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入冬的第一场雪还没把四湖和界河冰封起来。朔风在冰冷的湖面和河面上肆无忌惮地吹着尖利的口哨。
编织合同签了后,田驹感到并不轻松。阻拦、设障碍甚至烧他家苇垛他都不怕,他担心田家村暂时缺少编织能手和技术人才,到时拿什么东西去兑现合同?弄不好就会断了这条线,也等于断了这条致富的路。更重要的是这条牵线是连着两村发展的和睦希望。
芦花为此多次趟过界河进行鼓劲,他懂得芦花一片好心和诚意。可是,这是明摆着的好事,却往前走得很艰难。
他和季响、蚊子、春旺、张浪组织发动了两次有关编织会议活动,报名的却寥寥无几。
这时,季响来找田驹说:“田驹哥,编织的事,大多人不但不愿参加,有人反而卖原料。该怎么办?”
“还是因为与芦花村联合编织,有人赌着气。再者,会编织手艺的年轻人在外打工的多。三是在家的老年人对艺术品编织缺少信心。”黑丫分析说。
张浪使劲点着头:“再就是有人在背地捣鬼反对,想干的也不敢出头。”
田驹沉思着,“你们分析的都有道理。眼下要紧地是抓好技术人员的培训,把心灵手巧的组织起来成立技术小组,带起头来,发扬互帮互学的精神。”
这时,田大友肩扛铁锨去他的承包田里摆弄庄稼。
“兔子,过来,咱们一起规划编织的事,合同都签了,不然要亏的。”季响喊住田大友。
大友不情愿地说:“我去加固麦田埂子,麦子长高就不好弄了。再说雨水冲毁了田埂,麦子就淹了,一倒伏,产量就没了!”
一提到雨水,春旺就想起喂肉鸭的事,说:“田驹哥,界河边养肉鸭鱼虾的事,要干也该抓紧了。”
“哼,养殖是应该有个规划,不然等到跟前抓瞎。”蚊子挠着尖脑壳说。
这地方资源丰富,四湖和滩涂处处是宝。除了芦苇和杞柳到处疯长外,这里湖河纵横,鱼虾丰富,由于无节制捕捞,这一带鱼虾日渐稀少。政府下决心禁止烂捕,湖泊鱼虾的产量虽说有所回升,但市场需求量日渐增大,远道而来的鱼虾贩子们眼睁睁等着鱼虾捕捞船靠岸,那一份期待和渴望,是如此地强烈和迫切。
面对家乡的湖泊河流、一木一草、一枝一叶,都在田驹心里琢磨了很久。他和芦花有一个共同的观点:发展好这儿的编织业和养殖业,而后是旅游业。但是田驹心里阵阵敲鼓,他感到从没有过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编织迫在眉睫,好在养殖还有段时间,眼下我们几个抓紧到各户串串门,听听大家的心里话,只有编织户去掉顾虑,我们才能落实好合同。”我还是村主任助理。”田驹认真地说。
田大友寒着脸说:“跟你跑风险不小。再说谁给报酬?眼下都讲究这个。咱不像市场那样讨价还价,多少得有个表示。”
田驹说:“凡是我要你们为村里的事出工的,先记上账,年底我负责支付!”
