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草子(插图注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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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大进生昌的家

当中宫临幸大进生昌大进是官职的名称,这是中宫附属的官,品级不过从六位,但是属于亲近的侍从。生昌为平珍材的儿子,由文章生任为中宫大进,后仕至郡守,兄平惟仲任中纳言,执行太政官的职务。中宫为藤原定子,系关白(古代官名,辅佐天皇,位在太政大臣之上)藤原道隆的女儿,正历元年(九九〇)为一条天皇的中宫,著者即在她的近旁,任职女官。的家的时候,将东方的门改造成四足之门,四足门即谓有四只脚的门,实际上于门枋之外,左右各添两柱,故实有六足,日本旧时唯高贵人家始得有此,盖以备停车之用。就从这里可以让乘舆进去。女官们的车子,从北边的门进去,那里卫所里是谁也不在,以为可以就那么进到里面去了,所以头发平常散乱的人,也并不注意修饰,估计车子一定可以靠近中门下车,却不料坐的槟榔毛车槟榔毛车文字虽说是槟榔,其实却是用蒲葵叶盖顶的车子,蒲葵乃炎热地方的植物,似棕榈而大。槟榔毛车是四位以上的官吏所坐的车,女官们亦得乘用。因为门太小了,夹住了不能进去,只好照例铺了筵道筵道犹言席道,系在院外或室内铺席作道路,席边用绢作缘,或于其上加铺毯子绸缎。下去,这是很可愤恨的,可是没有法子。而且有许多的殿上人和地下人地下人与殿上人相对,指五六位以下的人,于例不许升殿。等,站在卫所前面看着,这也是很讨厌的事。

后来走到中宫的面前,把以上的情形说了,中宫笑说道:

“就是这里难道就没有人看见么?怎么就会得这样的疏忽的呢?”

“可是谁都看惯了我们的这一副状态的人,所以如果特别打扮了,反而注目会叫人惊异的。但是这么样的人家,怎么会有得车子都进不去的门呢?见着了主人翁,回头且讥笑他看。”

说着的时候,生昌来了,说道:

“请把这个送上去吧。”将文房四宝从御帘底下送了进来。便对他说道:

“呀,你可是不行哪!为什么你的住宅把门做的那么的小呢?”生昌笑着说道:

“什么,这也只是适应了一家和一身的程度而构造的罢了。”又问道:

“但是,也听说有人单把门造的很高的哩。”生昌出惊道:

“啊呀,可怕呀!那是于定国此指前汉于定国的父亲于公的故事。据《蒙求》说,于公为县之狱吏,决狱平允。其闾门坏,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谓曰:“可稍高大闾门,令容驷马高车。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至定国为丞相,封西平侯,孙永为御史大夫,封侯世袭。的故事吧。要不是老进士日本古时,仿中国唐代制度,以文章取士,先由各地方的国学,选拔学生,进于大学,再经考试,及第者称“拟文章生”,随后更经宣旨,由式部大辅即文部大臣考过,成为正式的“文章生”,亦称进士云。的话,恐怕就不会懂得这个意思。因为偶然于此道稍有涉猎,所以还能约略懂得呢。”我便说道:

“可是你这个道生昌说“于此道稍有涉猎”,是指学问之道,现在便借用了,来说“道路”,所以说这不很高明。可就很不高明了。铺着筵道,底下的泥泞看不出来,大家都陷下去了,闹得一团糟呢。”生昌答说:

“天下雨了,所以是那样的吧。呀,好吧,若在这里,又有什么难题说出来也不可知。我就此告辞了吧。”就退出去了。之后中宫说道:

“怎么样了?生昌似乎是很惶恐的样子?”我回答说:

