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的迁徙
一 燕国早期的都城在何处,何时迁都蓟
《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召公奭与周同姓,姓姬氏。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索隐》称:“武王封之北燕,在今幽州蓟县故城是也。”即今北京附近。《汉书·地理志》广阳国蓟县下亦称:“故燕国,召公所封。”而《史记·周本纪》记载:“封帝尧之后于蓟,……封召公奭于燕。”《正义》引《括地志》曰:“徐才《宗国都城记》,周武王封召公奭于燕,地在燕山之野,因取名焉。”既然说:“封帝尧之后于蓟,《史记·乐书》孔子答宾牟贾则曰:‘武王克商反殷,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又《礼记·乐记》也说‘封黄帝之后于蓟’,可见‘封黄帝之后于蓟’的说法较为可信”,又说燕都蓟,岂不矛盾?因此,张守节《史记正义》说:“蓟、燕二国俱武王立,因燕山、蓟丘为名,其地足自立国。蓟微燕盛,乃并蓟居之,蓟名遂绝焉。今幽州蓟县古燕国也。”燕国的都城所在,若仅据徐才《宗国都城记》所说“地在燕山之野”也实在太空泛了。因之,燕国早期的都城究竟在何处,自古以来成了一个不解之谜。有的书上为了弥合这个矛盾,甚至不惜曲意解释,说召公是黄帝之后,封黄帝之后于蓟,就是说封召公于蓟。如唐陆德明《经典释文》说:“黄帝姬姓,君奭其后也。”又如朱彝尊《日下旧闻》说:“盖《乐记》所云封黄帝之后于蓟者,即召公也。”这样不仅歪曲了《史记》的原意,也有悖于历史事实。自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北京房山区琉璃河董家林西周古城遗址出土后,专家学者们认定,这里正是燕国早期的都城遗址。
燕国何时迁都于蓟,史无明载。《韩非子·有度》曰:“燕襄王以河为境,以蓟为国。”陈奇猷注《韩非子集释》:“顾广圻曰:襄当作昭……《史记·年表》《世家》,燕无襄王。下文云‘残齐’,在昭王二十八年,或一谥襄也。太田方曰:襄王疑昭王之误,《史记》‘燕悼襄王二十九年秦拔我蓟,燕王亡,徙居辽东’。以是知非襄王也。奇猷案:作昭王是。松皋圆亦改为昭王。”《韩非子》一书只是说燕昭王时燕国的都城在蓟,至于何时徙都于此,没有说。从琉璃河燕国古城址出土遗物看,此城大约废毁于西周中期,很可能就在此前后,燕国都城迁到了蓟。此后,蓟一直作为燕国的都城。据《史记·燕召公世家》载:燕王喜二十九年(公元前226年),“秦攻拔我蓟,燕王亡,徙居辽东。……三十三年,秦拔辽东,虏燕王喜,卒灭燕”。《战国策·燕策三》亦载:“秦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燕蓟城。燕王熹、太子丹等,皆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五岁而卒灭燕国。”
二 徙都临易与徙都易均不在燕下都,燕下都旧名武阳
《史记·燕召公世家》载:“桓公七年卒。”《集解》:“《世本》曰:‘桓侯徙临易’。宋忠曰:‘今河间易县是也’。”按,燕国桓侯有三,卒于七年之桓侯,据《燕世家》应为宣侯之子、庄公之父,在位时间为公元前697~前691年,属春秋早期。《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周勃“从高帝击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一语之后,《正义》引《括地志》曰:“易县故城在幽州归义县东南十五里,燕桓侯所徙都临易是也。”《水经·易水注》:“易水又东径易京南。汉末公孙瓒害刘虞于蓟下,时童谣云:燕南垂,赵北际,惟有此中可避世。瓒以易地当之,故自蓟徙临易水,谓之易京,城在易城西四五里。赵建武四年,石虎自辽西南达易京,以京障至固,令二万人废坏之。今者城壁夷平,其楼基尚存,犹高一匹余。基上有井,世名易京楼,即瓒所保也。……昔燕文公徙易,即此城也。”《水经注疏》谓“在今雄县两北十五里”。故址当在河北容城县东南阳村和雄县西北古贤村一带。有近年出土的“燕王职戈”“燕侯载之萃锯”及带有“西征”“西征尹”“西宫”字样铭文的铜器可证。
