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旖旎风光

旅途中的风景总是秀美迷人的。即使像今天这样一场特殊的旅程，一路上所见所闻体会最多的是“贫穷”两个字，但仍然有其独特的美丽，因为我们所见到的是自己心中的风景。对于兰芝而言，未来的风景是无限美好的。对于我而言，前路也许会有荆棘，但荆棘丛中的风景才更加美丽。来时的路上，我已做好在荆棘丛中撷取那一朵娇美之花的准备。

第二个项目现场离县城足足有一小时的车程，处于两县的交叉地带，也是一个火车站站点，四周满是丘陵、山坡。从地貌来看，自然资源丰富，但属于未开发地带，山上杂草丛生，铁路轨道由于年久失修已有些锈迹。我和兰芝沿着李副局长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块开阔地。

“那片开阔地就是第二个要开发的项目，我们准备计划把这块地开发成物流区，选这块地的好处是没有拆迁费用，唯一要补偿的是农民的田地。这里地理位置开阔，又是两县交界地，交通条件没得说，就看开发商有没有能力把它设计好，是否符合我们的规划蓝图。”

“李局，这里的地理位置是不错，但也有弊端，离县城太远，物流仓库设这么远，将来交通运输的费用会很高。所以说，光设计物流仓储还不行，配套的路桥设施也得建起来，要不您这里后期招租都困难。”

李副局长倒背着手，在土坡上踱步，一面笑了笑。

“邢总到底是生意人，有眼光，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实际上我们也考虑过这点了，而且已经在研究给这个县拨款修路的问题了。实际上，这里虽然离县城有点远，但物流仓库嘛，主要还是存货用，设在这里可以方便两个县使用，路远一点，增加运输队伍就可以解决了，再说物流行业本来也是把货物运往各处的，我想这事儿不成问题。”

既然李副局长对路桥配套设施早有构想，我多少也放了些心。兰芝出于对项目赢利的考虑，对李副局长又提出了诸多问题。而我则对这块地更加感兴趣，带着司机一起在开阔地的四周转了几圈儿，又拿出手机来拍了很多照片，想把这里的每一块土地都看清楚，生怕自己在制订项目方案时会有遗漏，也生怕自己哪一点看走了眼。因为要采取众筹模式来完成这个项目，一旦哪一方面出了问题，遭受损失的就不止我们一家公司，而是会牵连很多公司陷入财务危机，可不是件小事，我必须对我的投资人负责。

对这两块地的初步勘察，给我的最大感触除了朗山秀水外，更多的是贫穷和落后。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现代化的市政基础设施，公交站、公共卫生间、公共健身设施等，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断壁残垣、简陋的售票厅，以及门前的老槐树，几万平方米的广场除了空旷还是空旷，这不禁让我怀念起小学课本中所描绘的乡村景象。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我很难想象在21世纪的今天，在水泥森林密布的今天，在我们身边的县级市里，还保留有如此破旧的村落。

我的心不免为之一颤——这里的确需要改造。不是非要等到家资上亿才需行善。慈善就在身边，就在一点一滴的行动里。虽然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小企业者，虽然我所能发出的光芒如此微弱，但只要我在行动，再微弱的光也能为这里带来些许光明。而我坚信，我会吸引更多微弱的光聚合起来，同样会光芒四射，为这里的百姓做一点实事，哪怕再微不足道，那也是一种慈善。

当然，美好的总是愿望，而现实总是充满了各种“不美好”。这个项目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简单。据李副局长称，这个贫困县不但资源紧张、财政紧张，还是十足的留守县。由于贫穷，很多中青年外出务工，各村镇基本上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劳动力低下，也是导致这里经济发展迟滞的重要原因。也就是说，承接这个项目所需花费的人力成本是相当高的，因为所有的工地工人都需要外招。这对于我来讲，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我和兰芝四目相对，我的犹豫、欲言又止，被她眼神里的坚定瞬间融化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想想公司入不敷出的惨淡现状，我似乎早已没有了退路。

“李局，现场的情况我们仔细看过了，不知道您对工程还有什么要求？”

李副局长上下打量我一番，又看了看兰芝，轻叹了口气。

“这个项目是省委办公会上定下来的，已经被定为今年全省十项重点工程之一了。也就是说，这个工程我们是非做不可了。虽然从地产开发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个好项目，但从惠民工程的角度看，这的确是一个造福社会、造福百姓的好项目。不瞒你们说，之所以要招标来做这个项目，就是因为银行贷款迟迟批不下来，可是项目的工期又短，逼得我们只能走招标这条路，寻求社会资本的介入了。”

