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第二
(共二十四章)
2.1 子曰:“为政①以德,譬如北辰②,居其所而众星共③之。”
【译文】
孔子说:“用道德来治理国家,就会像北极星那样,处在那个位置上而群星环绕着它。”
【注释】
①为政:施政;治理政事。为:参与;治理。
②北辰:北极星。
③共(ɡǒnɡ):环绕。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拱”。
【解读】
孔子将其仁爱学说用于治理国家,则形成了他的德治思想,这就是“以德治国”。孔子认为,以德治国首先就要求执政者本身要具备道德,并且以自身的道德表率作用来使得百姓心悦诚服,就像众星环绕北极星那样,百姓紧紧地团结在执政者周围,从而收到“近者说(悦),远者来”(《论语·子路》13.16)之功效。
2.2 子曰:“《诗》三百①,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②。'”
【译文】
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纯正’。”
【注释】
①《诗》三百:《诗经》共305篇,“三百”是取其整数而言之。
②思无邪:出自《诗经·鲁颂·》:“以车祛祛,思无邪。”意思是强健的马儿驾着车,这些马儿真不错。思:句首语气词。无邪:不错;不坏。孔子借用它来概括《诗经》的基本思想倾向:没有邪念;纯正。
【解读】
《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编成于春秋时代,所收集的是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公元前11~前5世纪)的民歌和朝庙乐章。从时间来看,它跨越500多年。从地域来看,它来自王畿和诸侯国;从作者来看,有从贵族到平民的社会各阶层人士;从音乐来看,分为风、雅、颂三类。15国风是各地区的乐调;雅是朝廷正乐,为西周王畿的乐调;颂是宗庙祭祀的乐歌。从内容来看,它反映了当时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有祭祀颂歌、周族史诗,有反映农事、战争、徭役、讽谏、宴飨、爱情等方面的诗歌;从来源来看,它来自公卿列士所献之诗,采集于各地的民间之诗,以及周王朝乐官所保存的祭祀和宴飨方面的乐歌。尽管305篇是如此复杂,然而《诗经》的整理或编纂者有一个基本的思想倾向,那就是把《诗经》当成实施教化的重要工具。孔子或许认为,尽管《诗经》里有歌功颂德也有哀怨讽谏,但都是作者真情的流露,对王政教化皆具有积极的意义。因此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纯正’。”到了宋代,一些理学家把《诗经》中那些表达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对爱情婚姻的欢乐和痛苦的诗看成“淫诗”,他们不理解孔子为何把这些诗歌也认为是“思无邪”,而欲将其从《诗经》中删除掉。由此可见,在对待男女关系的问题方面,孔子的儒学与宋代的儒学(理学)有着极大的差异,宋儒所谓守贞死节和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并非出自孔子。
2.3 子曰:“道①之以政,齐②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③。”
【译文】
孔子说:“用政令来教导民众,用刑法来约束民众,民众可以免于犯罪,却没有廉耻之心。用道德来教导民众,用礼仪来约束民众,民众就会具有廉耻之心,并且具有归服之心。”
【注释】
①道(dǎo):引导;教导。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导”。
②齐:使……齐。这里指整顿;约束。
③格:来;归服。
【解读】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这实际上是指出法治的不足。法治只能治标,让人有所畏惧,有所警戒而不干违法之事。“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这实际上是在强调德治。德治能够治本,让人向善。如今我们强调法治,提出了“依法治国”的基本方略,这无疑是正确的。“依法治国”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提供了根本的制度保障。现在加上一条“德治”,提出了“以德治国”的方略,这源于孔子的“德治”思想。“依法治国”属于政治文明,是一种他律;“以德治国”属于精神文明,是一种自律;法治与德治相辅相成,不可偏废。
2.4 子曰:“吾十有①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②,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③,六十而耳顺④,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译文】
孔子说:“我十五岁有志于学问,三十岁有所建树,四十岁不会被迷惑,五十岁能顺应自然发展的规律,六十岁能闻其言而知其意,七十岁能够随心所欲,并且不会越过规矩。”
【注释】
①有(yòu):同“又”,用在整数与零数之间。
②立:建树;成就。
③天命:本指天神的意旨,古人认为天是有意志的神,是万物的主宰;但孔子不承认天具有支配一切的神威,因此《论语》中的“天命”是指人力所不能支配的自然发展规律。