张浪不失时机:“乡里乡亲,提那外了,弄杯酒喝足也。”
大友没再吭声,田驹走在前面,他们三人一组。季响、春旺、蚊子一组。因此却引出一段意想不到的韵事来。
前面有几条狗在咬架,张浪捡了块砖头扔了过去,想不到穿的一只茅窝歪破了帮。张浪生气地把那只茅窝向远处抛去,隔着几堆乱苇草,那只茅窝却落在田贵爷正在编织的条框上面,吓得田贵爷翻了半天白眼,咳嗽个没完:“是哪个……狗日的……想砸死老汉。”
田贵爷七十多岁,年轻时饥饿劳累落下哮喘病,这会正坐在门外编织柳条框子,时不时的还要吐上两口。这一吓非同小可。
张浪赶快跳着一只腿跑过去,嬉皮笑脸地说:“贵爷,是我不小心,都怪这只旧茅窝破了,不跟脚。”
“狗日的,想砸死贵爷……正好找着个出殡的。”贵爷连连咳了几声,抢过那只破毛窝,眼疾手快用苇篾子在毛窝后跟破损处穿了几针,然后扔到张浪脚下,“这就跟脚了。”
“贵爷,还是你老的手艺高。”张浪边穿毛窝边夸道。
“啥高手艺,连饭都混不上了。”贵爷咳了一声,便低头做他的事。
贵爷的老伴前两年过世。田贵的儿子发财、媳妇金凤都外出打工了。孙女珊珊刚满14岁,辍学在家,帮助爷爷编织苇箔。苇箔吊挂在两棵树之间的横棍上面。珊珊个子瘦弱,正低头织箔,经绳在她手里费劲地翻转着。孙子点点今年12岁,上4年级,上学爱去不去,爷爷管不了。孩子想念父母,有时和姐姐一块偷偷地哭。点点性格内向,越发变得性格孤僻冷淡,爱逃学,老去网吧,有时半夜都不回家。
一次,爷爷费了好大劲找到他。他小声对爷爷说,“爷爷,我一进网吧,想念父母就没那么难受了。爷爷,你不怪我吧?”
爷爷什么也没说,用粗糙弯曲的老茧手抚摸着他的头,连连咳嗽着,最后叹了口气,算是回答了他。
这会,点点正在一边剥苇裤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老贵身边有两个编好的杞柳条筐,这是给亲戚们盛苹果用的,样子不讲究好看,要求能装一百个苹果就成。
老贵叔喘着气:“编好看的那些东西值钱,可咱编不出来。”
大友插话向田驹道:“前些年咱这儿专门成了个收购点,织光杆苇帘,出口日本,听说日本是用来在海滩避暑遮阳用的,要求特别高。先前价格还可以,后来层层扒皮,经过打通关卡,到老百姓手里就所剩无几了,后来这条路就断了。”
“贵叔,这货准备往哪销?”田驹又问老贵叔。
“就是到……到镇上,卖给人家搭个鸡棚、鸭棚什么的。”
“价格呢?”
“比原料多卖毛把钱,我这看病的药费,呼……”说着连连咳嗽几声。
“贵爷,你家还有什么收入?”
“就俺这破身体。珊珊考上高中,说要几千块,爹妈在外打工出点事,一下拿不出这多钱,就不上了,帮俺编个货到集上去卖。”
“珊珊年纪还小,不去读书怪可惜的。这样吧贵叔,珊珊要去读高中,费用我来想办法。”
珊珊懂事地说:“谢谢叔叔!家里要照顾爷爷,还要照顾弟弟。弟弟想念父母,夜里经常做梦哭醒好几回,俺担心弟弟。”珊珊说不下去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姐弟都要上学!”田驹关心地说,走到点点跟前,“点点是乖孩子,要听爷爷的话,叔叔们正在张罗做大事业,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一起干。”
爷爷、姐姐也这样哄过他,每天放学后,他都跑到村头往远处张望。一年过去了,也没见着父母的影子。点点大失所望,已经不信了。点点一边低头剥着苇裤子,一边委屈地抽泣,瘦弱的肩头一耸一耸的,什么话也不说。
“孩子还小……呼……”老贵爷又咳嗽起来。
院子里突然沉默了,只有点点在憋屈地抽噎。
张浪走到点点跟前,蹲下来,抚摸着他的肩头说:“叔叔向你保证,我们在走着前人没走的一条富裕的路,用不多久你父母就会回来。”张浪一想到他小时失去母亲的痛苦,泪水便涌了出来。那时他学会用酒浇愁,便落了个酒晕子的名字,这里面有多少辛酸和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知晓的。
“我替孩子谢谢你们兄弟!田驹……你是好人呐,让珊珊去吧!”贵爷说话好像一下子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
“贵爷,珊珊要准备好星期一去学校,到时我来接她!”