“作为社会公司，我们也乐于参与政府的民生工程，我们做生意，财富本来就是‘取之于社会’，当然也要‘用之于社会’才有意义。”

“邢老板这句话够响亮，我相信你们能把事情做好。”

虽然有了李副局长的首肯，但距离敲定由我们来开发这个项目还有一段路要走。

“谢谢李局的信任，邢老板做事一向认真，工程交给他绝对出不了大事，每一项都按国家标准执行，这点没问题。邢老板一直想承办市政工程，也是回报社会的一个机会，希望李局能为邢老板这样的中小企业投资人创造更多的平台，让大家都有机会尽一份爱心。”

李副局长听完兰芝的话，欣慰地笑了。

“看来今天这一趟，你们没白来，有很大收获呀！”

“我们确实收获很大，对于这个项目也非常有兴趣，我们回去迅速整理一份项目方案，到时候还请李局过目。”

“我就不看了，你们直接交到招标组就行了。只要真心想把工程做好，就是帮了这里百姓一个大忙。”

“我们肯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兰芝和我就这样在李副局长面前打下了包票。返回省城的路上，车窗外仍旧是那两行绿雾，风光旖旎，我的心情却多了几分沉重。从项目立项到现在，做方案、拉投资，我下足了功夫，其中辛苦自知，却并无太多成效。兰芝带来的消息固然令我振奋，但也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自身的差距。此刻的我对于开发这个项目，确实没有一点把握。比起兰芝的胸有成竹，我更多地有一份沉重的责任感。不知道今天的考察，在我人生的旅途中会成为一道怎样的风景？

旅途中还有一道必不可少的风景就是饭局。和什么人吃，在什么地点吃，吃些什么菜，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内容，往往左右了饭局的结果。在商务社交中，饭局已不再是简单的吃吃喝喝，而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攻心术。虽然也有“酒桌了无痕、过后不思量”的说法，但饭局的魅力就在于无形中拉起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小圈子”，成为“自己人”后，很多事情办起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并不想把“饭局”当作一种艺术来看待，但实际上它就是商务社交中一项极其重要的艺术。尤其是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时候，酒桌文化水平基本上就代表了一个人的情商高低。“酒桌办事”已成为一种“暗程序”，被奉行多年，并且大有继续发展之势，无论我个人如何排斥，最终还是得逆来顺受地接受这种通用的“行业潜规则”。

在商场打拼多年，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领导，无论看上去多么刚正不阿，也很难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比如那位杨副行长，算是我见过的比较清廉的领导了，但工作餐还是省不了的。工作餐作为最简单、最低廉的饭局，也最为普遍常见，一餐两餐算不得什么，也很难积累下深厚的“友谊”。友情是靠时间打磨出来的。何况在社交场合，并不存在真正的友谊，能埋下相互利用的种子，已经算一种高明的感情投资了。也有人管这叫“感情期货”或“零存整取”。

当然，任何投资都需要找准方法，请东北人叫杭帮菜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并非所有人都适用，归根结底是要投其所好。至于这位李副局长，我所有的信息都来源于兰芝。在回程的路上，我不免要请教她了。她给我的答案也是“投其所好”四个字，但怎样才算投其所好呢？她的回答依旧简练，只有“观察”两个字。在商务社交方面，她的确是一位高明的教练。

返回省城时已经黄昏了，草草吃下的午餐早已消耗殆尽，现在大家都有点饥肠辘辘了。我和兰芝再三挽留，才把李副局长请到了一家不大的中式餐厅。餐馆是兰芝选的，一来她对A省比较熟悉，之前经常来A省招待贵宾；二来选择这家消费中档的餐馆也是为了适应李副局长的习惯。据说他是军人出身，平时比较节俭。这一点从他那辆十几年车龄的老式吉普上就能看出来。当然，更主要的是，这里远离闹市区，菜虽然算不上佳品，但贵在安静。

“李局，真抱歉，时间太仓促，只能请您吃工作餐了。”

“没事，没事，我看这里挺好，再说现在工作餐最适合我，我这人干事干习惯了，应酬的事不大在行，你要是弄个高档餐厅，我还真不会拿刀叉呢！”

“李局，您太幽默了。”

刚一落座，兰芝就跟李副局长调侃起来，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我则抓紧时间安排点菜。

“李局，不知道您有没有忌口的，这里都是鲁菜，倒是不辣不酸，适合咱们北方人的口味。”

“随意吃点家常菜就行了，吃完咱们都各自回单位，各人手上都有一摊事儿呢，别耽误了工作。”

