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甚欢
王策与白弄臣辞行后，便依着先前脑中所记原路返回。
“王公子，暂且留步。”
他刚至门口，便听一道苍老平和之声自耳畔，于背后响起。
本就不敢久待，匆匆离去的王策忽地心弦一紧。
他转过头去，见那风骨神采皆是与众不同的薛姓老人，一身素白衣裳静立于不远处。
王策一眼望去，只觉这老人颇为出尘脱俗，比之自己那位师父倒要更有那隐世高手的风范。
他一边想着，一转过身子，对着那薛姓老人抱拳，恭敬说道，“不知薛神医唤回小子，有何贵干？”
薛姓老人听王策所言后付之一笑，他声音柔和的说道，“贵干倒是不敢，只是昨日，老朽见那你那叫武二的兄弟，身子颇为古怪，本想近观，却是被你们这群小家伙给先带走了。”
王策听之，极细微的点了点头，对于武二那一喝酒，体内便生出浑厚内力的古怪，他亦觉讶异。
他望向老人，轻笑说道，“倒是小子先前心急，忘了有薛神医在旁。”
薛姓老人亦是笑道，“少侠听过老朽的名号？”
王策听之回道，“‘槐云道人’薛生雪，薛神医之名，如雷贯耳。”
薛生雪听王策说出“槐云道人”四个后，眼露追忆，随之他微微摇头，重新望向王策轻笑道，
“老夫可没这么大的名气，不知这名号，少侠是从何得知？”
“槐云道人”薛生雪，这个名号向来不显于江湖，鲜为人知，即便是白弄臣，亦是只知薛生雪，不知“槐云道人”。
王策听老人言语中隐带寒意，反倒是不慌不忙说道，“听家中长辈时常提起前辈，长辈他……姓任。”
王策敢这般承认听闻过薛生雪之名，而不是选择敷衍搪塞，正是因为关于薛生雪的名号与逸事，乃是由任今古亲自与他相说。
且从青衫老人的言语中，王策能多少猜出二人该是旧识。
“姓任啊，这个老不死的。”薛生雪听后只是如此念叨了一句，然后也不在深问，而是向着王策说道，
“你那朋友脱力以致伤了元气，于寻常药铺开些固本培元的药材便可，但此法所需时日长久，若想快些，不如依着他那古怪身子，试下给之以酒，来激起他真气反哺。
至于之后如何，你自可将他唤来我处。”
王策听之颔首，但心下却是仍生诧异，要知受伤之人，最为忌酒。
若不是早知薛生雪医术了得，以酒作药这等荒唐法子，他定不会去信。
薛生雪随之便说道，“我看你之前走的匆忙，想来应有其它事，这便走吧。”
王策向着薛生雪作揖道别，转身离去。
薛生雪看着王策背影，亦是转身，向着府内走去，他口中喃喃自语，“你这老不死的，果然还没死……”
王策自然不知老人异常，他走出白府后，便回忆着脑海中的路线，缓缓走远。
车如流水马如龙。
王策走过条条街道，入眼皆是处处富丽堂皇，皆有丹楹刻桷，极是繁华。
然他却是无心相观，白弄臣多半已识破他的身份，只是无法肯定而已。
但江湖之上，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白弄臣虽以侠义誉满天下。
但对王策这等“邪魔外道”，想来也不会去讲什么江湖侠义。
白弄臣为何会这般轻易放过自己？
王策无从得知。
他看着天上骄阳，不由想起了那日与老人再见之时所说的话。
你这魔教少主，当的可真是窝囊。
“的确窝囊。”王策自嘲一句。
他走过那处不久前还摩肩接踵的招亲擂台，已是有人开始打扫。
王策轻叹一声，便向客栈走去。
人群熙熙攘攘，神色匆匆，空气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
各处茶坊酒肆，红楼画阁拔地而起，整齐如一。
【嚣浮轻巧，繁华损枝。】
看着眼前的一切，王策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如此四字。
忽地，一个于这凤阳府城之宏伟豪华，十分突兀不符的老乞儿，横立在了王策眼中。
老乞儿瞎了一只眼，眼眶空洞，看着似是箭伤，他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无一处安好，皆是已然成疤的伤痕。
他驼背弯腰，孤零零的立于大街之上。
老乞儿看着想要乞讨，却是仿佛碍于什么，迟迟无法伸出手，他受着行人的白眼，很是狼狈。
终于老乞儿长叹一声，坐在了一处酒肆墙边。
王策看着自酒肆不时走出衣冠楚楚的公子，衣着光鲜的富家翁，听着满城的喧嚣，他忽地觉得雨中的凤阳，好像更美。
有人膏粱锦绣，纸醉金迷，有人残羹冷炙，饥寒交迫。
越是繁华都城，越易迷人眼眸。
于此亮丽之后，不知深隐多少污矣。
越是哭泣，越是迷闷，繁华落尽，微梦终空。
王策缓步走于老乞儿之前，然后止步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望向老乞儿空洞骇人的眼眶，轻声问道，“老人家，我看你这一身的伤，难不成是以前走过江湖，或是上过沙场？”
那老乞儿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直接坐在了自己身边，并柔声搭话，他先是下意识的拉远了与这白衣公子的距离，怕自己一身臭气扰了对方，然后才说道，
“公子瞧得准，老家伙我虽然没走过江湖，但却的确是上过沙场，前些年间最后打过那些胡蛮子，这才退下。”
王策听之说道，“我打小便喜闻江湖沙场的英雄事迹，老人家你可以与我说说吗？”
老乞儿黯淡的独目，闪过别样的神采，说道，“老家伙我孑然一身，倒也只剩下这些谈资了，若公子不嫌弃，那我便说说？”
王策微笑颔首。
老乞儿见此，不由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道，“我要是说的不好，公子可别见笑，沙场啊，那可是与那些文人雅士所描写的大不一样，端的是一个死里求生。
公子你可别不信，别看老家伙我如今这般模样，当年在沙场上，可是连李如靖，李大将军都叫我一声好，说是咱们军中的一把好刀！
老家伙我这只眼，征战数十年，本是没瞎，是在前些年那胡蛮子与倭寇齐扰我大衍时才伤……”
老乞儿满面红光，想到些什么，便就说什么，说得兴起，便撸起袖子，向王策一一展示身上的伤痕，仿佛回到了当年峥嵘时。
而王策则是毫不注意行人目光，听着老乞儿讲诉平生所经历过一场场大战，听致兴头上，亦是大开笑颜。
日头缓缓向西。
直至大日落山，夕阳西下，空中那缕缕白云变得如金环居边，绚而多姿，王策才起身与老乞儿告别。
老乞儿仍是神采奕奕，他见王策离去，方才不再强忍腹中饥饿，准备去向酒肆讨些饭食。
对他而言，人生在世，活着便是最重要。
老乞儿刚要起身，却从身上掉下一针线讲究的布囊，他将之拾起，只见其中金银皆有。
他与王策相坐一下午，不曾去过何处，这钱囊是谁放于他怀中，显而易见。
老乞儿急忙向王策离去的方向望去，只见人影幢幢，哪里还有王策的身影。
他忽地向着前路跪倒在地，恸哭流涕，满目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