④耳顺:能够分辨别人言语的真伪和是非。
【解读】
这是孔子概括自己一生中修身养性所经历的六种境界。“志于学”是一个人漫漫人生中所必经的第一种境界,孔子15岁有志于学问。孔子所谓“学”主要包括学习做人与品德修养、学习古代文献(《诗》《书》《礼》《乐》《易》《春秋》)和学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等三大内容。经过十余年的学习钻研,其品德修养与知识技能皆日臻完善而有所建树,其人生志向也得以确立。此时便进入人生的第二种境界:“三十而立”。孔子30岁创办私学,招收弟子。这在当时乃古今第一人。这无疑就是孔子所说的“立”,即有所建树,有所成就,能够立业、立足。人生40,学识渊博,世事洞明而人情练达,可谓“智者”矣。“子曰:‘知者不惑。'”(《论语·子罕》9.29)。此时便进入人生的第三种境界:“四十而不惑”。“天命”本指天神的意旨,古人认为天是有意志的神,是万物的主宰。夏朝信奉天命,殷商迷信鬼神,西周注重人事。《左传·昭公十八年》云:“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意思是“天道遥远,人道切近,互不相关,怎么能够由天道而知人道呢?”孔子不承认天具有支配一切的神威,因此《论语》中的“天命”是指人力所不能支配的自然发展规律。孔子50岁能顺应自然发展的规律,于是此时便进入人生的第四种境界:“五十而知天命”。“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所谓“听其言而信其行”,则往往被他人所迷惑;而“听其言而观其行”,并且“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论语·为政》2.10)这样看人就看得更准了,不仅不会再被他人的假象所迷惑,并且能闻其言而知其意,于是此时便进入人生的第五种境界:“六十而耳顺”。孔子一生,“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7.6)倡导“克己复礼。”(《论语·颜渊》12.1)他认为“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论语·雍也》6.27)当孔子年届70岁之时,其思想相当纯正,礼制亦烂熟于心,因此能够随心所欲而不逾越礼制,于是此时便进入人生的第六种境界:“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可谓道德修养已臻至境。
孔子一生所经历的六种境界,为后世仁人志士奉为圭臬。虽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然至今仍不失其鼓舞人心的巨大作用。某不才,试图根据当今知识分子的人生经历,斗胆仿照孔子人生的六种境界而提出知识分子人生的六种境界:“君子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崭露头角,四十而成大器,五十而百尺竿头,六十而淡定,七十而装聋作哑乐逍遥。”
2.5 孟懿子①问孝。子曰:“无违。” 樊迟②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③,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译文】
孟懿子问什么是孝。孔子说:“无违。”
樊迟驾车,孔子告诉他说:“孟孙问我什么是孝,我回答说,无违。”樊迟说:“这是什么意思?”孔子说:“父母活着时,按照礼来侍奉他们;死了,按照礼来安葬他们,按照礼来祭祀他们。”
【注释】
①孟懿子:姓仲孙名何忌,懿为谥号。鲁国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20岁。
②樊迟:名须,字子迟,鲁国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36岁。
③对曰:回答。“对”或“对曰”多用于对上的回答或对话。
【解读】
以礼相待和依礼尽孝,这是孝的最高层次。孔子认为孝顺父母不仅要能够赡养与恭敬,而且还要不违背礼的规范。父母活着时,按照礼来侍奉他们;死了,按照礼来安葬他们,按照礼来祭祀他们。一切皆依礼行事,以礼相待。如果子女在家能够按照礼来孝顺父母,那么他在外就能够按照礼来处理与上下级的关系。这正如有子所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论语·学而》1.2)
2.6 孟武伯①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②。”
【译文】
孟武伯问什么是孝。孔子说:“对于父母,只担忧他们的疾病。”
【注释】
①孟武伯:孟懿子的儿子仲孙彘,武为谥号。
②唯其疾之忧:唯忧其疾。
【解读】
父母年迈体弱,容易患病,因此孝敬父母,还要担忧父母的疾病;而父母一旦患病,子女则应该尽量回到父母身边来侍奉。尽管子女不懂得医治疾病,然而能够周到地侍奉父母,这对父母身体的康复无疑会起到重要的作用。王充《论衡·问孔》云:“武伯善忧父母,故曰唯其疾之忧。”这正如《淮南子·说林训》所谓:“忧父母之疾者子,治之者医。”
2.7 子游①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译文】
子游问什么是孝。孔子说:“如今的所谓孝,是说能够养活父母就行了。至于犬马,皆能够得到饲养。如果对父母不恭敬,那么养活父母与饲养犬马又怎样区别呢?”
