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陷落
“咚……咚……”
外面已经传来黑田军攻打本丸城门的声音,掺杂着兴奋的叫骂和呼喊声。
玉千代大脑一片空白,他当然对长尾景康几乎没什么“亲情”,但是当一个你认识的、身边的、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离世,而且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世,茫然无措感不断袭来。自从来到这个战国时代,玉千代都保持着看客的心态,就像是一场身临其境的秀场,走马观花,并未让人感到真实。但此时此刻,玉千代感觉到了真实,是对死亡恐惧的真实,即使再世为人。
“怎么会这样……”玉千代大喊道,仿佛想将胸中的郁闷和恐惧释放出来。
“清醒一下吧!”大熊朝秀不轻不重的挥手击打着玉千代的脸,其实在其看来,玉千代作为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表现已经不错了,“快到顶层和夫人们呆在一起,天守阁的门和过道都很窄,我们可以尽力守住的,你在这里会影响大家发挥。”
这时进到内殿去搬运堵门杂物的乘松丸拎着一颗人头走了出来,对大熊朝秀说道:“有个该死的足轻趁机想侵犯天守里的女官,正好被我撞见。”
“把人都聚到门这里来,这些农人必须放在眼皮底下,要不还会跟我们添乱!”大熊朝秀回应道,紧接着将玉千代推向楼梯。
来到天守阁顶部的玉千代看到的又是一副惊悚的景象,青岩院夫人、阿桃以及晴景的几位侧室皆是一身素服,端坐在墙角一侧,身前摆放着几把胁差,似乎是随时在准备自刎。
同样一身素服的千叶女房正拿着另一件白色的长袍在和穿着常服的紫御前拉扯,不断地催促道:“紫御前夫人您也该换衣服了。”
“不!我不要死,明明没有必要的吧!黑田秀忠只是谋反,又不是和我长尾家有深仇大恨!”紫御前推开千叶女房,对着青岩院夫人喊道。
青岩院夫人只是扫视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放到刚刚上来的玉千代身上,无奈的向后者招了招手。
千叶女房在次按住紫御前夫人,说道:“出城的路已经都被封住了,根本出不去,夫人您现在也是武家的人了,难道一会儿让敌军的武士甚至农兵羞辱吗?请您体面一点!”
伴随着千叶女房话音的是天守阁一层的大门传来撞击声,显然,大家与黑田军仅有一道防线了。
玉千代其实很能理解青岩院夫人等人和紫御前夫人的不同选择,毕竟大家成长、家族教育是不同的,紫御前看似是公家出身,但是一个被卖给武士的公家小姐顶多也就是出身于分家支流一类,实际上更多考虑的是个人,其作出的是生存上的选择。而青岩院是见惯了生生死死的武家小姐出身,古志长尾家也是越后大族,自己本身又是一代枭雄长尾为景的正室,就眼界、心性,乃是正统教育层次都是要高出前者不少,其作出的是礼法上的选择。
玉千代没有走向青岩院,以防这位刚毅的“祖母大人”心血来潮强制自己剖腹自尽,那可就大条了。仅仅站在门口,说道:“没问题的,朝秀师傅和乘松丸他们一定能够守住的,起码能够撑到各家前来驰援。”
这话玉千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双手狠狠的攥着拳头,转身又向楼下跑去,留在这里自己一定会被如此压抑的气氛弄疯的。
玉千代记得在前一世,人们天天幻想着穿越啊、穿越啊、穿越啊,好像以为自己一旦到了古代,就能够凭借先知先觉的智慧大杀四方,成就一番伟业,殊不知有时候在历史滚滚洪流和纷争中,自己很可能就是一只被轻易辗死的蚂蚁。
现在,这只叫玉千代的蚂蚁,极度想活下去。
天守阁的大门还是被攻破了,天守里到处回响着兵器碰撞的声音和人们的惨叫,像大熊朝秀预测的一样,由于天守狭窄的通道设计,黑田军的攻势终于受阻了,但是自己一方也仅剩了包括大熊朝秀和乘松丸在内的11名武士,面对20倍于己方的敌军。
“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法螺的号角声,黑田军的攻势突然放缓,已经攻入天守的武士陆续又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乘松丸从对方倒下的武士腹部铠甲的缝隙中抽出打刀,不解的看向大熊朝秀。
“你保护好殿下,我出去看看!”大熊朝秀斩杀了一名后撤的敌军武士,一跃从破碎的大门冲了出去。
按奈不住好奇的玉千代在乘松丸和本家武士的护送下,也跟了出来。
天守阁外已经打成了一团,五六十名身着黑甲,背着“九耀纹”(而非“九耀巴纹”)靠旗的武士攻入黑田军中,瞬间厮杀起来,几十人打的200多人的敌军连连后退。
“朝秀师傅,这是哪家的队伍,好生厉害!”玉千代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虽然家纹在此时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天室光育也有教授,但是由于才是刚刚开始,玉千代仅仅是一知半解。
“是猿毛城的武士!”大熊朝秀看出玉千代仍然不接,继续解释道;“就是柿崎和泉守大人的部队。”
这么一说玉千代倒是明白过来,原来是柿崎景家的援军,在后世,柿崎景家曾经被“军神大人”称赞为“越后七郡无人能敌”,如今看来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其手下的武士也是个个身手了得。玉千代又有些不解:“景家大人不是随父亲大人出阵越中了吗?”
