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晓的球场
篮球馆顶灯晃过陈也第八个篮板时，韩东烈的战术笔突然折断在他数据板上。「这小子滞空时腰腹发力像弹弓」——这句赞叹还没落地，苏楠已经拧开柠檬水灌了自己满嘴酸意：「不就是靠蛮力？数据模型显示他协防失误率全场第三。」
她故意把陈也的训练视频快进到昨天走步违例片段，笔记本却自动保存了那段背后运球过三人防守的镜头。
当商学院院长开心地拍着陈也肩膀说「下半场首发试试」，苏楠踹翻了脚边的能量饮料箱，金属罐滚到陈也脚边时，又鬼使神差用鞋尖把樱桃味的那罐悄悄踢近他半寸。
暮色漫进球场时，苏楠把本该送给新泽明地陈也的体测报告揉成团，故意在新泽明眼前砸向垃圾桶，纸团在抛物线最高点突然展开——那页被她捏皱的纸上，用荧光笔在最大肌群爆发力数值旁画了颗歪扭的爱心，正随着晚风在三分线上轻轻打转。
“你这又是在生的哪门子气啊…”当新泽明嘀咕起，三个家伙，没一个省心的之时，映入眼帘地数据让他差点把喉管里刚喝入地咖啡，差点全一股脑喷了出去。
“教练？！”
“我知道！”看着韩东烈一脸讪笑地走向那个看起有些古板地犹太佬商学院院长，已经大学四年纪的新泽明，在谁也没注意的时候，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陈也？那不行的呀。”犹太小老头皱起眉头的样子，还以为是爱因斯坦在世。“我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但是华裔有几个进哈佛是为了学术还是体育，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别跟我说宿命韩国佬，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林书豪当年也是老夫的学生！”倔老头一脸坦然的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任何嬉皮笑脸。
陈也攥着《微观经济学补考通知单》撞开商学院玻璃门时，正午阳光把大厅荣誉墙照得刺目。弟弟陈殇的照片在名人栏第三排微笑，下方烫金刻字「2023级杰出领袖奖」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手指抚过相框边缘，突然发现旁边新增的空位——那里本该挂着弟弟今年荣获的「林书豪学者运动员奖」。
“照片撤下前，他的GPA是3.9。“院长秘书端着浓缩咖啡经过，高跟鞋在陈殇名字上投下细长阴影，“而你现在是2.3，陈先生。4年以后，我会很担忧你怎么拿到毕业证书。“
院长办公室弥漫着雪松香薰的气息，整面墙的法学典籍在空调冷风中沉默。
当陈也的篮球撞翻镀金地球仪，年过六旬的理查德·考夫曼院长正用放大镜审阅他的成绩单，镜片后的灰蓝色眼睛像冻结的查尔斯河。
“令弟曾用博弈论重构过NCAA进攻模型。“院长将咖啡杯搁在陈殇的毕业论文上，褐色水渍漫过《量化分析在挡拆战术中的应用》标题，“而你连基础统计学的标准差都算错。“
窗外传来篮球队训练的哨声，陈也的护腕被冷汗浸透。当他瞥见书柜里弟弟的全额奖学金证书，院长突然用拆信刀挑起他撕裂的球衣：“深红队不需要第二个悲剧，尤其当这个悲剧穿着逝者的球衣表演滑稽戏。“
当晚的补习教室，苏楠把三台计算器摔在陈也面前。“院长冻结了你的训练权限。“她调出教务系统红色警告，“下周的回归测试如果低于B+，你会被强制休学。“