【注释】
①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吴国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45岁。
【解读】
在一般人看来,所谓孝,就是赡养父母。孔子认为这是孝的最基本的内容,属于孝的第一层次。除了赡养父母,更重要的是还要以敬相待,这是孝的第二层次。只有以敬相待,才能超越“养”的层次。“敬”与“不敬”是区分养活父母与养活犬马的根本区别。如果对父母只是养活而不恭敬,那么这就与养活犬马没有什么区别了。父母不仅有生活上的需求,也有精神上的需求,因此做子女的还要尊敬父母。
2.8 子夏问孝。子曰:“色①难。有事,弟子②服其劳;有酒食,先生③馔④,曾⑤是以为孝乎?”
【译文】
子夏问什么是孝。孔子说:“和颜悦色地侍奉父母很难。如果只是有事情时儿女效劳,有酒食时让父母享用,难道这可以认为是孝吗?”
【注释】
①色:脸色。这里指和颜悦色。
②弟子:子弟。这里指儿女。
③先生:长辈。这里指父母。
④馔(zhuàn):吃喝。
⑤曾(cénɡ):难道。
【解读】
如果只是有事情时儿女效劳,有酒食时让父母享用,而不和颜悦色地侍奉父母,这仍然不能认为是孝。试想一下:如果某人一边帮父母做事,一边满脸的不高兴,甚至怒容满面,你说父母能欢愉起来吗?如果某人满脸的不高兴,甚至怒容满面地把酒食端到父母面前,你说父母能咽得下去吗?因此做子女的还必须努力做到对父母和颜悦色,这才能真正体现对父母的孝,才能让父母欢愉起来。这正如《礼记·祭义》所说:“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2.9 子曰:“吾与回①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译文】
孔子说:“我和颜回讨论一整天,他从不违背我的意见,好像很愚笨。他回去之后我省察他私下的言行,也能够发挥我的观点,颜回并不愚笨啊。”
【注释】
①回:姓颜名回,字渊(亦作子渊),鲁国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40岁。
【解读】
孔子曾多次称赞颜回是其最好学的弟子。好学者,理当聪明,为什么颜回有时给孔子的印象却是“如愚”呢?在孔子看来,这是因为他和颜回讨论一整天,颜回从不违背他的意见,似乎提不出什么异议或者自己的看法。在颜回看来,自己对孔子所说的话“不违”,原因或许有二:一是他十分仰慕夫子之道。颜回称赞孔子的道德学问时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论语·子罕》9.11)既然自己已经竭尽才力,想追随夫子之道,却找不到道路,那么就只有更加刻苦地学习和钻研夫子之道了,怎么能够去违背夫子的意见呢?二是性格使然。子路为人耿直,性格粗犷,他对孔子的言语和行事也敢于提出异议。至于颜回,为人则是谦恭礼让,因此他对孔子所说的话,不会像子路那样表示异议,而是以“不违”的态度出现在孔子面前。正因为如此,孔子并不以颜回是否违背自己的意见来断定他是否“愚”。所谓“如愚”,并非真“愚”,孔子通过观察颜回的言行,发现颜回能够发挥自己的观点,这就足以说明颜回“不愚”,此乃“大智若愚”也。
2.10 子曰:“视其所以①,观其所由②,察其所安。人焉廋③哉?人焉廋哉?”
【译文】
孔子说:“察看他的所为,观察他所采用的方法,考察他所心安的事情。这人怎么隐藏呢?这人怎么隐藏呢?”
