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泡尿浇开了重男轻女的暗结
周六早上八点不到,云新就去田老四家,叫田老四过来自己家里一起吃早饭,不想田老四刚放了饭碗,正坐在门口的竹椅子上,提着烟丝袋,悠闲地卷了一根手卷烟,往耳根上夹。
田老四在送云新和明清去城里生产时,是等着娃儿呱呱坠地了才稍了云新去大队后,自己在回家来的。此刻,正因着云家这喜事,喜滋滋地等着云新一块儿出发呢。
村里人重人情,平日里没事串门,碰着了吃点什么都好说,这有事时反而是不愿意到要帮忙的人家里去吃饭要礼的,他们觉得这样让人觉得自己重利、小气,都是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没个事,你来我往的互相帮助,本就在情理之中,谁会去计较那么多呢?
云新自己回去,早饭快吃完时,就听见后院的泥土路上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音,他端着饭碗出去一看,田老四正坐在他那辆铁灰色的手扶拖拉机的驾驶位上,在院门口朝他挥手,意思是让他别着急,末了又摸出一包烟丝,拿出一张雪白的卷烟纸卷好一支烟,擦了根火柴棒子,不紧不慢地点燃了,抿着笑意,蹙起眉头用力地吸了一口,满足地吐了一圈烟出来。
云新坐着田老四的手扶拖拉机到了医院时,太阳已经金黄地照在医院门口的大榕树上,没有风,是个暖和的好日子。
他办好出院手续,帮着母亲收拾东西,给妻子和女儿都裹粽子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搀扶着她们娘俩坐上拖拉机的后座上,那儿早被田老四垫上了一层厚厚、干干的金黄的干稻秆,上面还铺着云新铺上的一层棉褥子,软软和和的。
明清抱着女儿,让女儿脸朝自己的胸口,捂着不让风吹到她,她自己也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几乎就露出一双杏仁一样的眼来。云秀在旁边陪坐着,住院家什也都放进了车后座,云新这才攀了上来,在抱着女儿的妻子身边坐下,也一手揽着她们娘俩,免得晃晃悠悠地不稳给晃着了她们。
云新娘因为晕车,照例在后面自己走回家。
云新带着妻儿和小妹回到家,已经是中午时分。
老父亲去了放牛。
老二云刚带着老三云金和老四云一则都在家候着。
虽然是在农村,比不得过去大户人家的规矩,但毕竟是家里长孙女。
更何况,身为大嫂的明清在医院足足住了一个星期,他们的母亲也帮着照料着,一星期没回家。无论从哪方面说,身为弟弟,云刚、云金和云一怎么也得迎候,好好表示一番的。
这不,车一到,老二云刚就组织两个弟弟去帮着大哥大嫂和小妹搬东西。
云秀扶着大嫂明清进了家门回房间,产妇是最忌见风着凉,这大家都懂。
搬完东西没一会,云新娘竟也走到了家。她放下东西,马不停蹄地开始做午饭。
草儿作为云家最早新添的孙字辈成员,早被父亲抱到客厅,供大家打量打量。
这短短的7天里,小家伙迅速地从一只又皱又小的小老鼠,长成了一个细细嫩嫩的小可爱。
你瞧,小小的脸蛋吹弹可破,藏在半睁半闭的眼皮底下的黑黑的眼珠子,似乎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的叔叔们。小嘴轻轻抿着,偶尔砸吧砸吧,漏一点口水出来,看着真是令人喜欢得不得了。
三个叔叔抢着他们的大侄女来抱,小家伙则安然地享受着家里这群大人们的万般宠爱,很有一番宠辱不惊的样子。像她这种刚出生一周的小婴儿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可是了不起的。
升级为草儿小叔叔的云一,两只手一直伸进草儿的衣袖里拨弄她那细嫩的手指。大概小男孩觉得大侄女的手指很有趣吧,掰开又合上,大侄女也都任由他,仿佛知道这是自己的小叔叔,并不需要惧怕。
升级为草儿奶奶的云新娘从厨房走出来说:
“你们都这么喜欢咱们草儿,以后你们负责哄她去啊,不然,怎么当叔叔呢?!”
“好呀好呀,我来和她玩!”
刚升级为草儿小叔叔的云一到底还小,觉得哄小侄女肯定比干活儿来得轻松,正好可以偷懒。
“我们来带草儿,那谁干活养这个家呢?”