陈也的铅笔尖戳破概率论作业纸，墨迹在「假设检验」章节晕染成弟弟的侧脸。苏楠突然抱着吉他探头进来，发梢的星月发卡叮当作响：“要不要试试音乐记忆法？我把贝叶斯定理编成了民谣～“
喧闹惊动了巡楼保安。
当手电筒光束扫过黑板上的数学公式，陈也突然看清苏楠藏在袖口的创可贴——和他昨天训练时磨破的位置一模一样。
“明天开始特训吧。“苏楠把冰袋按在他肿胀的脚踝，“毕竟院长新规说...“她学着老绅士的腔调翻开《运动员守则》，「商学院的荣耀要靠数据与热血共同浇筑。」
“那是一个有着6尺1英寸，并且失去了一个5星高中生明星弟弟的家伙，您忍心放任他大学4年窝在哈佛的实验室里吗？”
韩东烈的话一直围绕在小老头的脑海里，他端着咖啡，看着每一个悻悻学子的公开课打卡记录，陈也那栏分明写着0缺勤…
院长在大一上学期期末典礼预演时拦住了陈也。
老绅士的银制怀表链缠着弟弟的荣誉戒指，秒针跳动声像催命符：“赌一局如何？如果你能带队打进常春藤联盟决赛，我就同意你去校队。但是他们必须要给你开出相应的篮球奖学金，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陈也的掌心被戒指硌出血印，河风裹挟着院长轻蔑的补充：“当然，前提是你先通过明天的《财务分析》考试。“
这老头好像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古板，陈也正用运动绷带缠住抽筋的右手。
监考老师没收了他的幸运腕带——那是苏楠用陈殇的旧球衣改制的，内侧绣着「楠」字的丝线突然断裂。
【血色邀请函】
哈佛深红队的邀请信和奖学金寄到时，陈也正把弟弟的旧球衣泡在漂白水里。
洗衣粉泡沫漫过“陈殇“的刺绣名字，红色20号在涟漪中扭曲成弟弟最后倒地时的模样。
“唐人街要是知道深红队主动对一个华裔家庭同一对双胞胎发出过两次邀请，能把这栋楼吼塌了。“韩东烈教练把信封拍在烘干机上，震落三年前陈殇贴在机身的卡通贴纸——那是个咧嘴大笑的篮球骷髅，现在只剩半个头骨在泛黄胶面上摇晃。
“肯定的，因为他们觉得这家两个大傻子，读哈佛为了打篮球。”
陈也的手指在弟弟名字上蜷缩成拳。洗衣房日光灯管突然闪烁，他仿佛看见陈殇穿着这件球衣在总决赛上腾空，左膝护具魔术贴就是在这记灌篮时崩开的。那天观众席的尖叫盖过了韧带断裂的脆响，就像此刻烘干机轰鸣盖过了教练的话。
“明年选拔赛，我需要你站在陈殇当年摔碎的地方。“韩东烈不置可否地口吻让陈也很是不爽。
【锈蚀誓言】
篮球馆顶灯亮起的瞬间，陈也被更衣室角落的金属反光刺痛眼睛。那是陈殇大一焊在墙上的钢制篮筐，如今铁链缠满蛛网，篮板裂痕里卡着颗褪色的彩虹糖——弟弟总在赛前含一颗补充血糖。
“他说要等夺冠那天拆下来当纪念品。“队长新泽明用球鞋尖踢开满地空水瓶，“结果现在成了老鼠窝。“
陈也的指尖触到篮筐背面凹凸的刻痕。借着手电筒的光，他看清那是陈殇用圆规刻的歪扭字迹：“常春藤的狮子不需要鬃毛“，后面跟着五个惊叹号。当年弟弟说这话时正往头上抹发胶，结果被教练罚洗了整个赛季的队服。
“你弟第一次训练就撞碎了消防栓。“新泽明突然笑出声，水渍从天花板滴在陈也脖颈，“那小子抱着水管说'看老子给常春藤联盟开闸放水'。“
“少来，那是我才对…”陈也冷哼一声。
“我马上就要从这里毕业了，原本也从未觉得哪天会踏上疯狂三月的球场…知道吗？临了了，是你弟带给我希望，谁又不想在大学生涯，体验一次疯狂3月的快感？”
“那可不，今年又常春藤联盟垫底…”
“你特么！”
【柠檬酸雨】
苏楠把深红队邀请函又一次重重拍在课桌上时，陈也正在给陈殇的护膝补魔术贴。
两张并排的课桌突然倾斜，陈殇刻在桌角的“亚洲双子星“字样被苏楠的柠檬茶罐压住。
“你该去撕了那个破篮筐。“苏楠的圆珠笔尖戳穿选拔赛通知单，“你弟在天上看见他哥给老鼠当守门员，能气得把云朵都扣碎。“
