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出以律

《周易述》曰：“律者，同律也。《周礼·大师》:‘执同律以听军声而诏吉凶。'《史记·律书》曰：‘王者制事立法，壹禀于六律。六律为万事根本，其于兵械尤重。’是师出以律之事也。”引之谨案：此《史记》索隐、正义之说也。索隐曰：“《易》称‘师出以律’，是于兵械尤重也。”【见《律书》】正义曰：“古者，师出以律。凡军出皆吹律听声。”【见《自序》】盖唐人说《易》，有以“律”为六律者。案：《尔雅》曰：“律，常也，法也。”《九家易》曰：“《坎》为法律。”【见《集解》】王注曰：“律以齐众。”盖律者，军之常法。若进退有度、左右有局之类是也。《象传》曰：“失律，凶也。”正谓不循常法以致败亡，岂失六律之谓乎！宣十二年《左传》引《易》“师出，以律否臧，凶”而释之曰：“有律以如己也，故曰‘律否臧’。且律竭也，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所以凶也。”亦未尝以为六律。索隐、正义之说，殆不可通。惠氏袭用之，非也。

提要

《师》初六“师出以律”，律者，军之常法；非指六律。

讨论

《师》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王弼注曰：“为师之始，齐师者也。齐众以律，失律则散。故师出以律，律不可失。失律而臧，何异于否！失令有功，法所不赦。故师出不以律，否臧皆凶。”是“律”即法也，注至确，与《象传》“师出以律，失律凶也”密合。《子夏易传》卷一曰：“《春秋传》言执事顺成为臧，逆为否，理有必然之胜者。师出而谋合之为臧，乃其律也。失之，是以凶也。夫律者，军事之命也。”是虽解“否臧凶”不免词费而欠精当，但其以“军事之命”解“律”则无误。军事之命者，军之法也。唐孔颖达正义径解曰：“律，法也。”李鼎祚《周易集解》卷三曰：“案，初六以阴居阳，履失其位。位既匪正，虽令不从；以斯行师，失律者也。凡首率师出必以律；若不以律，虽臧亦凶。故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是解甚精当。另一唐人史徵《周易口诀义》卷一曰：“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者，律，法也；否，破败也；臧，有功也。”是解大意亦是也。司马贞、张守节等唐人之所以解“律”为“六律”，殆因狃习于《周礼·春官》“大师”之职“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执同律以听军声，而诏吉凶”之说，而不辨此“律”非彼“律”也。元人吴澄《易纂言》卷一曰：“司马氏索隐云：‘古者师出以律，凡出军皆听律声。’澄谓律自《坎》取象，荀《九家逸象》：‘《坎》为律，上下空而阳气实其中也。'”其说欲为司马贞弥缝，亦属无谓。笔者案：荀爽《九家逸象》以《坎》之卦图喻“六律”之“律”，所谓上下空而阳气实其中者，指《坎》上下皆阴爻，中一阳爻，谓阴柔空而阳刚实，殊不可信。笔者案：《师》卦作，《坎》下《坤》上。初六居九二、六三、六四互《震》之下，《震》为雷，亦为告（雷有声，有声为告），互《震》乘于初六，为行军勒兵、申明军法之象。唐人六律之说既启，后世小说家者流或牵扯上武王伐纣，吹律听声等故事，是皆无足论者矣。整体看来，将“师出以律”之“律”解作“六律”者仅寥寥数家，人们大多以“法”解之。兹再引证以北宋程颐说，其《伊川易传》卷一曰：“在行师而言，律谓号令节制。行师之道，以号令节制为本。所以统制于众，不以律，则虽善亦凶；虽使胜捷，犹凶道也。”王引之之解从众，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