升级为草儿三叔的云金是个直性子,就这么直直地回自己的娘。
“好好好,那我来带,你们得努力多赚些钱回来才行。”
他们的娘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回厨房,她的菜再不翻炒,就要被烧糊了。
“这个自然没得说。”
升级为草儿二叔的云刚向来比弟弟云金会说话,对着怀里的草儿逗笑着,抬头说道。
初为人父云新呢,正在房间里陪他那初为人母的妻,夫妻两个这会在自己的小空间里,似乎有着看不完的深情,说不完的话。
坐月子,无论是城里还是乡下,都算得上家庭里的一件大事。
明清虽说是顺产,在医院也被婆婆照顾得很好,但毕竟刚生产完,全身还虚得很,总是动一动就觉得累,有时还会心口疼,稍微产点奶也胸口疼。住院时问护士,护士都说那是正常的,也就没在意,只是想着多休息就好了。
“明清,你刚生产完,身子弱,我也不擅长带孩子,就让咱娘照顾你和孩子吧。”
云新想了想,对妻子说。
“那家务活怎么办?还是先你自己帮着一起照顾吧。再说,娘在医院也没少忙活,没怎么休息好,年纪也来了,别太辛苦了。“
明清是个很懂得感恩的女人,婆婆这几天的细致入微的照料,她是刻在心里的。
”晚上孩子跟我们一起睡,娘也能睡个好觉,白天呢就让咱娘她老人家多帮着照顾,如何?“
云新理解妻子对孩子的爱护和对自己母亲的体贴。
”行,只是娘又得多忙活了。我娘那边,你也是知道的,她走不开的……“
明清有些歉意地望了丈夫一眼说道。
”没事,我知道的,咱娘能乐意。我吃晚饭时就和她说说。“
云新宽慰着妻子。
按照村里做月子的习惯,产妇在房间里一个月内是出不来的,最怕风寒,尤其这大冬天里。
虽说南方的冬天不是很冷,但这腊月里温度也都在10度上下,遇到下雨的湿冷的天气,那寒气更像刀割一样入骨地冷。
这冷天气对明清做月子来说也有好处,不像夏天那些月子里的母亲,在酷暑里还得裹得跟粽子一样,热得浑身是汗,遇到剖腹产的,更是容易得炎症。她这腊月里做月子,虽然冷些,但也不容易生炎症。不过,就真的不能出门半步了。
这一个月里,明清几乎都是躺床上。洗澡擦身子,也是婆婆在大中午将热水提到房间里,用塑料桶调好水温,让她蹲在另一个大塑料澡盆里,快速地洗完,再帮她穿好衣服免得着凉。
每每两个大人在忙碌时,细弱的草儿就躺在旁边床上,要不就睡着了,要不就半睁着乌黑的小眼睛溜溜地转着。
明清娘俩回家来的几天里,明清的爹娘也急急忙忙地拎着水果和补品来了,还有一些给外孙女的衣物玩具。
明清爹娘看了外孙女,也和自己的女儿聊了一会,听女儿说起草儿奶奶的照顾,很是感动,一再地感谢亲家母的用心。
草儿奶奶倒是觉得把明清娘俩照顾好,是自己的本分,没什么值得感谢的。要说人家含辛茹苦养大的闺女,就来了自家当媳妇,干活、生娃。再说了,这明清和草儿都是云家人了,这不自己照顾自己家人吗?还感谢啥呢?说起来,草儿奶奶觉得,倒是自家要感谢明清爹娘将自个儿养大的闺女送过来呢。
草儿奶奶把这道理和草儿外公外婆一说,两位老人更是感谢上天,让自己的女儿有这么一个好婆家,遇上这么一位能干懂道理的好婆婆。
草儿外公外婆因为家里事多,也就没有多呆,吃了中午饭,傍晚边就走了,说什么也不肯吃晚饭。
草儿奶奶说吃晚饭刚好能见着云新和几位兄弟,但两位老人家素来质朴,说家里的确有事,要先回去。
草儿奶奶也不好强留,就让他们改天选周六日来,那会他们的女婿云新会在家。
草儿爷爷自从大孙女回家,抽空瞅了几眼,也没怎么多管,话也没说几句,沉默得很。大概也是云新按照他母亲的叮嘱,跟他的父亲说了要少说话,让他一切等妻子做完月子再说的缘故吧。
草儿一天天地见长,竟然还是不怎么哭闹。看起来小家伙真是很体谅家里这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的母亲,身体虚弱,一个是自己的奶奶,天天从早忙到晚,用草儿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忙得脚不沾地,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偶尔半夜醒了,小家伙也在喂完奶后,就又闭眼睡去,一点也不想多打扰父母亲的睡眠。
早上除非尿湿了,她醒来会哼哼两句,否则也是乖得很,醒来仍旧自己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观察着这个世界,等着父母亲的醒来。
这样的孩子,这么安静不闹腾,谁能不疼爱呢?