【注释】
①以:动词,做;从事。
②所由:表示动作行为凭借的方法。由:经由;经历。
③廋(sōu):隐藏。
【解读】
孔子在这里提出了观察人的三个角度:一是观察他的所作所为,看他是否言行一致,是否符合礼义。如果言行不一、违背礼义,当然也就不是正人君子。二是观察他为完成某事而采用的方法,即看他是通过什么手段来达到目的的。如果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当然也就不是正人君子。三是观察他的内心,即考察他所心安的事情。如果他做出了违背礼义的事情却心安理得,当然也就不是正人君子。由此三者,就可发现此人的真实面目,无论他怎么隐藏也隐藏不了。此种方法,不仅可以用来察人,亦可以用来律己。君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当三省:我的所为是否言行一致,是否符合礼义?为完成此事而采用的方法是否恰当?做了此事是否令我心安?这与曾子所谓“吾日三省吾身”具有同样的增进道德修养之功效。
2.11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译文】
孔子说:“温习已学的知识,而能得到新的收获,就可以做老师了。”
【解读】
“温故而知新”既是谈学习方法,也是孔子所倡导的循序渐进教学原则的重要内容,其实质是引导学生由旧到新地学习。“温故”实际上就是《论语·学而》1.1章所说的“学而时习之”,这是掌握和巩固已学知识的重要方法,然而此处又更进一层:如果仅仅“温故”而不“知新”,那么最多只能是巩固已学的知识,而不能凭借已学的知识来获取新知识。这种人乃才学平庸之人。这正如《礼记·学记》云:“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因此,还要通过“温故”来获得新认识、新发现,这样才能为人师。作为执政者,温故还要温历史之故,而知治乱之新。此司马迁《报任安书》中所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换一个角度来看,“温故”又是“知新”的必要条件。如果想要“知新”,就必须先“温故”;如果抛弃“温故”而求“知新”,那么这种“新”则容易导致异想天开之“新”。这种人乃学风浮躁之人。
2.12 子曰:“君子不器①。”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像器皿那样只有某种专门的用途。”
【注释】
①器:像器皿一样。这里指只具有某种专门的用途。
【解读】
所谓“君子不器”,是说君子不要像器皿那样只有某种专门的用途,而对于其他专业或学问则一无所知,而要博学多才,一专多能。我们由此而悟出了一条治学之经验:除了要精通某一学科知识之外,还要注重多学科的兼攻性和学科之间的渗透性。所谓多学科的兼攻性,是指某人在多个学科领域皆具有一定的学术造诣,并具有突出的研究成果。所谓学科之间的渗透性,是指某人在某个学科领域善于运用其他相关学科的知识和方法来从事科学研究。例如如果要从事训诂学研究,就必须广泛阅读文字学、音韵学、校勘学、文献学、语义学、词汇学、语法学、修辞学、辞典学、考古学、文化学、社会学、历史学、逻辑学、中国古代哲学史等方面的书籍,以便充分利用这些学科的理论、方法和成果来科学而系统地研究各种训诂方法的定义、原理、功能和原则,以准确地探求和诠释古代文献中的词义。
2.13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译文】
子贡问怎样才是君子。孔子说:“先做到想要说的话,然后再说出来。”
【解读】
此章体现了孔子的慎言观。慎言的一个方法就是要先做后说。这样可以避免“言过其行”(《论语·宪问》14.27)、“群居终日,言不及义”(《论语·卫灵公》15.17)的毛病。
2.14 子曰:“君子周①而不比②,小人比而不周。”
【译文】
孔子说:“君子相互团结而不相互勾结,小人相互勾结而不相互团结。”
【注释】
①周:团结。
②比:勾结。
【解读】
君子因公因义而团结在一起,则不徇私情;小人因私因利而勾结在一起,则结党营私。这是区分君子与小人的一条重要标准。
2.15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①,思而不学则殆②。”
【译文】
孔子说:“只学习而不思考,就会令人迷惑不解;只思考而不学习,就会令人疑惑不解。”
【注释】
①罔:通“惘”,迷惑无知。
②殆:疑惑。与“惘”同义。
【解读】
“学”与“思”之关系,乃相辅相成,二者不可偏废。为什么说“学而不思则罔”?何晏《论语集解》引包咸曰:“学而不寻思其义,则罔然无所得。”皇侃《论语义疏》云:“夫学问之法,既得其文,又宜精思其义。若唯学旧文而不思其义,则临用行之时罔罔然无所知也。”朱熹《论语集注》云:“不求诸心,故昏而无得。”孟子也认为“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之”(《孟子·告子上》)、“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孟子·尽心下》)。由此可见,只读书而不思考,则难以理解其中的道理,亦难以明辨其中的是非,最终是无所得而依然迷惑不解。为什么说“思而不学则殆”?“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15.31)荀子也认为:“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荀子·劝学》)心有疑惑则“思”,但仅仅“思”而“不学”,则其疑惑终不得解。只有带着问题去学习,才能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2.16 子曰:“攻①乎异端,斯害也已②。”
