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途遇木槿
木乙手牵缰绳，引着一辆牛车在小路上前行，车上堆放着几只装满草药的竹筐，一个瘦若芦苇的小丫头走在车后，麦可和乔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喂，六尺一，”瘦丫头转过身，她个子不高，瘦弱单薄，横起来简直可以用来晾衣服，她的脑袋有些大，头发枯黄黯淡，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为什么跟着我们？”
麦可左看右顾，那瘦丫头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
“六尺一是谁？”麦可眨着眼睛问。
“当然是你，”瘦丫头说，她指了指乔乔，“她六尺四寸，我五尺九寸，哥哥八尺。”
麦可目瞪口呆。乔乔低声问：“你有六尺多高？”
“她说的是秦尺，一尺约有二十三厘米……喂，我才不是六尺一，我……”麦可结结巴巴地说，“我起码有六尺二寸五。”
“如果把鞋子也算上的话，”瘦丫头毫不客气地说，“身长六尺一寸，臂长二尺四寸，腿长三尺一寸，体重……”
“她可真厉害！”乔乔吃惊地说。
“这没什么了不起，充其量和医院的身高体重测量仪一个水准，不过态度差了一百倍！那机器都懂得客客气气地说话，会说‘请’和‘您’。”麦可气鼓鼓的像只青蛙，他对瘦丫头喊，“我们才没有跟着你，我们只是沿着路在走而已。”
牛车叮当作响，不多时出了深林，眼前是一条宽阔平整的大路，可以容纳几辆马车并行。路面平整坚实，不时有马车飞速驶过。
木乙牵着牛上了大道，便松了缰绳，那牛也不用人指挥，自行在道上缓缓向南而行。木乙坐在牛车前端，悠闲地左顾右盼。瘦丫头也跳上车，坐在车沿上，身子随着牛车摇晃。
乔乔冲着瘦丫头喊：“喂，我们能搭个车吗？”
瘦丫头扭过头问：“你们有钱吗？”
“什么钱？”
“刀币、布币、半两、蚁鼻……什么钱都可以，”瘦丫头说，“如果有楚国金饼就更好了。”
乔乔眨了眨眼，她摸着耳朵里的翻译机，低声问：“麦可，是不是我的翻译机出问题了？她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
“她说的都是战国时期的钱。在秦始皇统一货币之前，各国流通不同的货币。刀币形状像刀；布币形状像铲，也叫铲币；蚁鼻是楚国的货币，像个鬼脸，也叫鬼脸钱；半两是现在秦国的货币，圆形，里面有一个方孔，咱们通常把钱说成孔方兄就来源于此。”
“我们什么货币也没有！”乔乔拖着长音冲瘦丫头喊。
“那你们也没有车可以坐！”瘦丫头也拖着长音一口回绝，让乔乔憋了一肚子火。
那头瘦牛老态龙钟，看起来似乎有一百岁了，它摇晃着脑袋，甩着光秃秃的尾巴，慢条斯理地踱着步，仿佛官老爷茶余饭后在自家花园里散心。也幸亏如此，麦可才能勉强跟上。
前行了约一个小时，森林渐渐稀疏，道路两旁开始出现大片的农田，简单古朴的茅屋点缀其中。一些身穿短衣的人正在田中劳作，三三两两的牛在悠闲地啃草。
“咦？麦可，这些农田好像和上次咱们见到的不太一样。”乔乔惊奇地叫道。
“你指周穆王那次？那时人少地多，每块田地之间都被道路划分开，南北向的小路叫作阡，东西向的叫陌，九块田共用一口井汲水灌溉，因此叫作井田制。九块田地中，八块是私田，一块是公田，私田收获的粮食归耕作者自己，公田的收成要上缴国君或者诸侯。有个资料说，阡陌小路加上星罗棋布的民居，浪费了将近百分之四十的土地。四十多年前秦国开始推行商鞅变法，‘开阡陌，废井田’，国家开始像地主老财一样向农民收田赋。”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瘦丫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麦可的步伐渐渐沉重。
