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才和盲女
是夜,月色斑斓。
北荒城外有一处草坪,晚上能够看到漫天繁星。总会有些怀春的女孩来这里看星星,渴望在黑夜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良人。活在人世间,最怕的还是寂寞。
苏白龙撑了一把纸伞,衣裳寒碜,像是个落魄书生。
在茫茫的人流之中,他看到了昔日那抹熟悉的背影,孤独而又萧瑟地站在冷风里,仿佛随时会倒下。有不少少女都被他吸引了目光,虽说他身上并不是多华丽的锦服,可那抹气质总是让人觉得温暖。当下就有不少女孩朝这个俊俏的小哥抛来媚眼。
苏白龙不理不睬,只是望着那道倩影,步伐轻柔,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东西。
“阿离,又来看星星啊?”他轻轻拍了拍那个女孩的肩膀,能够明显感觉到女孩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转过头来,眼里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没有任何的生机。
她是个瞎子。
不过凭借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和亲切的称呼她也知道是谁来了,脸上也不免地露出些惊喜来。
“你回来了!”阿离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别就是一年,也难免会有些陌生。
“嗯,回来了。”苏白龙就地坐在草地上,漫天的繁星闪烁,月影皎洁。他没由得来放松下来,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只有在这里他才会真正的安静下来。
也就是在这里,他认识了阿离。
阿离虽然看不到,可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看星星。因为有人说过,只要有流星划过他就会回来。可阿离看不到,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星已经划过天空,留下火焰般的长虹贯穿天际。
但她还是等,等了不知道多少年。
“我从京城给你带了最喜欢的桂花糕。”苏白龙笑着从怀里拿出白纸包好的糕点,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打开,然后把桂花糕放在了阿离的手里,“据说京城的桂花糕最好吃,可我也不觉得怎么样,还不如我们以前经常吃的那一家。”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阿离只是听,脸上笑意逐生。她什么都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一直是苏白龙讲给他听的。
漂亮的女眷们看到这位相貌清秀衣着落魄的公子哥坐在了阿离身边,脸上都有些不悦。那个瞎子阿离又在勾引男人了,仗着自己生的好看,就到处沾花惹草。前些年有个帅气的小伙子便被她勾了魂,站在北荒城头上发誓要上马建功立业,然后把阿离接到京城去生活。
这不是一去便没有回来么?这么多年也没有个音信。
“好想哥哥啊。”苏白龙幽幽地说。
阿离只是浅浅地一笑,手里捧着桂花糕小口轻尝,她觉得桂花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以前总是被父亲逼着和哥哥练剑,哥哥每次都要练到浑身无力才肯歇息,可没有任何的作用,连我一只手都打不过呢!”苏白龙轻笑,“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是废物,处处排挤他,可在他一剑惊鸿天下之后,又像是牛皮糖一样黏上来。”
“他是为剑道而生的。”苏白龙下了定论。
阿离还是默默地听着他讲,手里的桂花糕还剩下大半,要是以往早就什么都剩不下了。苏白龙也知道这一关绕不过去,可那样的事说出来,寒人心呐!
在心里天人交战之后,苏白龙还是决定说出来,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我在京城待了一年多,四下打听后,确实没有一个叫陈子云的人。军中花名册上也未曾记录过。”
阿离的动作停住了,桂花糕从她的手掌上掉落在草地上。苏白龙脸上眉头一皱,却又不知道该作何辞说,只能僵硬在原地,目光里满是怜惜。
陈子云便是当初站在城头上宣誓要上马建功立业的小伙子,在第二天一人一马独自上路。阿离站在城门外一宿,直到确定陈子云是真的走了,她才默默地回家。
这么多年来,衣锦还乡也好,落魄归家也罢。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可阿离迟迟没有看到,要么那家伙战死沙场了,要么他早就忘记了和阿离的约定。
苏白龙蛮希望那家伙战死的,这样阿离也许会为他难过,可总不至于难过太久。伤心难过总是难免的,可谁会为一个人伤心一辈子嘛,几年的时间就可以让人忘却故人的面貌了,何况是一辈子?
你连他的脸都记不得,又怎么会伤心嘛?
