿春:旧有淮南、梁郡、北谯、汝阴等郡,开皇初并废,并废蒙县入焉。大业初置淮南郡。有八公山、门溪。”《隋书》第31卷,第874页。淮南、寿春原属一郡,位于淮河中游南岸,背靠八公山,东隔淝水之战古战场与淮南相邻,正是中原音乐与吴声、西曲交汇的地区,叔业投降北魏后连同乐工乐伎汇同入北,使得大量吴声、西曲进入北魏乐府,中原旧曲亦在原有基础上有所增广。

二 西域各国乐舞

“西域”之称始于汉,指玉门关以西、巴尔喀什湖以东及以南的广大地区。汉武帝时遣张骞出使西域。至宣帝时,始置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余里。北魏太延(435~439)中,太武帝拓跋焘先后派出行人王恩生及许纲、散骑侍郎董琬、高明等人,依仿汉故事通使西域。董琬返还京师,描述所见西域情况曰:音乐。


西域自汉武时五十余国,后稍相并。至太延中,为十六国,分其地为四域。自葱岭以东,流沙以西为一域;葱岭以西,海曲以东为一域;者舌以南,月氏以北为一域;两海之间,水泽以南为一域。内诸小渠长盖以百数。其出西域本有二道,后更为四:出自玉门,渡流沙,西行二千里至鄯善为一道;自玉门渡流沙,北行二千二百里至车师为一道;从莎车西行一百里至葱岭,葱岭西一千三百里至伽倍为一道;自莎车西南五百里葱岭,西南一千三百里至波路为一道焉。《魏书》第90卷,第2261页。


汉武时代的西域五十余国至北魏太延间董琬出使时已经合并为十六国,包括于阗、蒲山、渠莎、车师、焉耆、龟兹、姑默、乌孙、疏勒、悦般、波斯、大秦国等,分布在葱岭以东、流沙以西,葱岭以西、海曲以东,者舌以南、月氏以北,及两海之间、水泽以南四个方域,从玉门渡流沙向西或者向北或者从莎车向西或西南方向可通向西域各国。存于北朝乐府内的西域乐舞包括悦般、疏勒、安国、龟兹、高昌等国的音乐。

(一)悦般、疏勒、安国乐舞

《魏书·乐志》载:“世祖(按即太武帝拓跋焘)破赫连昌,获古雅乐,及平凉州,得其伶人、器服,并择而存之。后通西域,又以悦般国鼓舞设于乐署。”《魏书》第109卷,第2828页。

据《北史·西域·悦般国传》,悦般国在龟兹以北,距离代都一万九百三十里。原属于匈奴北单于,北单于早年曾被汉车骑将军窦宪所逐,便率部度过金微山,向西而至康居,其部落中的羸弱不堪者则滞留原地,后逐渐形成方圆数千里,有着二十几万人口的悦般国。悦般国于真君九年(498年)向北魏遣使,献神异的幻人、幻术,由于他们能在一月之内不留痕迹地治愈头骨裂陷这般严重的外伤,对于喉管断开、吐血数升之类则能须臾止血,甚而还有兴风作雨陷人于死亡之境的本事,第二年,两国联手征讨蠕蠕国。蠕蠕即北方少数民族“柔然”,南朝译为“芮芮”“茹茹”,北朝则称为“蠕蠕”。本为东胡族的支属。初属拓跋部。南北朝时有木骨闾迁居漠北,其子郁久闾车鹿会,合并各部,势渐强大,车鹿会五世孙社崘称豆伐可汗。政权中心在敦煌张掖北部,逐水草畜牧,活动区域广大。征伐胜利后,出于对悦般国的敬意与好感,世祖令北魏乐府内一直沿用悦般国的鼓舞之乐。

除悦般国鼓舞外,尚有疏勒、安国、高丽之乐。据《隋书·音乐志》载:


《疏勒》《安国》《高丽》,并起自后魏平冯氏及通西域,因得其伎。后渐繁会其声,以别于太乐。

《疏勒》,歌曲有《亢利死让乐》,舞曲有《远服》,解曲有《盐曲》。乐器有竖箜篌、琵琶、五弦、笛、箫、筚篥、答腊鼓、腰鼓、羯鼓、鸡娄鼓等十种,为一部,工十二人。

《安国》,歌曲有《附萨单时》,舞曲有《末奚》,解曲有《居和祗》。乐器有箜篌、琵琶、五弦、笛、箫、筚篥、双筚篥、正鼓、和鼓、铜钹等十种,为一部,工十二人。《隋书》第15卷,第380页。