“谢谢田驹叔叔!”珊珊向田驹鞠了一躬,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出来。
老贵爷什么也没有说,昏花的老眼潮湿了。
田驹、大友、张浪离开贵爷的家边走边分析贵爷的家庭贫困原因。
“老贵叔的儿子发财、媳妇金凤虽然在外打工,到年终却没有拿上几个钱,工头赖账,当时没有签合同。”大友说,很惋惜的样子。
“能找到活干感觉就不错了,谁能想到还有这样不讲诚信的人?”张浪愤愤地骂道。
“都是关系托关系进的工地,你要求签合同,人家兴许不让你干。”大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是预谋好的,请等着人家宰你。”张浪撇撇嘴,摊摊两手,又像喝了几盅,“田驹哥,啥是理?他们背乡离井,还受人家的窝囊气!你就不能招兵买马,让他们都回来?”
“回来干甚?你张浪管钱花?现在有几个老板不坑人的?坑不死你就好!”大友心里不平,有意挤兑张浪。
“田驹哥不是在做吗!就有些狗杂碎伸头不咬缩头咬!”张浪反唇相讥。
听话听音,大友听得出张浪在骂他,底声回骂了一句。眼看两人翻脸,田驹赶紧插话说:“你们俩为这事打个头破血流又有何用?都管不了钱花!”
说这话时,他们三人已来到了巧燕家大门口。巧燕正在院子里编织草苫子,奶奶在一旁梳理苇草。巧燕高中毕业回村后,原打算到外面创造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父母早已出外打工,她又舍不得丢下80岁的奶奶,不然她也不会窝在家里。巧燕羡慕她的同学和村里姊妹,她们差不多都已天南地北地闯荡,只是巧燕的心随着她们在远走高飞。
见田驹、张浪、大友他们进来,巧燕急忙搬凳子,奶奶颠着小脚去锅屋倒茶。
“巧燕,认得田驹哥不?”张浪问。
“没见过面,只是听说。田驹哥,听说你在省城都当了官,咋又回到村里来了?”巧燕羞怯怯地问。
“丫头,咋问话呢,那是你田驹哥!”奶奶提着水壶过来说。
田驹赶紧接过水壶:“谢谢奶奶!巧燕妹妹问得好,你田驹哥骨子里都是故乡的情和意,走得再远,总觉得那不是家,根在这儿。”
“嗷,我知道了!但是,我还是不明白,那为什么有的人走出去就不愿意再回家呢?”
“巧燕妹妹,你问得问题可能有个特殊原因,就如我们田家村与芦花村人。不过,无论外出的人们走多远,从心里说,他们不会忘记故乡,更不会抛弃她,这里才是他们的根。也许不久有一天,我们的村庄消失了,但是,故乡的影子在他们心里不会消失,会跟随他们一辈子。”
“田驹哥,我明白了!爸爸妈妈肯定是这样的。”巧燕哽咽着。
奶奶在一旁抹眼泪:“老了老了,儿女却不在身边。”
“还是说点轻松的话吧。”大友说,“巧燕妹子,你这苇草苫子织得好漂亮。”
“是外村人种大棚用来遮风挡雨的,再漂亮也不值几个钱。”奶奶说。
“奶奶您放心,我们过来看看,就是想着把这些苇草卖上好价钱。我们村与芦花村编织品已和外贸公司签订了供销合同。巧燕妹妹心灵手巧,给她报个名,先去培训班学习。”
“谢谢田驹哥哥,我会好好干。”巧燕激动得满脸通红。
田驹他们来到湖莲的家。湖莲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人长得漂亮,又细皮嫩肉的,大家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白莲”。
白莲家有四口人,丈夫叫七星,都喊他瓢虫。一个三岁的女儿甜甜,还有一个跛脚的婆婆。丈夫已外出打工,两年没有回家。有人传说瓢虫在外发了点小财,跟人管工地,转包个三手四手的活,弄了钱,买了房子,还在外边找了个小老婆。
白莲不相信,电话里催飘虫回家看一看女儿,瓢虫回话工地太忙了走不开。白莲摧紧了,瓢虫就把手机也关了,又换了一个号。白莲开始担心了,可是又抓不住对方的把柄,她带着女儿去了上海。可是瓢虫没有跟她见面,她哭着回了家。
这会白莲正坐在院子里,用蒲江草编织草帘子。跛脚婆婆在另一边梳理着蒲江草,把根部的黑叶子乱叶子摘掉,一根根捋顺溜了,然后一把把放在白莲的身边。女儿甜甜正在一个小板凳上画画。
还没进院子,张浪就故意喊上了:“白莲嫂子,瓢虫哥回家了吗?”