【译文】
孔子说:“批判异端,祸害也就可以消除了。”
【注释】
①攻:攻击;批判。
②已:停止;消除。
【解读】
孔子所说的“异端”究竟是指什么,众说纷纭,已难以确考。后世儒家称其他学派或学说为异端。皇侃《论语义疏》云:“异端,谓杂书也。言人若不学六籍正典,而杂学于诸子百家,此则为害之深。”唐玄宗《孝经·序》云:“嗟乎!夫子没而微言绝,异端起而大义乖。”朱熹《论语集注》云:“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后来泛指不符合正统思想的主张或学说。
对于异端,历代统治者和那些维护正统思想的儒生大致采取两种方法:一是“明道”,通过阐明孔孟儒家之道来排斥异端,用正统的思想来统一国人的思想、意识与行动,不让异端有机可乘;二是“攻乎异端”,即直接批判异端,并将之与“邪说”并举而成为“异端邪说”。这两种方法相辅相成,交互使用,对于维护正统思想起到了积极作用。
批判异端学说,如今仍不失其现实意义。一方面我们提倡用先进的思想教育人,用正确的舆论引导人,另一方面对于异端邪说进行坚决的批判,以明辨是非。然而,儒家的“攻乎异端”也给中国文化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就成为了主宰中国封建社会上层建筑及其意识形态的正统思想。用禁锢思想和排斥“异端邪说”来加强统治,是整个封建社会历朝历代所共同采用的手法,这就导致了思想领域万马齐喑的局面。其实,除了主流思想,其他思想未必就是异端。社会的文明与进步,离不开百家争鸣;异端未必就是邪说,把异端与邪说画等号的做法未免过于简单化。不同思想或学说的交锋,往往可以碰撞出思想智慧的火花;不同思想或学说的并存,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
2.17 子曰:“由①,诲女②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③也!”
【译文】
孔子说:“仲由,教你怎样求知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真知。”
【注释】
①由:姓仲名由,字子路,一字季路,鲁国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9岁。
②女:通“汝”,你。
③知:指对待知与不知的正确态度。
【解读】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既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治学精神,也是一种严谨而踏实的优良学风。它一方面告诫人们,对待学习和知识要老老实实,实事求是,不知为不知,则人必告我,我亦必求知,并不耻下问。另一方面告诫人们,不要自欺欺人。“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荀子·儒效》)。如果不懂装懂,既影响自己获得真知,又往往喜欢冒充内行,或瞎吹胡侃,或胡乱指挥,如此则必将贻害无穷。
君不见,某人一旦成为政府官员,无论是否具有真才实学,无论是学何种专业,他每到一个部门、一个行业都能做“重要指示”,指导该部门该行业的领导与专家该如何如何做,俨然成了该部门的技术专家与学术权威,其实他所说的大多是空话、套话,甚至是瞎话连篇。由此看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也应该成为政府官员的座右铭,对于自己所不知的领域,还是免开尊口吧!以不知为知,实为无知啊!更有甚者,某些地方党政一把手,好主观臆断,往往脑袋一拍、头脑一热,就决定了一个工程上马;并且自信此项工程“意义重大”“不容置疑”;至于自己是否懂行,这在他看来并不成问题,只要有权就行;至于是否需要科学规划,这在他看来纯属多此一举:“规划规划,纸上画画,墙上挂挂,橡皮擦擦,不及领导一句话。”自认为“我就是总规划师”,看来我们的地方党政一把手或者部门的主管官员,应该懂得一个浅显而教训深刻的行政管理的基本原则,这就是孔子所倡导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2.18 子张①学干禄②。子曰:“多闻阙③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④,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译文】
子张想学谋求官职的方法。孔子说:“多听听,保留疑问,谨慎地谈论有把握的部分,就能减少错误;多看看,保留疑问,谨慎地实行有把握的部分,就能减少懊悔。言语少错误,行动少懊悔,俸禄就在其中了。”
【注释】