“李局，您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邢总，咱们就照李局的意思办，点家常菜，大家吃着舒服，吃得还快，下午李局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兰芝刻意提点我，也是提醒我抓紧午餐时间，多问些关于项目的问题，以便于回去有针对性地制订投标方案。

我按照兰芝的意思，为了让李副局长吃得安心，点了些价格都在10～30元之间的家常菜。当然，吃饭并不是主要目的，进一步了解整个项目的招标情况才是重点。

“李局，冒昧地问一句，除了我们公司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投标公司？”

李副局长听了这话，顿时怔住了。他恐怕还没有听到过如此直接的问话。兰芝从旁不住地朝我使眼色，但我仍旧恳切地望着李副局长，等待他的答案。

“李局，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竞争对手，我知道问这话让您为难了，您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就不回答了。”

李副局长沉默了片刻，答道：“目前还没有，等投标正式开始才知道。”

虽然李副局长打起了官腔，但我们还是从他的表情和回话中感觉到此次招标没有预期的火热，社会公司的参与度不高。我甚至暗自揣测，也许投标的公司只有我们一家。因为我能够明确感受到李副局长对我们的态度是友好的、真诚的，对于我们开发这里的决心也是肯定的。这些态度上的利好消息给了我莫大的信心。不过，即使真的没有竞争对手，我也打定了主意要做好万全措施，把方案做好，把各方面的条件都准备妥当，给李副局长、给A省政府呈现一个专业的态度。

利用晚餐时间，我和兰芝与李副局长进行了短暂的交流，虽然只有短短半小时，但内容丰富、信息量很大，足够我回去消化一段时间。这次A省之行，我要感谢兰芝，感谢她让我结识了李副局长，让我找到了这样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务之急，我必须把自己同兰芝绑定，只有紧紧抓住她，才能获取更多的人脉。况且，兰芝每每表现出的胸有成竹，使我深信她对整个项目的众筹计划已有了充分的安排。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以她这样的成功人士，为什么会看中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中小投资人？

那天之后，我和兰芝十分默契地分头行动，我负责找专家制订初步的项目方案，兰芝则发挥强项，负责游说各路投资人。每天晚上九点钟，我们准时通过视频电话开会，了解彼此的进度，以便随时调整战略。

虽然兰芝找来了很多有意向的投资人，尤其在看过我们的项目方案后，也表示出强烈的想参与项目的意愿，但多数投资人都是想来分一杯羹的，真正能成为合作伙伴的寥寥无几。项目再一次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正在此时，我的一位出差在外的老大哥回来了。我想，机会再一次降临了。

“宋哥，听说您回来了，小弟不请自来了。”

“小邢啊，你不来，我还想找你来坐坐呢，你看这株巴西竹怎么样？”

这是位于S城闹市区的一幢大厦，我来见的这位宋总正在大厦22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欣赏专程从巴西带回来的一株植物。

“不错，不错，养花养草我可不在行，还是您有经验。”

这是一间近200平方米的办公室，一面落地窗，视野宽广，可以眺望整座S城。阳光洒进来，照在沙发一角，宋总示意我坐下聊，秘书很快端上两杯香气袭人的咖啡。

“尝尝我从巴西带回来的咖啡。”

“味道不错。”

我对于咖啡的认识还只停留在提神的阶段，只能笼统地认为好与不好，至于其中的差别不得而知。此刻，只是一味地恭维罢了。

“你有心事啊？”

“没有啊！”

“公司运营不顺利吧？”

宋总话锋一转，立刻说到重点。作为我最大的债权人，对于我公司的运营状况自然比旁人要多几分关心。

“还，还好。”

我自知有一些款项马上到期限了，宋总虽然常年不在国内，但在商言商，对债务还是格外精细的。

“真的？”

“真的。”

我的答话渐渐没了底气。

“我听说你最近在做工程？”

我怔了怔，随后低声答了句“是”。没想到，宋总刚回国就关心起我公司的运营状况了，或许今天他要向我讨债了。

“怎么说话都没底气了，我听说你正在做市政工程，也了解一下你的想法，这方面我还是有些人脉的，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

原来是帮忙！我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来。若宋总现在催我还钱，恐怕整个项目真的要夭折了。

“用得上，用得上。”

我赶忙答道，又将项目的进展情况悉数向宋总讲了一番。宋总不但表示支持我，还主动表示要替我牵红线，找政府部门深谈，帮我拿下这个项目。当然，我赚到了钱，也好尽快还清债务，可谓一举两得。

人生路上的风景，总是在山穷水尽处，看见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