白莲见田驹他们走进院子,把手头活放在一边,急忙站起身来:“是你们兄弟,快来坐会吧。”说着去找板凳。见板凳甜甜用着,不好意思笑笑:“七星嘴上说弄套沙发的,到现在还没见影儿。”
“哼,男人有了钱就在外面烧包,说不定这个家伙把你大白莲早忘记了。”张浪绷着脸十分认真地说。“这男人有了钱就这么邪门。你看西庄老昌子多老实,离了两个了。几十年的大集体一百多人的球毛蛋厂改制,空手套白狼,归他三两个人了。听说政府政策他享受了不少,弄了钱便胡作非为!”
白莲愣在那儿,两眼眶涔满了泪水,像一朵白莲花含着春雨。
张浪怜香惜玉地说:“白莲嫂子,这事不要放在心上,大不了他娶你再嫁,啥了不得的事,谁离了谁不能活咋的!”
“嫁你没心没肺的酒晕子张浪。”白莲擦了一把眼泪笑骂道。
“没心没肺是瓢虫哥,只要你白莲愿意,狗日的不愿要你!”张浪一本正经的样子。
白莲“扑”地笑了:“滚你个蛋吧,看你那熊样,一天到晚醉熏熏的,跟你还不饿死。”
“我是浪里白条张顺的后裔,也算名人之后,敢作敢当。跟了我算你造化有福,乐吧你!”张浪不由自主地摇晃着身子自夸道。
“别扯蛋了,你们男人有俩钱就骚包,有几个好东西?就你这浪醉只跟酒有缘,倒不如大友哥老实巴交可靠。”白莲笑骂道,瞟了田兔子一眼。
田兔子吓得倒退了一步,弯着腰慌乱地摆着手:“别别,俺现在还娶不起媳妇。”
张浪撇撇嘴,讥讽大友说:“兔子哥,看你个傻蛋样,白送你个白馍馍不敢吃。俺想吃够不着,嘿嘿,俺知道白莲嫂心里喜欢的是坏男人。”
“滚吧你浪醉,看你这德性。”白莲红了脸,把话题一转说,“你们几个来看编织的吧?咱老百姓冬天闲着干啥好?咱这苇子、蒲江草,虽说不值钱,总比烂了沤了好。”
“这草帘子派啥用场?”田驹走过去看了问。
“外边有人来收购,是搞大棚菜,保暖用的。人家给多少钱就卖多少,拾麦打烧饼,清赚。”
大友插嘴说:“这蒲江草咱这里多得是,往年船捞车拉,各家都大垛小垛的,一年四季是家禽家畜的好饲料。再者,烧火、编织、建房、造纸,老多用途了。”
“现在却没人珍惜了!”张浪说,“也派不了多大用场。”
“不是没人珍惜,在咱这里是不值钱了,就如芦苇一样。”白莲又把话题扯回来。“听说人家外地把这些东西摆弄得可值钱了。不仅编各种席、筐、篮、炊具、渔具和手提包,还编成宫灯、屏风,还可代替塑料制品造饭盒、茶具、餐具日用品,还有人物、动物、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等,好多好多艺术品出口。”
“白莲嫂,你说的没错,我们正琢磨这事呢。今天我们三个人来串串门就是想摸摸底,看乡亲们在干啥,想啥?”