①子张:姓颛(zhuān)孙名师,字子张,陈国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48岁。
②干禄:求官职。干:求。禄:俸禄。
③阙:同“缺”,保留。
④殆:疑问。与“疑”同义。
【解读】
“多闻”“多见”,则能增广见闻。然而并非一有见闻就要发表自己的看法或采取行动,而是要善于“阙疑”“阙殆”。孔子还以史书为证,说:“吾犹及史之阙文也。”(《论语·卫灵公》15.26)因此孔子告诫人们:“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论语·子路》13.3)这种“阙疑”“阙殆”“阙文”和“阙如”的做法,实际上就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治学精神,是一种严谨而踏实的优良学风。
孔子还认为,对那些自己没有弄懂的问题不要轻率发表看法,对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轻率采取行动,而是要“慎言”与“慎行”。一“慎”而四受益:一是给人的印象是稳重老成,二是言而有信,不诺则已,一诺千金。“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论语·里仁》4.22)“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论语·先进》11.14)三是可以避免“言过其行”(《论语·宪问》14.27)的毛病,四是可以“寡尤”与“寡悔”。有“慎言”与“慎行”之士如此,当政者必能知人而善任,这样俸禄也就不求而自至了。孔子教子张“干禄”的方法,实际上是教他修身,通过修成“慎言”与“慎行”的品德来引起当政者的任用,此为以不求为求。
2.19 哀公①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②,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译文】
鲁哀公问道:“怎样做才能使百姓归服呢?”孔子答道:“提拔正直的人并把他安置在不正派的人之上,百姓就会归服;提拔不正派的人并把他安置在正直的人之上,百姓就不会归服。”
【注释】
①哀公:鲁哀公,公元前494~前468年在位。
②举直错诸枉:直:正直。这里指正直的人。枉:不正直;不正派。这里指不正直的人;不正派的人。错:通“措”,放置;安置。诸:兼词,“之于”的合音。
【解读】
治国离不开人才,孔子主张选拔举荐那些有贤德、有才能的人,并把他安置在不正派的人之上,如此政令则由正直之人发出,其政令必将考虑惠民。有这样的官员处于上位,老百姓就会心悦诚服。如果提拔不正派的人并把他安置在正直的人之上,如此政令则由不正直之人发出,其政令必将围绕一己之私利,甚至不惜收刮民脂民膏。有这样的官员处于上位,老百姓就会不服。历史屡次证明这样一个事实:大凡民不聊生、民怨沸腾之际,往往是奸臣当道、贪官污吏横行之时。
2.20 季康子①问:“使民敬②、忠以劝③,如之何④? ”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⑤,则劝。”
【译文】
季康子问道:“要使百姓严肃认真、尽心竭力地做好事情,并互相勉励为善,该怎么做呢?”孔子说:“你用庄重的态度对待他们,百姓就会严肃认真地做好事情;你孝顺父母慈爱子女,百姓就会尽心竭力地做好事情;你提拔善人,教育能力不强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为善。”
【注释】
①季康子:季孙肥,鲁哀公时正卿,“康”是谥号。
②敬:慎重;不怠慢;指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处理事情。
③劝:勉励;鼓励。
④如之何:怎么办。
⑤不能:没有能力;能力不强的人。
【解读】
孔子德治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修身正己和以德化民”。《论语》中多次记载季康子问政于孔子,而孔子皆用“修身正己和以德化民”的主张来回答他。譬如:除了本章之外,又如“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12.17)“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13.6)“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13.13)这一切皆说明一个道理:只要执政者做到了“庄”“孝慈”“举善而教不能”,那么百姓就必然会做到“敬”“忠”和“劝”;只要执政者“帅以正”,那么“孰敢不正”?百姓就自然会“不令而行”。这些都是要求执政者修身正己、率先垂范。
2.21 或①谓孔子曰:“子奚②不为政③? ”子曰:“《书》④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⑤于有政⑥。’是亦为政,奚其⑦为为政?”
【译文】
有人对孔子说:“您为什么不做官?”孔子说:“《尚书》云:‘孝啊,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并把它延及到卿相在位之人。’这也是从政,为什么要做官呢?”
