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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考察小城市时,小说家和社会学家都觉得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老派上流阶级和新兴上流阶层一直在演戏。这些城镇中老派和新兴的上流阶级的名利地位之争,也许可以看作整个西方社会的现代进程的历史画面。几个世纪以来,新兴上流阶级中的暴发户和势利者们都处于与“保守势力”之间的紧张关系中。当然在区域上会存在差异,但在全国看来,小城镇的富豪们却是惊人地标准化。在当今的这些城市中,两类上流阶级最为常见,其中一类由靠股息生活的人和古老家族,另一类则是新兴家族,这些新兴家族在经济上和社会属性上都类似于企业主。这两类上流阶级各有见地,但都了解彼此之间的差异。5
不要以为旧有的上流阶级就必定比新兴上流阶级“高”,或者新兴上流阶级只是一种暴发户,拼命用已被老派上流阶层穿旧的声望外衣掩盖自己新赢得的财富。新兴上流阶级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虽然它的成员(尤其是女性成员)借用了老派上流阶层的不少做派,但他们(尤其是男性成员)还是会以各种名义揭穿老派生活方式的假面具。这两类上流阶级会用很多方式来争夺声望。
老派上流阶层人士觉得自己的声望是源自时间本身。他们似乎要说,“在过去的某个地方,我们的原始祖先崛起,成为这个地方家族谱系的创立者,并且现在他们的血液正在我们的血管中流淌。我们的家族始终出类拔萃,而我们也没有辱没祖先。”与其他地区相比,在新英格兰和南方,有较多家族对家族谱系和祖籍非常了解,并且会更加执着地抗拒财富新贵和后来者。尤其是在南方,可能还存在一种更加强烈和涵盖面更广的家族意识,囊括了有坚定家族观念的子孙,甚至长期忠诚的仆人。血缘意识甚至可以扩展到虽然没有婚姻或血缘的关系,但却因这些人“是由母亲养大”而被视为是“堂兄表妹”或“叔伯姑嫂”的人。因此,老派上流阶层家族往往会形成一种内生的血缘关系,他们的宗族虔诚和亲属感会让他们对旧日的生活无比向往,往往由此产生扎根于地方历史的利益,而其家族长久以来在历史中扮演着高贵的角色。
谈论“古老家族”当然指的就是“富裕的古老家族”,但是在老派上流阶层的地位世界中,现金和财产都只是前提,并不代表一切:“当然,人们必须有足够的财物,来提供维持身份地位所需要的成本,以及教堂捐献的开支……但社会地位不只是金钱的问题。”老派上流阶层中的男男女女通常会以一种消极的方式来看待金钱,视之为新兴上流阶级过度关注的东西。“很抱歉这样说,但我们的大实业家们正在变得对金钱日益迷恋,”前者这样说,并且说这些话时,他们脑子里想到的是现在已经退休的、通常拥有不动产财产的老一辈的实业家。老派上流阶层认为,这些老一辈富人和他们的女性亲属们过去和现在更感兴趣的是“社区和社会”素质,而不仅仅是金钱。
老派上流阶层在讨论小商人时,一个重要的话题就是,后者在战争期间赚了很多钱,但他们在社会上并没有相应的声望。另一个话题涉及财富新贵们赚取金钱的方式并不光彩。他们提到赌博业的业主、酒馆老板和运输行业中的人。
作为声望的基础的古老家族谱系的延续,受到新兴上流阶级的挥金如土的张扬的生活方式的挑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让这些人暴富、冷血。老派上流阶层觉得这些人的生活方式正在取代旧有的、更宁静的生活方式。在这种地位冲突中,通常很多老派上流阶层家族经济基础出现衰落趋势,在很多城镇中,这主要表现在不动产上。但是,老派上流阶层通常仍然对地方金融机构有牢固的控制力:在乔治亚州和内布拉斯加州的市中心,在佛蒙特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的贸易和制造城镇中,老派上流阶层银行家通常是所在社区的头面人物,他们把声望借给与他合作的其他商人,给教堂命名。因此,凭借宗教信仰、社会地位和金融实力,他们仍然在上流圈子被其他人认可。
在南方,新旧上流阶级之间的紧张关系通常比其他地区更加严重,因为这里的古老家族是以土地所有制和农业经济为基础的。自南北战争就出现的财富新贵和旧有地位之间的融合,从大萧条时期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开始加速。无论从虚构的形象还是研究的事实中都可以看出,传统的南方贵族们的确通常都处于悲惨的衰落状态中。如果他们不与基于工业和贸易崛起中的阶级进行融合,老派上流阶层无疑将会消亡。因为当给定时间内,如果身份不能保证你的富有的话,那么你必然会分崩离析,被人遗忘。在没有足够金钱的情况下,所谓的高贵和自得其乐会看起来不仅仅是衰落,甚至是堕落。
对家族血统的强调,再加上淡出江湖,这往往会增强旧有老年人的地位。但是,小城市的工业化稳步地打破了旧有的身份模式,并产生了新的模式:富裕实业家和商人的崛起,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土地贵族的衰落。在南方,以及在其他任何地方,农业追求规模经营,以及对“农场主”提供优惠的税收政策和补贴,导致农村出现了和城市一样的新兴上流阶级。
因此,新旧上流阶级就矗立在小城市中,注视着对方,并带着明显的敌意,眼里既有蔑视,又有嫉妒的钦佩。一方面,新兴上流阶级将老派上流阶层视为拥有自己想要拥有的声望,同时阻塞重要的商业和政治通路的视野狭隘、缺乏进取的老顽固。另一方面,老派上流阶级认为,新兴上流阶级对金钱过于敏感,贪得无厌,却没有与他们的经济地位相适应的社会背景或者有教养的生活方式,并且对城市的社交生活并不完全感兴趣,参加社交活动只是出于个人目的,与活动原本的宗旨大相径庭。
当新兴上流阶层在商业以及公民和政治问题上抵制老派上流阶级的声望时,他们通常会将这种声望转化为“过时的”东西,与他们的脑海中与之相关联的缄默的“旧式”习惯、缓慢的节奏以及拖泥带水的政治主张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