燕下都旧名武阳,为燕昭王时修建。《水经·易水注》载:“易水又东径武阳城南,盖易自宽中历武夫关东出,是兼武水之称,故燕之下都擅武阳之名。……武阳盖燕昭王之所城也,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七里,故傅逮《述游赋》曰:北出蓟,历良乡,登金台,观武阳。两城辽廓,旧迹冥茫,盖谓是处也。”又说:“访诸耆旧,咸言昭王礼宾,广延方士,至于郭隗、乐毅之徒,邹衍、剧辛之俦,宦游历说之民,自远而届者多矣。不欲令诸侯之客,伺隙燕邦,故修建下都,馆之南垂。言燕昭王创之于前,子丹踵之于后,故雕墙败馆,尚传镌刻之石,虽无经记可凭,察其古迹,似符宿传矣。”据考古调查,燕下都故城在今河北易县城东南2.5公里处,位于北易水和中易水之间。东西6.5公里,南北5公里,分东城和西城两部分。东城四面都有城垣,北城垣外有北易水,南城垣外有中易水(中易水穿过城垣的西南角),西城垣外有河渠遗迹,东城垣外有城濠环绕。以武阳台为主体的宫殿建筑群位于东城的东北部,其北又有望景台、张公台等为主体的宫殿建筑群。在宫殿区的西北、西南和南面,是手工业作坊区。西城没有东垣,只有西、北、南三道城垣,东面与东城西面的河渠相连,可能是东城的附郭。燕下都出土了大量战国时期的燕国遗物。
三 召公封地是否迁徙过,西周以前北燕是否存在
两周初,武王灭殷后,封纣子禄父(武庚)为殷后,留在殷都,通过禄父控制殷人。由武王之弟管叔鲜、蔡叔度、霍叔处分别屯兵邶(今河南辉县市东北邶城)、鄘(今河南淇县南)、卫(今河南淇县)以监之,称为三监。当时周的势力所能直接控制的,除陕西之地以外,不过只有今河南大部及河北、山西南部地区而已。《左传·昭公九年》周王使詹桓伯言于晋曰:“及武王克商……肃慎、燕亳,吾北土也。”不过是就承袭殷的统治范围而言。《史记·周本纪》说:“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封召公奭于燕。”开始时都是在今河南境内。早在20世纪30年代,史学家傅斯年就曾撰有《大东小东说》,指出周初封建之疆,南不逾陈蔡。鲁、燕等之初封,皆在成周东南。周公起初的封地鲁在今河南鲁山县。东征之后迁今山东曲阜。燕,金文皆作郾,召公最初的封地当在今河南郾城,其后始迁蓟丘。傅先生的文章论据坚实,说理透辟,受到不少史家的赞同,一时几成定论。到80年代初,常征先生又作《召公封燕及燕都考》,进一步加以论述,文章亦颇具说服力。看来召公初封之燕是南燕而非北燕,因为开始时西周的势力尚未达到今河北中北部及北京地区一带。
至于说,最初武王也曾封黄帝之后于蓟,当如何解释呢?我们知道,古时黄帝活动的地区就在今北京附近。据《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正义》引《括地志》称:“阪泉,今名黄帝泉,在妫州怀戎县东五十六里。……又有涿鹿故城,在妫州东南五十里,本黄帝所都也。”《水经·水注》引《魏土地记》曰:“下洛城东南六十里,有涿鹿城,城东一里有阪泉,泉上有黄帝祠。”北魏时的下洛城,即今河北涿鹿县。《括地志》为唐代前期的作品,唐前期妫州怀戎县的治所在今河北涿鹿县西南。下洛城东南或怀戎县东,当今涿鹿县东南境,距今北京市不远。最初武王其所以要“封黄帝之后于蓟”,不过是要以当地有名望的部族首领(先圣王后裔)为首领,以便进行统治罢了。在当时,西周的势力并不一定实际到达这些地方。
北燕即《左传·昭公九年》所载“肃慎、燕亳,吾北土也”的“燕亳”,与《竹书纪年》所载活动于今山西太原以北管涔北(又称燕京山)的燕京之戎,可能属于一个系统。《竹书纪年》载:“太丁二年,周人伐燕京之戎,周师大败。”《今本竹书纪年》作“文丁二年,周公季历伐燕京之戎,败绩”。文丁为帝乙之父,帝辛(殷纣王)之祖父;季历为姬昌(文王)之父,姬发(周武王)之祖父。可见是在殷商末年的事。看来这时燕京之戎势力颇强。到西周初,将朝内两个重臣分别封于鲁和燕(南燕)。当然,两位大臣要主持朝政,不能就封,而是由其长子前往封地。我们知道,河南境之鲁县(今河南鲁山县)是个历史比较悠久的地方,《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载,曾为夏后孔甲驯龙的刘累即迀居于此。南燕,据《左传》记载:隐公五年(公元前718年),卫人曾“以燕师伐郑”。又,桓公十二年(公元前700年),鲁桓公“会宋公、燕人盟于谷丘”,可见当时燕还有一定的实力。可以想见,西周初作为召公封地的南燕也一定有它不同寻常的地方。召公后来改封于北燕,是由于北燕所处的地理位置重要,它正好是在华北平原的北部,又是在由中原通向东北部地区的交通要道上。占据北燕不仅可以牢牢地控制华北,而且向北和东北发展,可以进一步控制山戎和肃慎地。召公由南燕改封北燕,与“燕”名称本身或二者的历史渊源并没有关系。北燕的名称并不是因召公自南燕迁此而带来,它与周公改封曲阜后,将河南鲁县之名也带到了山东完全不一样。《史记·燕召公世家》集解:《世本》曰:“居北燕。宋忠曰:有南燕,故云北燕。”二者的关系仅此而已。童书业在《春秋左传研究》一书中说,怀疑“北燕为南燕之余支北迁者”,而他自己又说于“文献无征”。燕是殷商的属国,而且它又可以称为戎狄(燕京之戎),从殷商由北向南发展的轨迹考察,与其说北燕是南燕的支派,不如说南燕是北燕的支派,是由北向南的迁徙,可能性更大些。
(原载《东北亚历史地理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