【注释】
①或:无定代词,有人;有的;有的人。
②奚:何;为什么。
③为政:这里指做卿相大臣;做官。政:卿相大臣。
④书:也称《尚书》。以下三句见古文《尚书·周书·君陈》。今本古文《尚书》为:“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
⑤施(yì):延及;推广。
⑥有政:犹言有司,在位之人。
⑦奚其:为什么;何必。
【解读】
孔子认为如果人们做到了“孝”和“友于兄弟”,那么这种品德就可以延及当权者身上去,这实际上是从政了。我们由此可以得到这样的启发:所谓从政,并非一定得做官不可。不必人人为了关心国家大事,为了治理国事而皆去做官;更不必削尖脑袋去投机钻营;也不必在到了退位的年龄时还贪念官位却冠冕堂皇地说:“我还能为党、为国家和人民再做几年贡献。”不在位照样也能为党、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孔子的这一“为政观”或许能够使我们认识到这一点。
2.22 子曰:“人而①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②,其何以行之哉?”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如果不讲信用,不知他还可以做什么。就像大车和小车的车辕前横木两端没有插销,它怎么行走呢?”
【注释】
①而:如果。
②大车无輗二句:牛车叫大车,马车叫小车。牛车辕前横木两端的插销叫輗(ní),马车辕前横木两端的插销叫軏(yuè)。
【解读】
《论语·学而》篇中数次提到“信”,并且皆是从正面倡导,此章则是通过反面立论来间接论证“信”的重要性。诚信是人际交往中必须坚守的一条道德底线,如果“无信”,则必将丧失道德底线;而一个丧失了道德底线的人,真不知他还可以做什么。这正如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言人而无信,其余终无可。”刘宝楠《论语正义》云:“人有五常,仁、义、礼、智,皆须信以成之。若人无信,其余四德,终无可行。”
2.23 子张问:“十世①可知也②? ”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③继周者,虽④百世,可知也。”
【译文】
子张问道:“十世以后的礼仪可以预先知道吗?”孔子说:“殷朝沿袭了夏朝的礼仪,因此殷朝所增删的礼仪是可以知道的;周朝沿袭了殷朝的礼仪,因此周朝所增删的礼仪是可以知道的。或许今后有继承周朝的朝代,即使经过百世,其礼仪也是可以预先知道的。”
【注释】
①世:30年为一世。
②也:同“耶”,表疑问。
③其或:大概;或许。
④虽:即使。
【解读】
曾经有人批评孔子因循守旧,是搞复辟开历史倒车的典型代表。其实孔子是具有历史发展观的。以礼而言,孔子认为各个朝代的礼有其不变的部分,孔子指出“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所谓“因”,就是继承,这说明各个朝代的礼是具有内在联系的,具有共同而不变的东西。这种共同而不变的东西,就使得礼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即使经历朝代更替,人们还是可以知道该朝代礼仪的基本的内容,所以孔子说:“夏礼,吾能言之”“殷礼,吾能言之”(《论语·八佾》3.9),“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其共同而不变者,盖为礼之基本功用,如序等差、别亲疏和明贵贱。然而时代在变,世道人心亦在变,礼当然也得变。孔子对此亦有深刻的认识。他指出,虽然“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但是皆有所“损益”。可见殷礼与夏礼、周礼与殷礼之间的这种内在联系主要表现在既有继承又有损益,用当今的哲学术语来说,就是扬弃。
2.24 子曰:“非其鬼①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译文】
孔子说:“不是自己的祖先却去祭祀它,是谄媚。看见正义的事情不去做,是没有勇气。”
【注释】
①鬼:祖先。
【解读】
《礼记·礼运》云:“祖庙,所以本仁也……礼行于祖庙,而孝慈服焉。”祭祀祖庙,是为了推行以孝为本的仁道,因此祭祀祖庙,孝慈之道就能被人们接受。然而祭祀他人祖先却是为何呢?这岂不是谄媚乎?勇者,临危不惧,勇于行事、勇于担当之谓也;义者,宜也,事之所宜也。看见正义的事情奋勇地去做,此可谓见义勇为;如果看见正义的事情却不去做,就是没有勇气,也就是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