陈也的胶水涂到手指上。他想起三年前苏楠也是这样骂哭陈殇的，当时弟弟刚输掉分区赛，苏楠抱着医药箱踹开更衣室门，说“输家只配用双氧水消毒“。
此刻少女的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同样的青柠洗发水味道。
“别学你弟当逃兵。“苏楠突然把冰镇柠檬茶按在他烫伤的手指上，“那家伙溜得倒是潇洒，留我们收拾烂摊子。“
他斜了一眼，突然像当年小殇那样搂住了女孩的腰。
女孩大吃一惊，但是身体却并未像上次那样，不需要特意保持镇定。
他在女孩闭上双眼前松开了手。
“你们都是上嘴唇碰下嘴唇，世界有那么简单的吗？我上高中就没有碰过球了，怎么你们就这么需要一个饮水机的管理员？”
【暴雨焚城】
选拔赛当天暴雨浇透了露天球场。
陈也套着弟弟的旧球衣热身，3号被雨水泡成血褐色。
韩东烈教练的哨声刺破雨幕时，他看见观众席闪过母亲的碎花伞——一年前她也是举着这把伞看陈殇的最后一舞。
“你弟说雨天最适合玩火。“新泽明把镁粉袋抛过来，粉尘在雨中燃起刹那白雾。陈也突然想起陈殇的疯狂理论：雨滴是天空的助燃剂，所以暴雨天的灌篮能把篮筐烧红。
第一个突破上篮时，陈也的球鞋在积水里打滑。他摔向地面的瞬间看见苏楠冲进场地，马尾辫甩出的水珠在雨中划出银色弧线。少女的怒吼比雷声更响：“小殇可不会抱着球游泳！“
【双月同天】
深夜加练时，陈也发现苏楠在观众席睡着了。女孩怀里抱着他的体能报告，荧光笔标记的“垂直起跳高度“旁画满小草莓。他脱下湿球衣盖住她肩膀时，月光恰好照亮她手机屏保——是陈殇扣碎篮网那瞬的抓拍，照片边缘露出半截他的侧脸。
篮筐突然发出金属哀鸣。陈也转身看见陈殇的幻影挂在篮筐上晃荡，左膝绷带渗出的血珠滴在他球鞋上。“哥的假动作还是这么烂，“弟弟的笑声混着十二月的冰渣，“当年我教你转身时说过什么？“
陈也的掌心发烫。他当然记得那个夏日午后，陈殇抓着他在四十度高温下练习三百次转身，说“要把假动作练成肌肉记忆，直到能骗过自己的影子“。此刻他运球突进的脚步声与回忆重叠，篮球撞击地面的震动惊醒了苏楠。
“你弟说过...“苏楠带着睡意的声音撞上篮板，“说你的犹豫步像生锈的卷帘门。“
“闭嘴…”
记忆的最后是兄弟两一同瘫坐在那个午后，“哥，你还是做我经纪人算了，你太笨…”
“滚，上高中以前，过你就像过清晨的马路。”
…
晨雾漫过铁丝网时，苏楠正咬着草莓味棒棒糖翻越天台栏杆。松垮的棒球外套滑落半肩，露出锁骨处未愈的齿痕——昨夜替陈也挡下某个篮板划伤的，此刻在朝阳下泛着石榴汁般的暗红。她总把校服衬衫第三颗纽扣扯掉，领带打成水手结，过长的制服裤脚卷起三折，露出缀满NBA球队贴纸的帆布鞋。
染成灰青色的短发总翘起一撮反重力呆毛，据说是五岁时被陈也拿泡泡糖恶作剧留下的永久造型。眼尾那颗泪痣被故意描成小恶魔尾巴，睫毛膏却永远只涂左眼——「右眼留给子弹时间」，这是她初中时逼陈也陪看三百部黑帮电影后得到的哲学。
更衣室淋浴间突然溢满尤加利香。陈也凝视着雾气中的镜面，十九岁的陈殇虚影渐渐浮现，化疗留置针在脖颈处泛着冷光。水珠顺着弟弟透明的指尖坠落，在瓷砖上拼成那个永恒的诘问：
「哥，你喜欢篮球吗？」
陈也突然挥拳击碎镜面。无数碎片映出不同时空的自己——五岁时举着垃圾桶盖当篮筐的稚童，十五岁在屋顶间飞跃的夜行者，此刻正颤抖着套上3号球衣的替身演员。
当最后一片镜渣坠地，他抓起角落里的鲔鱼三明治砸向战术板。蛋黄酱在“7-21“的战绩栏上流淌，渐渐勾勒出全新的数字：2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