“没有什么。不过说那车子不能进来的事情罢了。”说完乐即便退了下来。

那天夜里,同了年轻的女官们睡了,因为很是渴睡,所以什么事也不知道的睡觉了。这屋乃是东偏殿的一间,西边隔着厢房,北面的纸障用木作格子,上糊薄纸,今译为“纸门”,其用厚纸者今译为“纸障”,原来同样的称为“障子”。里没有闩,可是因为太是渴睡了,也没有查问。但是生昌是这里的主人,所以很知道这里的情形,就把这门打开了,用了怪气的有点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里边进去可以么?”这样的声音说了好几遍,惊醒来看时,放在几帐几帐为屏风之属,设木架,上挂帷帐凡四五幅,高五尺余,冬夏用材料不同。后面的灯台的光照着,看得很清楚,只见纸障打开乐约有五寸光景,生昌在那里说话。这是十分可笑的事。像这样钻到女人住屋来似的,好色的事情是决不会干的人,大概因为中宫到家里来了,便有点得意忘形,想来觉得很是有趣。我把睡在旁边的女官叫醒了,说道:

“请看那个吧。有那样的没有看惯的人在那里呢!”女官举起头来看了,笑说道:

“那是谁呀,那么全身显现的?”生昌说道:

“不是别人,乃是本家的主人,来跟本房主人非商谈不可的事情,所以来的。”我就说道:

“我刚才是说门的事嘛。并没有叫你打开这里的纸障的呀。”生昌答道:

“不,也就是说关于那门的事。我进来成么,成么?”还是说个不了,女官说道:

“嗳,好不难看!无论怎么总非进来不可么?”笑了起来,生昌这才明白,说道:

“原来这里还有年轻的人们在呢。”说着,关了纸障去了以后,大家都笑了。凡是男子将女人的房门开了之后,便进去好了,若是打了招呼,有谁说“你进来好吧”的呢。想起来实在好笑得很。次日早晨走到中宫面前,把这事告诉了,中宫说道:

“生昌平日并没有听说这种的事,那是因为昨夜关于门的这番话感服了,所以进来的吧,那么的给他一个下不去,也实在可怜的。”说着就笑了。

在主公公主指一条天皇第一皇女修子内亲王,其时年方四岁。身边供奉的女童,要给她们做衣服的时候,中宫命令下去,生昌问道:

“那女童的衵衣的罩衫“衵衣”本系中国古字,训作“里衣”,罩在衵衣外面的衣服,日本却称为“汗衫”,生昌不用这正式名称,却说是“衵衣的罩衫”,所以为女官们所笑了。是用什么颜色好呢?”这又被女官们所笑,因为那不是有汗衫的正当的名称么?又说道:

“公主的食案日本食案即中国古代所谓“案”,其大小高低皆有一定的尺度,今如改作小形的,便显得奇怪。,如用普通的东西,便太大了,怕不合适。用小形食盘和小形食器好吧。”我们就说道:

“有这样的奇怪的食器,配着穿衵衣的罩衫的童女,出现在公主前面,这才正好哩。”中宫听了说道:

“你们别把他当作平常的人看待,这样的加以嘲笑。他倒是非常老实的人哩。这么笑他实在太可怜了。”把我们的嘲笑制止了,很是有意思的事。

正在中宫面前有事的时候,女官传达说:

“大进有话要同你说呢。”中宫听见了,说道:

“又要说出什么话来,给大家笑话吧。”说得很有意思。接着又说道:

“你就去听听看吧。”我便出来到帘子旁边,生昌对我说道:

“前夜关于门的那番话,我同家兄中纳言说了,他非常的佩服,说怎么样找到适当的机会,想见面一回,领教一切。”就是这个,此外别无事情。我心想把生昌在夜里偷偷进来的时候的事拿来,戏弄他一番,心里正踌躇着,他却说道:

“一会儿在女官房里会见,慢慢的谈吧。”就辞去了。我回来的时候,中宫问道:

“那么,有什么事呢?”我便把生昌的话,一五一十的照说了,且笑说道:

“本来没有值得特别通报,来叫了出去说的什么事情,那样子只要等候在女官房里的时候,慢慢的来谈,岂不就好了么!”中宫听了却说道:

“生昌的心里觉得顶了不得的哥哥称赞了你,你也一定很高兴吧,所以特别叫你出去,通知你一声的吧。”这样的说了,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