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妇人苦言求免 贤县令初次问供
却说洪亮领了堂谕,同快差当日赶到皇华镇上。次日就到了毕顺家内,敲了两下大门,听里面有个老妇人答道:“谁人敲门?这般清早就来吵闹,你是哪里来的?”说着到了门口,将门开了,见有三四个大汉,拥在巷内,赶将两手叉着两个门扇,问道:“你们也该晓得,我家无男客在内,两代孀居,已是苦不可言。你这几个人,究为何事,这一早来敲门打户?”洪亮正要开言,那个差人先说道:“我们也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不然在家中正睡呢,无故的谁来赶远路?只因我们县太爷,有堂谕在此,令我们这洪都头一同前来,叫你同你家媳妇,立刻进城,午堂回话,你莫要如此阻拦在门口,这不是说话所在。”说着就将毕顺的母亲一推,众人一拥而进。到了堂屋坐下,看那下首房门,还未开下。
洪亮当时取出堂谕,说道:“公事在此,这事是迟不得的。你媳妇现在何处?可令出来,一齐前去见太爷。说过三言五句,就不关我们大众的事了。”毕顺的母亲,见是公差到此,吓得浑身抖战。说道:“我家也未曾为非作歹,这么要我们婆媳到堂,难道有欠户告了我家,说我们欠钱不还吗?可怜我儿子身死之后,家中已是度日为难,哪里有钱还人?我虽是小户人家,从未见官到府现丑,这事如何是好?求你们公差看些情面,做些好事,代我到太爷面前,先回一声,我这里变卖了物件,赶紧清理是了。今日先放了宽限,免得我们到堂。”说着,两眼早流下泪来。洪亮见她实是忠厚无用的妇人。说道:“你且放心,并非有债家告你,只因太爷,欲提你媳妇前去问话。你且将她交出,或者做些人情,不带你前去。”
洪亮这话未说完,毕顺的母亲早叫嚷起来,哭道:“我道你们真是县里差来,原来是狐假虎威,来恐吓我们百姓。他既是个官长,无人控告,为何单要提我媳妇?可见得你们不是好人,见我媳妇是个孀居,我两人无人无势,故想出这坏主见,将她骗去。不是强奸,就是卖了为娼,岂不是做梦吗?你既如此,祖奶奶且同你拼了这老命,然后再揪你进城,着你那县太爷问也不问。”说着一面哭,一面奔上来,就揪洪亮。旁边那两个差役,忍耐不住,将毕顺的母亲推了坐下喝道:“你这老婆子好不知事,这是洪都头,格外成全,免得你抛头露面,故说单将你媳妇带去,你看差了意见,反说我们是假的,天下事假得来,堂谕是太爷亲笔写的,难道也假的吗?我看你也太糊涂,怪不得为媳妇蒙混,不是遇见这位青天太爷,恐你死在临头,还不知道。”
众人正在这里揪闹,下首房内门扇一响,她媳妇早站出来了,向着外面喊道:“婆婆且站起来,让我有话问他。一不是你们啰唣;二不是有人具控,我们婆媳在这家中,没有做那犯法事件,古话说得好,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他虽是个地方官,也要讲个情理。皇上家里见有守节的妇人,还立祠旌表,着官府春秋祭祀,从未有两代孀居,地方官出差啰唣的道理。他要提我不难,只要他将这情说明,我两人犯了何法?那时我也不怕到堂,辩了明白,若是这样提人,无论我婆媳不能遵从。即便前去,那人难请我回来,可不要说我得罪官长。”众差役听她这番言语,如刀削的一般,伶牙利齿,说个不了。众人此时反被她封住,直望着洪亮。洪亮笑道:“你这小妇人,年纪虽轻,口舌倒来得伶俐,怪不得干出那惊人的事件,你要问案情提你何事,我们不是昌平县,但知道凭票提人,你要问,你到堂上去问,这番话前来吓谁?”当时丢个眼色,众人会意,一拥上前,将她揪住,也不容她分辩,推推拥拥,出门而去。
毕顺的母亲,见媳妇为人揪去了,自己虽要来赶,无奈是一个孤身,怎经得这班如狼似虎的公差阻挡,当时只得哭喊连天,在地下乱滚了一阵。众人也无暇理问,到了镇上,那些居家铺户,见毕家出了此事,不知为着何故,皆拥上来观看。洪亮怕闲人吵杂,亮声说道:“我们是昌平县狄太爷差来的,立即到堂讯问。你们这左右邻舍的,此时在此阻着去路,随后提觅邻舍,可不要躲避。”这案件却不是寻常案子,那些人恐牵涉到身上,也就纷纷过去。
洪亮趁此一路而来,约至午正时分,到了署内。当时进去禀知了狄公,狄公传命大堂俟候,自己穿了官带,暖阁门开,升坐公案。早见各班书吏,齐到两旁,当即命带人犯。两边威喝一声,早将毕顺的妻子,跪在阶下。狄公还未开口,只见她已先问道:“小妇人周氏叩见太爷,不知太爷有何见谕,特令公差到镇提讯,求太爷从速判明,我乃少年孀妇,不能久跪公堂。”狄公听了这话,已是不由不动怒,冷笑道:你好个“孀妇”两字,你只能欺那老妇糊涂,本县岂能为你蒙混?你且抬起头来,看本县是谁。
周氏听说,即向上面一望,这一惊不小,心下想道:“这明是前日卖药的郎中先生,怎么做了这昌平知县,怪不得我连日心慌意乱,原来出了这事,设若为他盘出,那时如何是好?”心内虽是十分恐惧,外面却不敢过形于色,反而高声回道:“小妇人前日不知是太爷前来,以致出言冒犯,虽是小妇人过失,但不知不罪,太爷是个清官,岂为这事迁怒?”狄公喝道:汝这淫妇,你不认得本县,你丈夫正是少年,理应夫妇同心,百年偕好。为什么存心不善,与人通奸,反将亲夫害死?汝且从实招来,本县或可施法外之仁,减等问罪。若竟游词抵赖,这三尺法堂,当叫你立刻受苦,你道本县昨日改装,是为何事,只因你丈夫身死不明,阴灵未散,日前在本衙告了阴状,故而前来探访。谁知你目无法纪,毁谤翁姑,这“忤逆”两字,已是罪不可逭。汝且从实供来,当日如何将丈夫害死?奸夫何人?
周氏听说她谋杀亲夫,真是当头一棒,打入脑心,自己的真魂,早已飞出神窍,赶着回道:“太爷是百姓的父母,小妇人前日实是无心冒犯,何能为这小事,想出这罪名诬害?此乃人命攸关之事,太爷总要开恩,不能任意地冤屈呢!”狄公喝道:“本县知你这淫妇,是个厉口,不将证据还你,谅你也不肯招,你丈夫阴状上面写名你的罪名,他说身死之后,你恐他女儿长大,随后露了机关,败坏你事,因此与奸夫通同谋害,用药将女儿药哑。昨日本县已亲眼见着,你还有何赖?再不从实供明,本县就用刑拷问了。”此时周氏哪里肯招,只管的呼冤呼屈,说道:“小妇人从何处招起?有影无形地起了这风波,三尺之下,何求不得?虽致用刑拷死,也不能胡乱承认的。”狄公听了怒道:“你这淫妇,胆敢当堂顶撞,本县拼着这一顶乌纱不要,认了那残酷的罪名,看你可熬刑抵赖否,左右先将她拖下鞭背四十。”一声招呼,早上来许多差役,拖下丹墀,将周氏身上的衣服撕去,吆五喝六,直向脊背打下,不知周氏究竟肯招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