“你知道吗，乔乔。其实人是世界上耐力最强的动物之一，因为人类有非常发达的散热系统——汗腺。人类每平方米皮肤一小时可以排五百克汗水，是马的五倍、骆驼的两倍。相比较，牛的汗腺很不发达，因此长途旅行，人类是很有优势的……”麦可气喘如牛，却依然喋喋不休。
“麦可，你这番话很有道理。”乔乔说，“不过如果你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能再小一点儿的话，听起来就更有道理了。”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空中央，麦可已经是汗流浃背，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前方路边出现了一小片树林，林下是连成一小片的茅草房子，仿佛是个饭店，不少车辆牛马停在那里。茅草房里和树荫下，铺着草席和桌案，很多过往的旅人坐在那里休息，饮水吃东西。
木乙跳下车，把牛牵到一个阴凉处，用一个陶罐接了水饮牛。
麦可手扶一棵大树，腰弯得像只龙虾，气喘得像台破风箱：“这叫庐，先秦时期国道旁每十里有庐，可以提供饮食。每三十里有宿或者舍，宿相当于高级宾馆，提供单人间和双人间；舍是廉价的旅店，大家睡大通铺，常常彻夜聊天吹牛侃大山——说不定‘舍’下面是一个舌头的‘舌’字就是这个原因。对了，扁鹊不是也做过舍长吗？没准儿他是一个特别能说会道的人——”
乔乔忍不住打断了他：“麦可，如果你闭上嘴巴，我认为你起码能节约一半的体力。”
“当然不行，我现在全凭显摆知识分泌肾上腺素提神，否则早在一个小时以前，我就已经累垮，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木乙把牛安置好，来到一张席子前。瘦丫头早就坐在了那里，看到木乙来了，从随身的一个布袋中掏出一块黄色的饼，掰开，把大的那块递给了木乙，接着摸出一条手指粗细的肉干，也递了过去。
麦可和乔乔站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
乔乔问：“那是什么，玉米饼吗？”
“现在玉米还在美洲呢。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其他地方根本没有玉米吃。”麦可回答，“那可能是糗糒（qiǔbèi）——用炒熟的米、麦等谷物制成的干粮饼。”
“看起来蛮不错的。”乔乔吞了一口口水。她厚着脸皮问：“喂，能分一点儿干粮给我们吃吗？”
瘦丫头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问：“你们有钱吗？”
乔乔忍不住捏了捏衣袖，那里空空如也。
“有钱才有吃的！”瘦丫头一本正经地说，仿佛在向乔乔传授人世间最大的真理。
乔乔像被一大块糗糒噎住了喉咙，翻了半天白眼。
木乙歪着脑袋，看着手里的干粮肉干。突然他面带笑容，走到乔乔两人面前，把干粮和肉干递了过去。
乔乔摆着手说：“不，木乙，这是你的午饭。”
木乙不容分说，把干粮、肉干一把塞进乔乔的手中。
瘦丫头看到了，叫道：“哎，哥……”
没等她说出口，乔乔迅速把干粮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麦可，另外一半直接塞进嘴中大嚼。
瘦丫头狠狠瞪了乔乔一眼。
乔乔得意地看着她，故意发出夸张的声音：“嗯，嗯，真好吃！”
瘦丫头把手里的干粮又掰了一半给木乙，闷声吃了另一半。
木乙从车上取下一个针脚细密的水囊，递给瘦丫头，她喝了两口，还给了木乙。
“喂！”乔乔冲着木乙眨了眨眼。
木乙笑了，把水囊丢了过去，乔乔接住，灌了两口水，转手递给麦可。麦可匆忙喝了两口水，把干粮冲下肚子，他假装看不见瘦丫头冲他瞪眼睛，把皮囊又扔给了木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