另据《太平御览》引《风土记》:


《疏勒》《安国》《高丽》,并起后魏平冯氏通西域,因得其伎,繁会其声。《疏勒》乐器有竖箜篌、琵琶、五弦、笛、觱篥、答腊鼓、腰鼓、羯鼓、谿娄鼓十种,为一部,工十二人。歌曲有《元利死让乐》,舞曲有《远服解曲》《有盐曲》。《安国》乐器箜篌、琵琶、五弦、笛、箫、双觱篥、正鼓和铜钹等,《高丽》,乐器有弹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笛、笙、箫、小觱篥、桃皮觱篥、腰鼓、齐鼓、檐鼓、贝等十四种,为一部工十八人。歌曲有《歌芝栖》,舞曲有《舞芝栖》。李昉:《太平御览》第567卷,中华书局,1960,第2564页。


疏勒、安国之乐,皆源于北魏平定北燕冯氏。北魏灭北燕当于太兴六年(436年)。冯跋建立北燕,正始三年(409年)高云为群臣所杀,他平定叛乱,自立为天王,改元太平,史称北燕。他整朝政,肃吏治,劝农桑,省徭赋,设太学,定内乱,外与柔然、契丹、东晋交好,维持偏安局面达二十二年。

疏勒,在姑默国之西,为汉时旧国,距代一万一千二百五十里。南有黄河,西以葱岭为带,东距龟兹一千五百里,东北千余里可至突厥,向东南四千六百里则为瓜州,其地理位置相当于今新疆喀什噶尔一带。北魏太武帝通西域,获得疏勒乐器有:竖箜篌、琵琶、五弦、笛、觱篥、答腊鼓、腰鼓、羯鼓、谿娄鼓十种,为一部,工十二人。歌曲有《元利死让乐》,舞曲有《远服解曲》《有盐曲》。

安国,亦古西域城国。其时有安国、小安国,当时皆归附于康国。康国为康居之后,其王为月氏人,为昭武九姓之一。魏太武帝通西域,获安国乐器箜篌、琵琶、五弦、笛、箫、双觱篥、正鼓和铜钹等。隋唐时的十部宴乐中有安国乐,其乐器有箜篌、琵琶等十四种,乐工十八人。

(二)龟兹乐

龟兹为汉时旧国,在尉犁西北、白山之南一百七十里,都于延城,距代一万二百八十里。其王为后凉吕光所立白震之后。龟兹南三百里为黄河,东去焉耆九百里,南去于阗一千四百里,西去疏勒一千五百里,北去突厥牙帐六百余里,东南去瓜州三百里。其俗性多淫,置女市,收男子钱入官。土多孔雀,群飞山谷间。最为神奇者,龟兹西北大山中有如状气味发臭的膏状液体流入龟兹境内,且蜿蜒成河,人取而服用可治愈病痛,使发齿再生。魏世祖曾诏万度归率一千骑击之,龟兹遣乌羯目提等领兵三千距战,度归斩其二百余级,大获驼马而还。自后每年派使者向北魏朝贡。《隋书·音乐志》记载:


《龟兹》者,起自吕光灭龟兹,因得其声。吕氏亡,其乐分散,后魏平中原,复获之。其声后多变易。至隋有《西国龟兹》《齐朝龟兹》《土龟兹》等,凡三部。开皇中,其器大盛于闾闬。时有曹妙达、王长通、李士衡、郭金乐、安进贵等,皆妙绝弦管,新声奇变,朝改暮易,持其音技,估衒公王之间,举时争相慕尚。《隋书》第15卷,第378页。


龟兹乐最早为吕光灭龟兹时所得。吕光,字世明,略阳郡(今甘肃天水东北)人,氐族。前秦苻坚时太尉吕婆楼之子。吕光攻龟兹之战在前秦建元十九年(383年)至次年,吕光率军攻西域龟兹(今新疆库车),双方在龟兹都城屈茨(库车东)西展开决战,吕光军大胜,斩杀万余。王侯降者计三十余国。吕光率军入城,发现建筑布局模仿长安,宫室壮丽。西域各国害怕吕光的威名,竞相贡奉归附。这次远征西域的胜利为其后建立后凉政权奠定了基础。苻坚死后,公元386年,吕光自称凉州牧、酒泉公,建国后凉。吕光亡后,龟兹乐传至中原,后魏平中原,龟兹乐得以入后魏乐府。龟兹乐为西域胡戎之乐,所以深受北朝皇室喜爱。经由后魏、北齐再到北周,龟兹乐不断发生新变。北齐后主能自度曲,别采新声,龟兹乐发展而为齐龟兹之别。到了北周,武帝聘后于北狄,从而获康国龟兹,是为土龟兹。至于西国龟兹,可能是指隋开皇年间,炀帝命曹妙达等在龟兹乐基础上又加改易,造为新声。周、隋世所用鼓舞曲皆为龟兹乐。

