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七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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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残花败柳

皮半痕在江湖中是一个奇迹般的人物,他自小出生于深山老林,在险峰恶谷中摸滚跌爬着长大,据说他自小就无爹无娘。又有另外一种说法,他本是有爹有娘,只不过在他八岁那年便离开了他爹娘并一去不复返。

总之,他是在大山深处像一只野猴般长大的,他的身子比常人瘦小,动作却比常人伶俐,在山中挨饿受冻时,他便下山来偷些吃食与衣物。

本来,他可能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了,在大山中悄无生息地生,在大山中静无生息地死!但有一次,他在一座不知名的深山中穿行时,竟遇到了让江湖中谈之色变的“残花败柳”蓝落天!

“残花败柳”蓝落天对江湖中人来说,是一个噩梦般的名字!人们议论他时,说他从头到脚包括每一根毫毛,都是邪恶的。没有人愿意去招惹“残花败柳”蓝落天。如果让人们在死亡与蓝落天之间选择,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死亡!

蓝落天是一个比死亡还可怕的人物!据说被他摧残的妙龄少女已不下百人,更可怕的是被他摧残的俊朗少年也已不下百十人!

他之所以能够作恶多端,是因为他的武功能够让一个名声颇响的门派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幸好蓝落天在江湖中出现的日子并不多,在四十年前,他更是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消失,但无论如何,这对武林中人来说,都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而皮半痕遇见“残花败柳”蓝落天的时候是在三十五年前。

也就是说“残花败柳”蓝落天并没有从人世间消失,他只是从武林中退了出去罢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重入江湖!谁也阻挡不了他重入江湖。

皮半痕遇到“残花败柳”蓝落天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认识眼前之人,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奄奄待毙的人而已!

的确如此,皮半痕在一条小溪边见到蓝落天时,他已昏迷不醒了!没有人能够在见了蓝落天之后还会忘记他的模样,即使没有见过蓝落天,从旁人的口中也可以知道蓝落天那空前绝后的模样!

但皮半痕既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说过。事实上在他过去的岁月里,他看得更多的是山中的鸟兽树木,看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所能看到的也无非是一些樵子猎户,或居于山脚山中的农家人。

在看到“残花败柳”的时候,这个与山中之兽为伍的人也几乎吓晕过去!

这是人吗?

在初见“残花败柳”被乱草半遮半掩住的身体时,他还以为是一个妙龄女子倒在溪边,因为从背后看侧影,“残花败柳”蓝落天身着的是女人艳丽之服,头上也是盘着如云之发,那身段竟也是起伏有致!

皮半痕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他也不明白心儿为什么会“扑通扑通”地跳——事实上他懂的东西实在太少,但每次见到山妹子进山的样子,他就焦躁不安。

皮半痕便轻手轻脚地走到“残花败柳”的身边,然后将“残花败柳”扳转过身来!

便听得“妈呀”一声,皮半痕已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似乎一下子瘦了不少!

他看到的人是什么模样呢?

只见“残花败柳”的左半边脸堪称千古绝色!无论唇、鼻、耳、目,都已美得让人心颤!但他的另外半边脸却是一副丑陋不堪的男人之脸!那半边脸上,是一片坑坑洼洼,一条刀疤横过右边的脸,在与左边之脸相交的地方不可思议地倏然而上!那条刀疤高高隆起,似乎他脸上曾被人一刀破成了两截,然后又将上下两截凑了起来,可惜拼凑时没拼凑齐整!

他的右眼鼓胀突凸着,右边的鼻子像被一棒砸扁了,就那么趴在那儿。更可怕的是他的右耳,非但没有左耳的那种纤美,反而如一片烂透了的卷心菜,薄而卷曲,还泛着青紫色!

右边的丑陋与左边的绝色相互辉映,形成了一种极度的诡异与恐怖!

一边是天仙,一边是魔鬼!

当两者不可思议地统一于一件事物之上时,那种恐怖便已成了一种可以深入灵魂的力量,让你一辈子刻骨铭心!

皮半痕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很想站起身来,转身就走!但他的全身力气在此时竟已无影无踪,似乎他的身躯并非由骨骼肌肉支撑起来的,而是一团没有力量的肉!

