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六曲阑干偎碧树/冯延巳
六曲阑干①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②移玉柱③?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④清明雨。浓睡⑤觉来莺乱语⑥,惊残好梦无寻处。
校注
①六曲阑干:指有六道弯曲处的阑干。犹高雄市澄清湖上之桥有九道弯曲,而谓之九曲桥。②谁把钿筝:谁把,一作“谁抱”。钿为金花,以金花饰筝,故云钿筝。③玉柱:琴瑟上系弦小木柱之美称。④一霎:犹言一阵。言其时间之短促。⑤浓睡:一作“浓醉”。⑥莺乱语:一作“慵不语”。
析评
此首写春日午睡醒后“好梦惊残”所泛起的一种怅惘的情怀。这种情怀或许带有思远念旧的特殊意义在内。
全词是用逆叙法写成。首三句写醒后所瞥见的春日景色,这种景色便是:贴近曲阑处有一片碧树,轻风拂动着杨柳,柳絮在阳光照耀下展现出一缕缕金黄色的丝絮。接下“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二句,除写所见外,兼写所闻。“钿筝移玉柱”是蓦地传来了筝声,“海燕双飞去”是惊走了帘间的双燕,用“谁把”二字反诘,寓意深远,隐含着出乎意料的“惊”意。
换头三句又写所见景物。满眼的“游丝”“落絮”以及“红杏开时”惨遭一阵“清明雨”的无情侵袭,处处皆深寓着“残”意。末后“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二句,转写内情,点明“惊残”,以与上文的外景相糅衬。浓睡觉来,莺语烦乱,好梦惊残,无处寻觅,心之怅惘可想而知。此词对怅惘情绪的描写、心理活动的刻画,无不精妙入微,婉曲以达,故谭献评云:“金碧山水,一片空蒙,此正周氏所谓有寄托入、无寄托出也。”冯煦《阳春集·序》亦云:“冯正中《蝶恋花》(即《鹊踏枝》)诸作,其旨隐,其词微,类劳人思妇、羁臣屏子,抑郁怆怳之所为。”
余论
冯延巳,字正中,一名延嗣,五代广陵(今属江苏省扬州市)人。其词在宋初已多散佚,宋仁宗时陈世修辑录得一百十余首,名为《阳春集》,并称其“思深辞丽,韵逸调新”。其实冯词亦以白描见称,与韦庄相似,不过他在写情方面,较之韦庄要更曲折、更深入,同时又更含蓄罢了。在他的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没有明显的怨恨与追悔,也没有明显的希望与期待,只是把一切的苦痛默默地隐忍着、承受着,因此冯词读来显得格外缠绵委婉、沉郁顿挫。他的风格我们可以用“思深辞丽,婉约清新”八个字来概括。在唐五代词人中,冯氏对于后代的影响最大,北宋初期的词家,几乎无不受其影响。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冯正中词,极沉郁之致,穷顿挫之妙,缠绵忠厚,与温、韦相伯仲也。”刘熙载《艺概》云:“冯正中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王国维《人间词话》云:“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又云:“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皆为最佳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