“或者他还是个杂物兵,军部的花名册上自然没有他的名字。”苏白龙想要找些话安慰一下,这个连天下第一苏百草都能打趴下的人难得地露出窘迫来,“阿离你不要伤心了,男人总会骗女人的,为这么个人伤心不值得啊。”
那张漂亮的小脸终于动了动,挤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看的笑容说:“我不是对他失望,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了,其实早就习惯了他不在。但我相信他总会回来的,只是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
苏白龙心想其实阿离还是很在乎陈子云的,要不然也不会摆出这样难看的笑容,那双眼里的情绪隐藏的再好,也还是可以看出一丝落寞来。她的眼前总是黑暗的,也难怪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丑。
星光似乎黯淡了下来,夜色已深。其余的女孩早就回城里了,夜里城外总是不安全的。顿时旷野上只剩下苏白龙和阿离两个人。
苏白龙撑起了纸伞,防止露水沾湿了两人的衣服,那样又免不得要遭受一场感冒。
“你不练剑真是可惜啊,天下都知道苏门有个苏百草,却不知苏白龙才是苏门内最受人认可的天才。”阿离轻声说。
苏白龙微微一愣,就像是伤口再度被撕裂了一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来。阿离这才发觉自己失言,顿时不在言语。空气里只剩下安静和虫鸣声,他去年秋天入京,如今回来已经夏至,他这才恍然时间居然过的那么快。
“阿离你冷吗?”苏白龙问,“每次在春风亭后看到破败的家门我总会觉得很冷。这天下很大,纵马奔驰一生也未必能够走到头。可这样大的天下,你认识的人却只有区区几个而已。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我认识的人都忽然消失了,那么谁会知道我是谁?每次想到这里就会觉得血液都要凉透。以前这座城里有苏门,大家白天刻苦练剑晚上围坐成一堆吹牛打屁,说今天又看到了哪家漂亮的小姐,谁又在剑道上走了一大截。可现在那些人都消失不见啦!”
他站起身来,面对着明月,“现在他们都埋在了这座城下,连个墓碑都没有,再过个十多年估计没多少人记得他们了,也不知道那些漂亮姑娘还会不会想起那些谈论自己身材的少年。”
他胡乱说着什么,声音却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没有一点温度。像是死人躲在棺材板里窃窃私语。
阿离也不打断他,默默地听着苏白龙说乱七八糟的话。
“那时候我总是偷偷摸摸地看书,就是他们帮我瞒着父亲。哥哥哪怕剑术再无精进,也很少有人斥责......”
“所以阿离你懂么?”他蜷缩起身体来,把脑袋放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抱住了膝盖。
也只有在阿离的面前他才会露出这副脆弱的样子来,因为阿离什么都看不到,也不会知道月光下他的脸庞已经湿透。
阿离不回答,只是用手摸了摸苏白龙的脑袋。
“我认识的人已经很少了啊,他们都一个个离我而去。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不就是一个陈子云么?我帮你把他找回来,你会等到那一天的!”
晚风里,段易生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中。他举起了手中的酒壶,沉默着把整壶酒都喝干,脸上涌起了少许的醉意。微风轻抚过他的脸庞,发丝在空中凌乱飞舞。
“真是个狗屁江湖!”他低声说。
武义蹲在他身边,不知道怎么地也想跟着落泪。他从小就是个孤儿,若不是被段易生的老爹捡到,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不仅老爹老娘没见过,现如今就连那个待他如儿子一样的老人也归西了。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放声大哭,尽管自己不再是孩童了。
段易生用力踢了他一脚,武义这才反应过来,忍住了自己抽泣的声音。要是让苏白龙知道他们在偷窥,估计第二天他和段易生身上都得添几道伤。
“哭哭哭,哭顶个屁用?”段易生仿佛气不过,又踢了一脚在武义身上,“你要是好好练剑,剑道大成的时候走入江湖谁不知道你的名字?那时候你老爹老娘也能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了,肯定会找来。”
武义收敛了情绪,默默地看着段易生问,“可我要是走了,掌门怎么办?”
“我?”段易生笑道,“我可是剑道天才,也需要你担心么?要不然老家伙怎么放心把绝影门这一亩三分地交给我?”
“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我得好好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