皮半痕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他的神智慢慢地回到他的身上,开始能够思索了。

就在这时候,“残花败柳”睁开了眼睛。当然,睁开的既有那只如秋水般美丽的左眼,也有那只可怕的右眼!

他的目光扫向了皮半痕。看上去,“残花败柳”身上已没有一丝力气,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却是那般的犀利!扫过皮半痕时,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般!

皮半痕觉得自己的身子与心脏一起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身上的冷汗已直渗而出。

“残花败柳”蓝落天开口了,他道:“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这是什么样的声音?皮半痕又有了进入噩梦般的感觉!对方说话时,有几个字如珠玉落盘一般清脆圆润,而另外的内容却是嘶哑干涩!

他的声音竟然也是美丽与丑陋同在!

皮半痕“啊”了一声,双手撑地,向后退了退,惶然道:“我……我为什么要杀你?”

“残花败柳”目光一闪,向他这边逼视过来,皮半痕此时的感觉便是想把自己的身子变小变小再变小,以此躲过“残花败柳”那充满妖异之气的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皮半痕的印象中,像是很久了——“残花败柳”终于开口道:“杀了我,你便是武林中最大的英雄了!”

皮半痕茫然不解,他的确不明白对方的话,对他来说,“武林”的含义他也不甚明了,更不明白为什么杀了对方就会成为大英雄!

皮半痕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做英雄。”

“残花败柳”的嘴角上挂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就像两把弯弯的刀一般。

皮半痕浑身不自在,他无话找话道:“你……你晕过去了?”

“残花败柳”脸上闪过一种古怪复杂的表情——也许他的脸本就十分古怪,任何平常的表情在他脸上闪过都是会显得古怪诡异的。

“残花败柳”以那种诡异而可怕的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若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

皮半痕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惊问道:“你……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又为什么要杀你?”他的确是有些糊涂,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矛盾,为何非得要有一个人被杀?

“残花败柳”看了看他,冷哼一声,也不与他解释,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皮半痕发现他的脸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极为痛苦,却在极力忍受着。

皮半痕静了一阵子,试探着问道:“你……你病了吗?”

他本应该逃避才是,但他长这么大,几乎很少与别人交谈过,所以虽然“残花败柳”的模样可怕至极,但他一时也不舍得离去。

“残花败柳”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睁开。皮半痕发现他的脸上的下巴骨高高突起,可以想象得出他是在极力地忍着一场痛苦!

“残花败柳”的双手也开始越握越紧,皮半痕清楚地听到了他的骨骼发出的暴响声。

皮半痕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残花败柳”的手背上,他看到了“残花败柳”的手背上有一块块如铜钱般大小的红印,并且正变得越来越红艳,似乎很快便要突破他的皮肤,冲将出来。

皮半痕大叫一声:“啊,你中了桃花瘴!”

他自幼成长于山林中,对“桃花瘴”这一类突发症是再清楚不过了,否则他便不能在山林中生存!

桃花瘴其实是大面积的桃花谢了之后落于地上,腐烂开来,产生的一种有毒素的瘴气。如果桃林是在山谷之中,这种瘴气便无法散去,越积越多,当积存到一定程度时,人畜野兽进入瘴气弥漫的地区,就会中毒,寻常人根本就别想轻易再活出来。“残花败柳”的武功卓绝,但对这种事情却是知之甚少,在不知不觉便中了有淡淡清香的桃花瘴,他自己还未察觉,又仗着功力高深,才走出了桃花瘴所分布的地区,现在桃花瘴终于深入他的体内,使他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待他明白大事不妙时,已无法运用体内真力将瘴气逼出体外了。

听皮半痕这么一说,他心中不由一动,强自睁开眼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一些:“如此说来,你应该能解桃花瘴之毒?”

皮半痕支吾道:“不……不错。”

“残花败柳”缓缓地道:“那么你便替我除去桃花瘴吧,别想一走之了,那样你会后悔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尖锐如刺,皮半痕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心道:“我等到一走远了,撒腿就跑,你还能追上我不成?”

正如此想的时候,却见“残花败柳”突然拾起旁边的一颗鹅卵石,放在手心上,然后将手心握拢来,待他将手再松开时,他的手心只留下碎末!