在这点上,老云头也是心里暗自赞许的。
本来他并不赞同老伴去照料了儿媳又去照看孙女的。他担心家里活儿多,老伴忙不过来。
他更觉得这是老大自己的孩子,那就应该是老大自己请假回来看护这孩子和媳妇,要不就是他老丈母娘过来帮忙照看。但老伴就是不让他说,非要她自己都全盘来照料。
草儿爷爷因此心里很是不乐意,思来想去,总觉得生的是孙女,将来顶不了劳动力,照看得再好将来也是别人家的人,怎么说家里也不应该再多出额外的付出才是。不过他终究是上过学堂识得些字的,这些话老伴不听他的,他就只好憋在心里闷头不说了。
就这样过了些时日,他到底还是心疼老伴,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这小女娃儿哭闹,就嘲笑老伴一番后再帮帮手,同时再说服她放手别带了。
没想到的是,他看见老伴虽然是活儿多了些,但大孙女不吵也不闹的,乖巧得很,他心里很有些吃惊,终归是自己的亲孙女儿,也传着自己身上的基因,便开始对这小人儿好奇起来,时不时地过来装着打下手时站在老伴旁边探头往她用背带背负着的小女娃儿脸上瞟,谁知每次这小娃儿都知道他是她爷爷一样,朝着他就眯眯眼地促狭地乐,似乎说,你不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呀,快来喜欢我呀。
又过了些时日,草儿爷爷自己也不知觉地被这小女娃儿的小眼神儿给俘虏了去。最明显的一次是平日里他若是看见苍蝇往在沙发上睡着了的云秀脸上飞,都会叫唤“老婆子,快给她赶走苍蝇,都碰鼻子上了。”,但这会苍蝇都落在睡着了的云秀脸颊上了,他竟然视而不见,反而着急忙慌地去赶靠在老伴儿后背上的大孙女头顶上飞舞的苍蝇。倒是坐他旁边的老伴儿摘完菜,要端起装着新摘的大白菜的红脸盆起身时,一侧脸看见了那两只正在熟睡了的云秀的脸上赛跑般的苍蝇,赶紧挥手赶了去。
此时的草儿爷爷,已经开始在闲着的时候,帮着老伴打下手,让她能腾出手来去更好地照顾明清她娘俩了,这不能不说,都是小草儿对她爷爷的乖巧可爱带来的福分。
草儿奶奶自然懂老头子的心思,找了个机会,说厨房的水开了,要去灌热水,就把手中的孙女往老头子怀里一放,自己跑去厨房忙活去了。老头子一直有事没事地跟着她晃悠,直瞧着自己的孙女当洋娃娃般来瞅,就是不肯开口说句喜欢的话,更是想上手抱抱又碍着一张老脸不说话,她当然就给他个台阶下,让他也过过抱大孙女的瘾了。
谁知,没过一会,草儿爷爷就气急败坏地抱着孙女冲进厨房,生气地嚷嚷:
“不抱了不抱了,刚一抱上,就撒泡尿在我手上这,什么意思?”
别看草儿爷爷是个农村放牛老头,在他家没被打成富农之前,家里有些地,日子过得还是不错,年轻时还称得上是个少爷,特别的爱干净。但不想这没抱一会,就手臂上热乎乎的,被沾了一泡尿,气不打一处来。把孙女交给老伴后就赶紧跑去换衣服去了。
“你说你跟这孩子缘分是不是很深,谁抱都没惹上尿,就你一抱,就给你留下了印记,她这是要你记住她呀,还是她早就认得你了呢?”
草儿奶奶抱着刚换好包裹的草儿,冲着客厅里也刚换去外套的老头子说。
“嗯,照你这么说我还得多抱抱她咯?”
草儿爷爷听老伴这么一说,觉得还似乎是有这么些道理,但语气里似乎还是挺生气的。
但自从这泡尿以后,草儿爷爷在家时就不再替老伴做家务,而是替她抱着孙女在屋里转悠了。
草儿妈明清听说了一泡尿的事,忍不住地和草儿奶奶一起偷着乐。
草儿爸云新回来听说后,也忍不住笑话他老爸。
至于草儿的二叔云刚和三叔云金更是饭桌上也拿来打趣他们的老父亲。
草儿的小姑姑云秀和小叔叔云一还小。大人们也就不和他们说。
有意思的是,这样一来,全家虽然多了一个笑梗,草儿爷爷心里那没有抱到长孙而失落的情绪,也似乎淡化了些,脸上开始有些满足和笑意,尤其是抱着大孙女时被串门来的左邻右舍唤做爷爷,脸上更是抑制不住地涌出笑意——到底还是因为这小家伙,自己升级成了爷爷,是值得高兴。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草儿爷爷也接受了这个大孙女,开始从里到外地,正儿八经地当她的好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