“过去两村人眼盯着界河两岸资源,恐怕谁多收去一棵一粒,心胸小的像芝麻粒子,那是因为贫穷饥饿。现在大家生活逐渐好了,眼光也放宽了,虽说转移到了外地打工了,但心里纠结疙瘩还没解开,不敢回想也不敢面对那伤心之地。说个难听的话,因为这,俺那七星才一年四季不愿回家,叫俺这女人家活得真没个滋味。这家俺是苦撑着,说不定哪天真的散了!”说着,白莲的眼泪又出来了。
这话戳到老婆婆的疼处,在一边也跟着落眼泪:“你兄弟几个,看有啥法让七星快回家,娘也想他。”
田驹宽慰说:“大娘,您老放心吧,咱这里发展了,不叫他回他也要回。”
老婆婆一把抓住田驹的手,满脸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浪里醉条眼瞅着白莲满是泪痕的脸,心里也跟着流泪,便大着胆子一本正经地说:“白莲嫂子,如果你们真散了,我张浪一定能撑起你这个家。我敢发誓!”
“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样!”大友低声骂道。
从白莲家出来,三人沿着村边一条小路往前走。这时,二马脸骑着自行车冲着他们的后背使劲摇铃铛。大友急忙往路边一闪,二马脸的自行车刚要穿过去,张浪一只脚猛地踹在车后架上。二马脸的自行车差点歪倒,骂道:“混帐,想养老咋的!”
“二马脸,慌啥?找不到门似的。你们村没有牌场吗?”张浪有几分不悦地说。
二马脸并不搭话,猛蹬了几下自行车,一拐弯不见了。
“二马脸,他不是八里屯人吗,怎么跑到田家村来赌博?”田驹不解地问。
大友小心地往外张望了一圈,说:“串村赌博已不是啥稀罕事,外县外省的都有,明里玩的是小钱,暗里有地下室,钱玩大里去了。”然后压低了声音,“知道不?在咱村西老鳏孤家地窖子里一缠就是几天几夜。听说二马脸在一个小地方当过头,后因贪污又因一桩贩卖人口案牵扯了进去,蹲了几年大牢,背里都叫他拐子。出狱后仍不思悔改,花钱跟外地一个外号‘赌王’的学了一手赌技。那点子打的,他软硬都能吃进去,钱哗哗的。”
“是哗哗过,也有他挨揍啪啪过!”张浪调侃说,“听说有一次在城里一家赌场里,二马脸袖筒里事先暗藏的一张牌玩漏了。按牌场规矩,所有赌资赔进去还不算,还要给他剁掉两根手指头。他跪地求饶,手指保全了,却免不了一顿揍,拉到野地里揍了个半死才算了事。”
“我知道了,狗难改吃屎。”田驹摇摇头,“城里不敢去,就跑到村里哄那些不知他底细的乡村人。”
“没错。他和芦花村编织厂销售员兴闯玩得很投机,私下聚拢外地的赌客。赌场就设在鳏孤家的地窖子里。”张浪摇晃着身子继续说,“咱村里疙瘩、泥鳅、冬瓜,还有现在疯了的磨子,都迷过他们的牌场。头两年冬瓜喂了几千只鸡的收入,都砸在了二马脸的牌桌上。要不是冬瓜欠一腚账跑出去外边打工,他惨了!”