这一手,立即把皮半痕震惊了,他的舌头一下子伸得老长,再也收不回来,其实这一手武林中许多人都能做到,只是皮半痕见识太浅罢了。

“残花败柳”淡淡地道:“还不找解药?”言罢,便便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像是在养神,其实他刚才运用内力捏碎石块时,已有一种晕眩侵来,便借闭目掩饰过去,免得被皮半痕察觉。

若是换了一个江湖经验丰富的人,自是早已可识破“残花败柳”的这点伎俩,可皮半痕不行,他的胆魄已被“残花败柳”露的这一手吓破了,听了对方发话,他很听话地转身便走,脑中只在想着一件事:解桃花瘴的药有哪几种?有哪几种?

他自然是听说过解桃花瘴的解药的,但他久居山林,对有桃花瘴的地方自是避而远之,自然也就不会用心去记,模模糊糊地记起了一些,一时却又不太拿得准。心中便有忐忑之感,暗想:“要是解药错了,那个怪人还不把我的头也像捏石块那样捏个粉碎?我的头可没有石块那般结实!”

他走过了几道山梁,终于将他所知道的几种草药采齐,便又赶着往回走。在他的心中,竟没有想到避过“残花败柳”。

回到那条小溪边,皮半痕走近“残花败柳”时,“残花败柳”突然出手,反手一抓,已扣住了皮半痕的脚踝,皮半痕只觉身子一麻,不由自主就一下子萎缩在地!

“残花败柳”这才转过身来,他的身子已颤抖如秋天的枯叶,显然他是在忍受着无边的痛苦!其实桃花瘴侵入人体时,并不会给人带来痛苦,但“残花败柳”蓝落天要强力以内家真力与桃花瘴相抗衡,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相持不下,这才造成了他的痛苦!

皮半痕不明白“残花败柳”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震惊与恐惧使他说不出话来了,只知缓缓地看着对方。

“残花败柳”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这是解药吗?”他的目光落在皮半痕手中的草药。

皮半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残花败柳”的手纤细美丽,但握在皮半痕的脚上,他感觉到的却是极度的不适,就像一只癞蛤蟆趴在他的脚上一样。

他只好用力地点了点头。

蓝落天吃力地伸出手,接过皮半痕手中的草药,分出一半,递给皮半痕,缓缓地道:“把它吃下!”

皮半痕又吃了一惊,因为这些草药应该是用来煎着服下的,怎么能够生着吃?何况中了桃花瘴的是“残花败柳”而不是他啊!

但一看对方那张诡异可怕的脸,他便没有勇气分辩了,接过了草药,就一点一点地往嘴里塞,然后再大口大口地嚼,吃得直翻白眼,眼泪猛流!

嚼了老半天,他才将那一把草药咽下,心中不由对“残花败柳”大骂不已,不过脸上却是不敢露出有什么不满之色!他暗忖道:“幸好没有去将山楂树的根扒来,先前好像听人说若有山楂树的树根做药引,那效果就更好些。这次若是把山楂树根也找来了,那自己如何将它生生咽下?”

待他吃完了草药,“残花败柳”满意地点了点头,抓起剩下的另一半草药,便往他自己嘴中塞。

皮半痕再不明事理,此时也明白了“残花败柳”蓝落天的用意,对方显然是信不过他,怕他采来的草药是用来毒害他的,所以才逼皮半痕先吃下一半。

想到这儿,皮半痕不由有些气恼,心道:“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他用力地抹去了嘴角上青色的草汁。

“残花败柳”吃的速度很快,似乎他吃的并不是难以咽下的野草药,而是什么美味。待他吃完了草药,仍是不肯放开皮半痕的足踝,两个人便那么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静静地不动。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正当皮半痕已极度不耐烦之际,却听得“残花败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了起来,这才放开皮半痕的足踝。

皮半痕赶紧将脚收了回来,一时不知该不该乘机逃走。

“残花败柳”怪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皮半痕愣了愣,方道:“我……我不知道。”

的确,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从小便离开了父母,也许小时候他是有名字的,但他已记不起来了,何况对他这样的生活来说,有没有名字并不重要。

话刚说话,他便觉得胸口一痛,整个身躯便飞了起来,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数丈之外,方砰然落地!

他觉得自己的七脏六腑一定已被击得碎作一团了,无边无际的剧痛让他对自己居然还活着感到万分惊讶!