(三)高昌乐

高昌为西域古国,是古时西域交通枢纽。北凉承平十八年(460年),柔然攻高昌,灭高昌北凉沮渠氏,立阚伯周为高昌王,为高昌建国之始。高昌居民以汉族(主要为汉魏屯戍军民的后裔和逃避战乱的内地移民)为主,少数民族(主要为昭武九姓和其他西域国家的侨民)为辅。因而高昌国的建制,如官制、兵制、赋役制、士族制等,大抵脱胎汉晋,又自具特色。高昌回鹘人“乐多琵琶、箜篌”,“好游赏,行者必抱乐器”。高昌伎乐在西魏时进入北朝乐府。《隋书·音乐志》云:


太祖辅魏之时,高昌款附,乃得其伎,教习以备飨宴之礼。及天和六年,武帝罢掖庭四夷乐。其后帝娉皇后于北狄,得其所获康国、龟兹等乐,更杂以高昌之旧,并于大司乐习焉。采用其声,被于钟石,取《周官》制以陈之。《隋书》第14卷,第342页。


高昌乐在西魏曾用于殿庭飨宴,但在北周武帝天和六年(571年)曾遭罢黜,后来因聘北狄皇后入朝,才复用高昌旧乐。《太平御览》载:


《高昌乐》,西魏与高昌通,始有此乐。至隋开皇六年,来献圣明乐曲。至太宗朝,伐其国,尽得其乐。李昉:《太平御览》第567卷,第2561页。


开皇年间,突厥曾破高昌城,公元586年向隋遣使朝贡献乐。唐太宗时,灭高昌,尽得其乐。

五 高丽乐

高丽即高句丽。《魏书·高句丽列传》载:“高句丽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蒙为夫余追杀,逃至纥升骨城,遂居焉,号曰高句丽,因以为氏焉。《魏书》第100卷,第2213页。

世祖时,高丽王琏始遣使者安东奉表贡方物,并请国讳,世祖嘉其诚款,诏下帝系外名讳于其国,并遣员外散骑侍郎李敖拜琏为都督辽海诸军事、征东将军、领护东夷中郎将、辽东郡开国公、高句丽王。李敖至其所居平壤城,访其方事,记云:


辽东南一千余里,东至栅城,南至小海,北至旧夫余,民户参倍于前。魏时,其地东西二千里,南北一千余里。民皆土著,随山谷而居,衣布帛及皮。土田薄塉,蚕农不足以自供,故其人节饮食。其俗淫,好歌舞,夜则男女群聚而戏,无贵贱之节,然洁净自喜。其王好治宫室。其官名有谒奢、太奢、大兄、小兄之号。头著折风,其形如弁,旁插鸟羽,贵贱有差。立则反拱,跪拜曳一脚,行步如走。常以十月祭天,国中大会。其公会,衣服皆锦绣,金银以为饰。好蹲踞。食用俎几。出三尺马,云本朱蒙所乘,马种即果下也。后贡使相寻,岁致黄金二百斤,白银四百斤。《魏书》第100卷,第2215页。


高丽地处北魏之东,即今东北浑江、鸭绿江一带,民皆土著,俗好歌舞。公元前1世纪建立政权,公元427年迁都平壤。自世祖以来,高丽即作为北魏的藩臣之国,每年遣使朝贡。魏晋时期亦一直与中原地区保持密切联系。罗宗真:《魏晋南北朝考古》,文物出版社,2001,第124页。北魏太武帝灭北燕,获高丽乐器,有弹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笛、笙、箫、小觱篥、桃皮觱篥、腰鼓、齐鼓、檐鼓、贝等十四种,为一部,工十八人。歌曲有《歌芝栖》,舞曲有《舞芝栖》。

六 西凉乐

西凉乐为北狄乐之外的乐种。《隋书·音乐志》载:


《西凉》者,起苻氏之末,吕光、沮渠蒙逊等,据有凉州,变龟兹声为之,号为秦汉伎。魏太武既平河西得之,谓之《西凉乐》。至魏、周之际,遂谓之《国伎》。今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旧器。杨泽新声、神白马之类,生于胡戎,胡戎歌,非汉、魏遗曲,故其乐器声调,悉与书史不同。《隋书》第15卷,第378页。


又云:


至太武帝平河西,得沮渠蒙逊之伎,宾嘉大礼,皆杂用焉。此声所兴,盖苻坚之末,吕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乐,因又改变,杂以秦声,所谓秦汉乐也。至永熙中,录尚书长孙承业,共臣先人太常卿莹等,斟酌缮修,戎华兼采,至于钟律,焕然大备。自古相袭,损益可知,今之创制,请以为准。”珽因采魏安丰王延明及信都芳等所著《乐说》而定正声。始具宫悬之器,仍杂西凉之曲,乐名《广成》,而舞不立号,所谓“洛阳旧乐”者也。《隋书》第14卷,第313~314页。


首先,“西凉”是指凉州,与十六国之“西凉”并非对等的概念。西凉乐乃吕光、沮渠蒙逊等所为,吕光乃后凉太祖,在位时间从公元386年至399年,而沮渠蒙逊乃北凉武宣王,公元401年至433年在位。西凉乐者,乃十六国时期起于后凉、北凉之乐。晋时十六国之一的西凉,乃东晋安帝隆安四年凉州李暠所建,自称凉公,都酒泉,史称西凉(公元400~421年),在今甘肃最西部。太武帝何以名之为西凉乐呢?据《魏书·太祖纪》载:


吕光弟子隆杀篡自立。卢水胡沮渠蒙逊私署凉州牧、张掖公。蒙逊及李暠并遣使朝贡。《魏书》第2卷,第39页。


可见,西凉乐是指凉州之乐。其时北凉、后凉、西凉各国皆向后魏朝贡,故十六国时期的凉州各国被北魏灭后,其乐属北魏乐府。

其次,西凉乐非凉州本土之乐,而是一个杂合乐种。《隋书·音乐志》云:“吕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乐,因又改变,杂以秦声,所谓秦汉乐也。”《隋书》第14卷,第313页。它是在胡戎乐的基础上,杂以秦汉乐而成的。《太平御览》云:


《后魏书》:太武既平河西,得西凉乐。至魏、周之际,遂谓之国伎。魏代至隋,咸重之。其曲项琵琶、竖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旧器。杨泽新声、神白马之类,生于故歌,非汉魏遗曲。故其乐声调,悉与书史不同。其歌曲有《永代(国讳改焉)乐》,解曲有《万代丰曲》,有《于寘佛曲》。工人平上绯褶,白舞一人,方舞四人。白舞令阙,方舞四人,假髻,玉支钗,紫丝布褶,白大口袴,五彩接袖,乌皮靴。李昉等:《太平御览》第569卷,第2571页。


太武帝平河西得西凉乐的时间不详,据《魏书·世祖纪》曰:“是岁,沮渠蒙逊死,以其子牧犍为车骑将军,改封河西王。”《魏书》第4卷,第83页。这一年为延和二年(433年)。太武帝平河西,当不会迟于此年。西凉乐能够传至周、隋世,依赖于北魏各朝乐府的辗转留存。《乐府诗集》云:“自周、隋已来,管弦雅曲将数百曲,多用西凉乐。”《乐府诗集》第44卷,第639页。又引《隋书·音乐志》曰:“西凉乐曲《阳翟新声》《神白马》之类。皆生于胡戎歌,非汉、魏遗曲也。”《乐府诗集》第74卷,第474~475页。西凉乐数百曲,极为可观,演奏多用弦管。

从上述考察可以看出,北朝乐府除了发展其本土音乐而外,还不断融汇了其时南朝、西域、辽东、西凉、龟兹、高昌等各国音乐。这些音乐分别在道武帝、太武帝、孝文、宣武之时陆续进入北朝乐府以后,于殿庭飨宴之际常常演奏,丰富了北朝乐府音乐的种类,且为北朝的乐府音乐发展提供了乐器、乐律、乐制等各方面的依据和保障。当南北大乱之时,乐工艺人大量流亡,大量乐器遭到损毁。乐府音乐遭到重创之际,北朝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和战争优势,收复统一了各地,同时也保存了各地的音乐,及时挽回了乐府音乐覆亡的命运。正是因为这空前范围的交流与融合,为隋唐的乐府音乐继续发展并臻于极盛提供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