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遗信
天权十五年腊月初五。
张彻一早就收到了戴筝的消息，得知了萧边的老巢所在。
在派兵清剿之前，张彻转念又想，那萧边外邦人的身份特殊，只怕是块烫手的山芋，稍有不慎便会烫伤自己，万一再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东西，徒徒给张家招惹了麻烦。
他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此事通报给林家的族长，让林修来处理此事。
毕竟萧边刚刚在林家犯下大案，林老爷子又是锦凉城德高望重的老人，由林修出面主持此事最合适不过了。
*
林修收到张彻的通知后，立刻派遣侍卫总管林石赴往赶花街清缴。
林石奉命率众将茶楼后面的居所搜了个底朝天，但似乎有关魔宗的重要信息已经被清理一空，只剩下一些明面上的账册和簿本。
除却一些金银财宝外，林石还翻出来一张外域地图和些许外邦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按照族长的意思，林石将钱财封存以作锦凉城公共用度，其余不能裁定的物件全部收回，面呈族长本人亲自决断。
来来往往的侍卫将一口口大箱子搬下楼梯，林石冷不丁一个回眸，发现三小姐林瑶红悄声抬步上楼。
“三小姐，您怎么来了？”林石朝林瑶红抱拳问道。
“林统领，我不妨碍你们办差，就是想过来看看。”
林石隐约知道一点林瑶红和萧边的交情，只沉声应了句：“好。”
屋内大部分的物件已经被搬空。
林瑶红走到书桌前，望着布包裹内的一堆小玩意，蓦然被一个画着半朵荷花的小木匣所吸引。
她解开包袱，仔细端详着小匣侧边的异形锁扣，忽而记起这是萧边曾经跟她提过的寒古木匣。
此匣工艺不怕火烧，不怕水浸，千金铁锤难以击碎，是用来盛放最重要秘密的容器，唯有在制作过程中使用的炼化金丝放能解锁。
林瑶红摸了一下插在发髻间的细长金钗，又似触电般地将手收了回来。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将小匣藏于袖下便悄悄离开了。
林石窥见三小姐偷东西的一幕，却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查点余下物资，并招呼着其他侍卫加快行动。
*
林瑶红一路小跑，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家闺房，就迫不及待地躲进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小巷，匆忙摘下了头上的金钗，用那又细又弯的末端尝试着去解开锁扣。
“咔嚓！”一声脆响，小匣果然打开了。
萧边在七夕夜里送她的那支金钗，果真就是寒古木匣的钥匙！
只见匣内有一封折了四折的信封，林瑶红颤抖着打开，正面书写着“瑶红亲启”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刹那间泪水糊了眼睛，她匆忙将信封的一端撕开，抽出里面的薄纸览阅。
萧大哥那磁润而雄厚的男声仿佛又再度在耳边响起：
瑶红，见字如面。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恐怕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抱歉，我一直跟你隐瞒了我的身份。
其实我出身皇族，是天权王朝邻国的一个王子。
我的父王遭奸人暗害，被诬陷密谋造反，意图侵占别国疆土。
天权的皇帝听信了谗言，派兵血洗了王宫。
父王的心腹用自己孩子的性命换了我一命，将我偷偷运出了王宫，并派妻室协助我逃到了边境。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我回首遥望着亡国亡民的萧条边境，当下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唤做萧边。
这世界虽大，但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后来我听说锦凉城是天权王朝最特殊的存在，于是我一路南下逃至此地，勉强保住了一命，苟延残喘地多活了几年。
为了生存，我做过许多营生，但挣钱都不是很快。
可是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足以让我强大，足以让我复国。
后来我发现当职业杀手才是这世上来钱最快的行当。
一次任务中我无意中结识了一位贵人。
他出手很是阔绰，我就毫不犹豫地投其麾下，为了三斗米折腰。
再后来，贵人又创立了魔宗，我便随之成了魔宗排行榜第一的杀手。
其实街边买药的那次，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很早之前就已经见过你。
那夜你躲在草丛里悄悄看着叶家的大公子和张家的大公子私斗，我虽仅仅只是看见了你的背影，就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
对不住！
对不住！
对不住！
我一直欠你一句真挚的道歉。
是我辜负了一段真挚的感情。
荷塘那夜莲波泛舟，是我亡国之后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可也是那一夜，我们遇到了不该遇见的人。
从那刻起我就知道，咱们的缘分尽了。
若我继续执意和你在一起，不仅林家容不下我，锦凉城也容不下我。
趁着我们还没有真正开始，我选择了退出，还你一个光明的未来。
瑶红，我祝愿你能活得自由快乐，万事随着自己的本心。
千万不要像我一样，生来就背负家国的重担。
来世我只愿做一个普通的百姓，默默地守护在你的身边。
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瑶红，对不住，我伤害过你的家人。
我愤恨自己的行径，但我却无能无力。
我从没想过要害人，可是命运的齿轮终是将我推到了杀手的位置上。
我是一个杀手，一个职业杀手，杀人就是我的工作。
这种身不由己，己不由心的日子让我感到疲累。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猜想过我最后的结局，也左不过是斩首示众、五马分尸之类。
这辈子，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如果有来世，我想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期望那时我们还会相遇。
但是这一世，请你忘了我。
好好的活下去。
自由的活下去。
萧政。
一点眼泪啪嗒滴落在“政”字上，原来他的真名叫做萧政。
林瑶红拂去泪水，可墨迹已被侵染，“政”字变得模糊不清。
一声呜咽，两颊泪如泉奔，任凭怎么抹也抹不尽，她只得将眼睛埋在臂弯里嚎啕大哭起来......
曾经相见一幕幕再度涌上心头......
看完此信的失落感竟比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更为沉重......
原来这世间有如此之多的身不由己......
原来这世间有如此之多的己不由心......
大雪越下越急，林瑶红恸哭了许久，久到积雪几乎要将她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