挣扎了半天,他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却已站不起来,只能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一张脸已是苍白得可怕!

“残花败柳”冷冷地道:“你竟然敢戏耍我?”

皮半痕想要开口,话未说出来,便先已喷出一大口热血!喘息了好一阵子,他才吃力地道:“你……你这人太不讲理……我……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残花败柳”一半美丽一半丑陋的眉毛一挑,嘶声道:“你居然还敢如此说?你知不知道我要杀你便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吗?”

皮半痕见自己救了他,他竟还要恩将仇报,心中已是愤怒不已,当下恐惧之感也飞走了,“呸”了一声,竟然倔着不说话!

“残花败柳”何尝见过人敢如此对他无礼?他的眼中涌过一片杀机!倏地,杀机又如潮水般慢慢退去,他觉得这人大概真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否则不可能敢拿性命开玩笑。

蓝落天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就给你取个名字,便叫皮半痕吧。”

皮半痕的名字便是如此来的。

皮半痕一听“残花败柳”如此说,不由有些奇怪,不明白这个怪人怎么突然有兴致给自己取名字,而且能够脱口而出。

他不禁好奇地道:“为什么叫皮半痕?”

蓝落天神色一变,右掌一挥,手心离皮半痕还有数丈远,却听得“啪”的一声,皮半痕的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一下,那份疼痛与真的用手掌扇中绝对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应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皮半痕懵了!他实在想不通这怪人离自己这么远,怎么一挥手,便可以扇自己一掌?他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吃吃地道:“你……你怎么又打我?”

“残花败柳”冷冷地道:“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人敢问为什么!你只有听的份!这是第一次,下一次若再听到你问为什么,那我便将你所有的牙齿敲下来!”

皮半痕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不知自己冲撞了哪一尊山神,落得遇上这个不可理喻的恶人!不过在他的心中还是存在一种侥幸的想法,暗想只要自己从此少说话,这又怪又丑又可怕的魔头最后总会放过自己的。

却见“残花败柳”缓缓地站了起来,向一片松林走了过去,皮半痕心中大喜过望,忖道:“这下可好了,此恶神终于走开了。”

“残花败柳”走出几丈远,突然冷冷地道:“你还站着干什么?”

皮半痕“啊”了一声,一下子愣住了,他不明白“残花败柳”话中之意!有心要问,但又怕白遭痛打。

“残花败柳”怪声道:“跟在我后面!”

皮半痕的心一下子直往下沉,像是掉进了冰窖之中,凉透了!心道:“完了,完了,他是没完没了了!”口中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一时又哪里说得出什么?连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残花败柳”冷声道:“从来只有我对别人恩赐的份,没有人可以让我欠他的情,你救了我一命,岂不是显得你比我还有本事?”

皮半痕忙道:“哪里哪里,我连你的一根指头也比不上!”

“残花败柳”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自顾道:“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可以超过我,所以,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死,另外一条便是接受我给你的东西,让我还清我欠你的!”

皮半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想:“这种选择,即使是傻瓜,也知道选择后者!”

皮半痕怎么也没有想到“残花败柳”给他的竟是要教会他几招武功!

“残花败柳”如此做的惟一理由便是皮半痕不是武林中人,如果皮半痕是武林中人,那么便是跪下来求他,他也是不会答应教他几手武功的。

这一下皮半痕可被折腾惨了,他一点武功底子也没有,一时哪能学会“残花败柳”的武功,虽然“残花败柳”只传给了他四招,却也让他学得焦头烂额了。在学武功时,皮半痕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快乐之处。“残花败柳”已不知打折了他几根骨头,当然事后又会将他接好。好在皮半痕吃惯了苦头,咬咬牙也支持下来了。

如果他是江湖中人,如果他知道“残花败柳”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恐怕他的感觉便与现在不一样了。

那时,他才十七岁。

之后,江湖中便多了一个精瘦的年轻人,确切地说,在最初的几年里,皮半痕并未涉足江湖,他只是利用学到的武功,到山下的大户人家去取了一些他喜欢的东西。因为他除了劫货之外,对其他都不感兴趣,也不杀生,所以他的名声并不很坏,甚至有人将他当作劫富济贫的侠客。