“还好意思说人家呢,自己的那一根指头没喂狗就好。”大友瞥了张浪一眼。
浪里醉条痛苦地回忆说:“啥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当时俺也迷上赌,想着一夜发财,可每次口袋里钱都被别人掏空,想赢恨输。渐渐感觉二皮脸那里有鬼,可是又摸不透鬼的底牌,发誓不再去赌场。可心里发贱,手指头发痒,那晚输得几乎光着身子出来,就捡了两块大砖头,硬是把那个摸牌最多的食指给砸扁了。十指连心,改了。”至今,那根食指外有疤痕内有筋残,短了伸不直。
田驹感叹道:“嗷,这人一旦管不住自己,只看到钱,什么也看不到了。”
“是呀,前几年二马脸当那点官时,他请的那些给他帮忙的人,后来也被他给算计上了。腰里有几个臭钱就烧包,吃喝嫖赌都占了。后来他的胃口越来越大,连丧天害理贩卖儿童的事都干。蹲了监牢后,在监狱一只眼差点被人打瞎。”张浪吐了口吐沫说。
“人呀,做没良心的事,终会遭报应的。”大友提高声音说。
田驹沉思了一阵说:“不能让这种邪气在田家村蔓延,还要以村委会名义告戒鳏孤,讲明他们开设赌场对他、对赌者、对田家村安全的危害性。”
“有人反映过,也来人查过,里边有线,抓不住证据。场上人都说玩玩而已,开心娱乐的。”大友小心地说。
“嗷,怎么会是这样?”田驹不解地问。
“一言难尽。老鳏孤是挡箭牌,还来了个年轻女人在他身边热乎。二马脸和兴闯与年轻女人暗里操作。”
大友趴在田驹耳边小声说:“其实二马脸和兴闯他们一边赌,私下在放高利贷,赌输赌红眼的人捞钱心切,不管利息多少都敢碰。想发外快的田家村人,二马脸都有拿捏。二马脸对他们发恨话,钱是芦花村兴闯的,不给就别怕芦花村的男女找上门,打你个腿断胳膊折的。”兔子吐了口吐沫,“威胁恐吓,他是利用两村矛盾发个人钱财。”
“嗷,兴闯经常来吗?”
“不,很少出面。来也在晚上,有时拐到单二家坐坐。”
“单二叔?早年我听说过他们之间的事!”田驹摆摆手,没让大友再说下去。
田驹三人看到老蔫仰着脸在小山样的一堆砖瓦旁抽烟,转脸不见了。
浪里醉条凑到田驹耳边低声说:“知道不?老蔫的媳妇就是那个叫山雪的,在外地名义打工,实际是干小姐的。去年回家一次,买了能盖两层小楼的砖瓦后又回去了,说是年底回来动工建楼房。”
“在外边打工赚钱多的是,也不能说人家在外挣了钱就不干净!”田驹回驳道。
“是咱村的冬瓜在外地打工时,去干那事碰上的。这家伙一看是山雪转头跑了。”
田驹低下头,好大一会没言语。他在思索着:现在人除了钱,思想都是碎片,没了目标。过去那些理想,那种激昂向上的崇高精神,还能找回来吗?
田驹三人和季响的小组在村里老槐树下碰到一起。
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进家到户摸底的情况。
田驹思考了一会说:“据我们了解掌握,不少村民还是愿意学好干好艺术编织的,有的还帮着出主意。所以我们必须抓紧实施,光说是没用的。”然后对大友说,“你尽快找几个青年男女,像巧燕、白莲等,去芦花村编织厂学习。我跟芦花电话联系,学成后,回来办培训班。”
田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交给大友:“吃住就在那边。是一次友谊与技术的交流,毕竟两村和南方外贸签订了合同。”
田大友急了:“田驹兄弟,芦花村技术再高,咱都不能去那儿学习,这敏感区大家都不愿意去碰。”
“大友哥,咱要正视差距,学人家的长处才能进步。就拿芦花来说吧,她设计编织的艺术品,钱总都另眼相看,我们呢?”
这可是众叛亲离,大逆不道……田兔子想。
“大友哥,咱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过去这两个村闹矛盾,甚至械斗,咱们都参与过,都遭受其害。我们这代年轻人不仅要去思考,而且要去改变!”
大友想了半天,又犹豫了一阵才说:“这样吧,田驹兄弟,我去找巧燕、白莲,先叫她俩去那边试探试探情况,趟趟路子,咋样?”
“不是去试探,而是让她们过去好好学习,回来好辅导大家,懂吗?”
这事固主任那边也得去说清楚,大友心里说,却站在那里没动。
张浪嘀咕道:“屙屎抓着个屌,小心过头。你兔子不去有人去。”
季响、春旺互看了一眼:“就让张浪跑个腿吧。”
醉条眨眨眼嬉皮笑脸地说:“我真愿意跑这个腿,反正与白莲的话还没说完。”
“我呸,也不尿泡狗尿照照。”大友撇撇嘴,不高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