当然,事实上他并未曾劫富济贫,他对各种珍玩古董名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感,以前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却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

他渐渐地明白自己虽然只与“残花败柳”共处了一个月,学了四招武功,却已是可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

皮半痕的名声渐渐地响了起来,到后来,有人识出他的武功源自“残花败柳”,便对他更是畏惧了。

没有谁会去得罪一个可能是“残花败柳”的弟子之人,即使只是“可能”。

幸好皮半痕前半生生活在大山之中,这使得他即使有坏心眼,也不至于太坏,只是明偷暗盗的奇物越来越多而已。

三十八年过去了,皮半痕便是靠着“残花败柳”蓝落天传给他的四式武功,在江湖中站稳了脚跟,并且混得人模人样,在一般人眼中,他还是个颇为棘手的人物,因久居山林,所以他的思维方式异于常人。

一年前,风雨楼受人求助,派出叶红楼与方雨两人去为他人追讨一件祖传的宝物“马超龙雀”,而这件“马超龙雀”当时便是落在皮半痕手中。

说起来皮半痕也真是一个识货之人,这与他自小生活在大山之中的确有些矛盾,也许这便是天赋吧。

那件“马超龙雀”用的材料并不奇特,只是青铜而已,造型为一匹张嘴健壮奔跑的骏马,全身饱满,肌肉发达,颈项宽大,尾终端束结扬起,左前蹄踏空后收,右前蹄向前奔迈,后左蹄后扬,后右蹄向前落地,并践踏于一只燕雀之上,燕雀平卧于地,左翅垂张,头朝后搭于翅旁,似非死即伤!此铜塑形象生动,观其状似乎觉得奔马驰掠生风,燕雀竟未及飞避而遭踏于蹄下,“马超龙雀”亦由此而得名。

器质虽然平凡,但它是出自汉朝宫内名匠之手,在“马超龙雀”身上,又凝集着汉、晋二朝的无数宫廷纷争之事,便使得它又多了一种神秘的内涵。闽北童家在三百多年前不惜万金购下了这一流传民间的宝物,然后逐代传了下来,不料却落在了皮半痕的手中。

叶红楼、方雨明察暗访,觅得皮半痕之行踪后,将他截于闽浙交界的苦竹岭,双方越说越僵,最后便动了手。

皮半痕虽然只得“残花败柳”传了四招武功,但这四招已是极为不凡,招招杀机无限,更兼这几十年来皮半痕日夜习练这四招,已堪谓百炼成精,“残花败柳”这四招在他使将起来时,已是炉火纯青!

饶是叶红楼与方雨已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但面对皮半痕翻来覆去的那四招武功,竟一时也无法奈他如何!

双方拼斗了近三百余招,皮半痕见方雨、叶红楼两人斗志仍旺,丝毫没有退意,这才迫于无奈,交出了“马超龙雀”,后来他知道这一对不屈不挠的年轻人是风雨楼的人后,因为对风雨楼颇为忌惮,所以也没有来寻岔滋事。

没想到方雨与他却在这个地方遇见了,方雨一时没有认出他也是在情理之中,因为在这烂柯山上,都是名门正派中的人物,乍一见皮半痕,她自然而然地也是在名门正派的成名人物中搜寻他的来历,所以一时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待明白过来时,方雨不由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皮半痕。当然,她并不怕他,在这烂柯山上,有上千群豪,皮半痕即使有心寻仇,也是办不到了。何况她的身侧还有封楚楚、宁勿缺两人。她吃惊只是因为没想到皮半痕这样的角色也会在这样的场合中出现!更不可思议的是与皮半痕站在一起的人中有好几个是方雨认识的,都是南北二十六大镖局的头面人物!

他们怎么会与皮半痕走在一起?

心中有疑虑,她脸色却是平静得很:“久违了,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你!”

不亢不卑,但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屑之意含于其中。

皮半痕打了个哈哈,道:“我与方姑娘过去有过误会。今日面对人神共愤的恶贼,还望方姑娘能抛弃成见,与我们二十六镖局的人共同对付左扁舟这逆天而行的人。”

方雨有些傻了,她愣了一下,方惊愕地道:“二十六镖局?你……莫非……”

这时,从边上走过来一个低矮粗壮的汉子,插话道:“方姑娘,皮大侠现在是南北二十六镖局的总镖头。”

方雨听罢,以为自己会失声笑起来,但事实上她已笑不出来了。当一件事滑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时,给人的感觉就不再是可笑了。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很平静地道:“原来如此,我想我们会做到这一点的。”

然后,她便再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她想不出与一个成了镖局总镖头的独行盗之间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皮半痕的兴致却是颇高,也许这是因为他成了二十六镖总镖头的缘故。在别人看来不伦不类的事,在他看来却是一种成功。他看了看宁勿缺与封楚楚,道:“这二位也是风雨楼中的朋友吗?”

宁勿缺淡淡地道:“不是,我叫宁勿缺,宁缺勿滥中的三个字。”

皮半痕笑道:“很有意思的名字。”

封楚楚不知道皮半痕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她听说对方是南北二十六镖局的总镖头,心中虽然惊诧于沙千里死去才不过几日,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接替沙千里的位置了。面对皮半痕的问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算不算风雨楼中的人,表面上看似乎已可算是了,但她自己明白她并未融入风雨楼的生活之中。

方雨代她回答了,她道:“她是我五师姑的弟子。”

皮半痕的目光扫过封楚楚,在她手上的那把“属缕剑”上停了停,正待再说什么,已有一个人从远疾掠过来,远远地便道:“皮大侠,丐帮及武当派的人已开始向山顶围进上去了!”

方雨听那人称皮半痕为大侠,便有一种麻麻的感觉。

皮半痕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落后,传令下去,让弟兄们都向山上靠拢!但愿天黑之前,能够见到左扁舟!”

他们果然在天黑之前见到了左扁舟。

四个方向的人步步为营向烂柯山的主峰围去,到了傍晚时分,四路人马离最顶处的距离都保持在五十丈左右了。

烂柯山的最高处是一道天生的石梁,石梁底部约有三丈高,状如拱形的屋梁。此石梁并非人工凿就,而是浑然天成,可谓巧夺天工。在石梁之下,是一约摸有十丈见方的平台,左扁舟此时便静静地端坐于天生石梁下的石坪之上。

他已没有任何机会活着离开烂柯山了,在包围圈尚未很紧凑的时候他没有借机离开,那么现在就更不可能安然离开了。

人们在离左扁舟五十丈之外的地方自动停了下来,这不是因为畏惧左扁舟,而是因为在这样的场合之中,也是尊卑有序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出手的。

武林,也是有规矩的,而且有些规矩也是如官场上一样有些不可理喻。

从西侧走出来的武当派的三位道长,他们都是与被左扁舟杀害的平虚道长平辈的道长,分别是天虚道长、万虚道长、明虚道长。

从东侧走出来的共有七人,最前面的是一个胖乎乎的乞丐,看上去一脸的和气,此人正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现任帮主麻小衣!

据说麻小衣是丐帮历任帮主中年纪最轻,长得最胖的一任帮主!

乞丐胖的本来就不多,无怪乎世人会在麻小衣的胖上大做文章。

当然,在江湖人口中还有一种说法,说麻小衣是丐帮历任帮主中武功最高的。

关于这一点,信的人远没有前一种说法的人多,但也有近一半的人相信。

跟在麻小衣后面的是四个九袋长老,两个八袋弟子。

北侧没有人出现,但人们相信好好和尚与苦道人一定在暗处候着,以他们的身份与名望,自然是不会与如此多的人一起对左扁舟群起而攻之的,但同时他们也绝对不会让左扁舟从北侧这个方向走脱。人们已知道他们两人已在北侧出现,那么他们就必须保证北侧安然无恙。

而南北这边就乱了一点,二十六镖局的镖头加上总镖头皮半痕再加上方雨、封楚楚、宁勿缺,便是又多又乱了!

若不是左扁舟与风雨楼的关系特殊,方雨自是不喜欢在这样的场面中抛头露面的。

这些人走出来之后,其他的人便留在了外围,眼看着这些人向天生石梁下边的石坪外围过去。

千余人的山上,反倒变得十分平静。

左扁舟本是一直默默坐着,低垂着头,这时,他终于抬起头来,向四周看了看。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他双眼已经失明了。但他能够感觉得到四周有杀机在涌动,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得多!

但他并不畏惧,因为,他已不会畏惧!

他是疯子!

最先说话之人是皮半痕。

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但细细一想却是很正常了。皮半痕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在江湖中的名望却实在低得很,他既然从一个独行盗戏剧性地变为南北二十六镖局的总镖头,那么他现在最想得到的就是与他的身份地位相称的声望,而这样的场合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扬名立万之机会!

这么看来,第一个说话的不是他反倒有些不正常了。

皮半痕显然还不太习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将体内真力运至最高处,然后贯于声音中,以求达到“凛然”之效果。

只听得他道:“左扁舟,你逆天而行,残杀生灵,天下武林同道岂容你如此胡作非为……咳……今日,我们南北二十六镖局的人要先向你讨个公道!沙大侠不能白死!”

说完这些话,他已出了一身细汗,让他这样久居山野之中的人说这一番话,实在难为他了。他这话与其说是讲给左扁舟听,倒不好说是讲给其他人听的。

他说话时,武当三子、丐帮帮主麻小衣都是未曾向他看一眼,显然众人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皮半痕不由恼羞成恼,向前逼进几步,沉声道:“左扁舟,为何装聋作哑?你以为这样便可以躲避开吗?”

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与疯子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的。对麻小衣、武当三子来说,他们倒乐得有皮半痕这个不知深浅的先锋队员冲在前面,否则以他们的身份,也不知该如何对一个不明事理的疯子说话。

事情到了这一层上,皮半痕就只能顺势继续往下走了,他朗声道:“左扁舟,拔出你的刀吧,免得死得不明不白!”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以他的武功要想让左扁舟死得不明不白,是根本不可能的。皮半痕再如何的不知天高地厚,也应该知道能与苦道人相抗衡的人是绝对可怕的!

左扁舟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依旧沉默着,但他的左手已扣在了他的刀柄上!

刀已是断刀,是断在“属缕剑”下的。

皮半痕见左扁舟的手扣在刀柄之上,便知道此时出手,已不会被天下人视为有失磊落了。

他的右手在腰间一拍,一把精光四射的软剑便已在手!

“残花败柳”用的是软剑作兵器,皮半痕自然也不会例外。

皮半痕缓缓行至左扁舟的三丈之外,站定了。他的软剑慢慢举起,似乎在剑尖上凝有千斤之力。

皮半痕也知道今日一战关系到他的声望,即使是败,也要败得好看,败得轰轰烈烈。

软剑倏忽向上疾挫,冷电眩映的刹那间,光柱已经凝聚而成,并以不可言喻的快速破空暴射,目标直指左扁舟!

他那瘦小的身子也如一支劲箭般向左扁舟疾射过去!

璀璨的光柱笔直掠过,剑尖如同毒蛇一般奔袭左扁舟的前胸!在他的剑尖即将与左扁舟的身躯相接触的那一瞬间,左扁舟的身躯突然在不及眨眼的一刹那突然一晃!

“嗖”的一声,皮半痕的剑从左扁舟的肩肋处疾插而入,从他肩肋的另一侧透了出来。

几乎便在同时,左扁舟的刀已如无形无实的风一般悄然破空而了,然后从一道古怪的角度,深深地进入了皮半痕的身体之中!

断刀带给人的凉意与痛感与正常的刀没有什么不同!

断刀之下是皮半痕的心脏!

皮半痕只觉得他自己的心脏不由自主猛地一缩,大惊之下,他的软剑已用力一绞!

他如此举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更大程度地伤害左扁舟,而是要借此找到一个着力点。

他做到了,借着这一绞一送之力,皮半痕的身躯向后疾然倒掠,左扁舟的刀便离开了他的身体!

如果左扁舟的刀不是断了一截,皮半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了!皮半痕也着实硬朗,倒掠而出之后,竟硬撑着一时不肯倒下,待说了一句:“阁下好功夫!”这才向后倒去。

立即有二十六镖局的人上前将皮半痕抬了下去,一伙人便忙开了。

谁都已经看出左扁舟出手的与众不同之处,那便是他对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是毫不顾惜,所以皮半痕才会在一招之内,便败了!

公正地说,皮半痕的剑法是颇为精绝的,但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宁可伤在他的剑下,以换取反击的成功!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令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才着了左扁舟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