大熊朝秀哈哈一笑,指向对阵双方中一道略显消瘦的身影:“是松江夫人带兵来的!”
玉千代顺着朝秀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手持雉刀的女武士,并未带头盔而时在额头帮着护额,护额下是一张清秀的脸,此人竟是一名30多岁的妇人,在乱军中毫无惧色,一柄雉刀所到之处必有一名敌方武士挂彩,竟然在混战中有些游刃有余的感觉。
“是柿崎和泉守大人的正室!”乘松丸介绍到,“这位的刀法在越后可也是很有名,看后面的是和泉守大人的长子,虽然还没有元服,但是已经有了正式的通称名,叫弥次郎。”
松江夫人身后之人要矮一些,是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比乘松丸要小不少,但是刀法同样了得,跟在松江夫人身后拼命的劈砍。
“好了,我们也不能让柿崎家的武士看扁了,大家一起冲上去!”大熊朝秀一挥手,众人也扑了上去,当然乘松丸没有这个机会,他“幽怨的”看了一眼玉千代,将后者护在身后。
“我乃黑田家侍大将金津国吉,你们柿崎家的人从后面偷袭,好生卑鄙!”先前讨取景康的黑田家武士与混战中叫骂道。
“我乃清和源氏新田义宗之后,柿崎和泉守景家之子,弥次郎,你等叛乱之人有何颜面说别人卑鄙,既然你想较量较量,我奉陪。”弥次郎从自己母亲身边退下,奔向金津国吉。
本当玉千代为明显矮一头的弥次郎担心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两人仅仅一个照面,金津国吉就被弥次郎砍倒了,弥次郎熟练地抽出胁差,利索的将对手的首级割了下来,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让玉千代都看呆了。
“黑田家侍大将金津国吉被柿崎弥次郎讨取了!”
在这喊声中,黑田家的武士如潮水般退却了。
玉千代推开乘松丸,跑到了已经身首异处的金津国吉处,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从其腰间去下一个包袱,里面正是长尾景康被砍下的首级。
“不要难过了,”大熊朝秀也走了过来,“景康大人尽了武士的责任,死的十分英勇,以后国中一定会传颂他事迹,你应当替他高兴。”
“人都死了,怎么可能会高兴呢。”玉千代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弥次郎仍处在讨取敌军大将的兴奋之中,有些黝黑的脸颊还泛着红光,将金津国吉的首级用白布包好挂在腰间,开始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身穿简易铠甲的玉千代,说道:“你是长尾家的公主(姬)吗?长得真好看,听说信浓国诹访家由布姬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你长大一定比她漂亮!看你穿着铠甲,不会刚才也参加战斗了吧?还有,你真大胆啊,我有个比你大一点的妹妹,每次母亲清洗敌人首级时都躲得远远地呢,你居然感拿……”
玉千代的悲伤情绪瞬间被这位“嘴炮”成功驱赶了,一脸恼火的望着弥次郎,看得对方不知所措。
“弥次郎,不得无礼!”松江夫人从远处走来,喝退了儿子,可能是刚才厮杀呼喊的远古,声音略显沙哑,“是玉千代殿下吧,听夫君大人提到过您,果然如同光育大师评价的那样,确实是个‘美人’啊。”
玉千代翻了个白眼,不理会松江夫人略带调笑的口气,上前俯身行礼道:“多谢夫人驰援本家,父亲大人回来后,一定会回报柿崎家的仁义的。”
见玉千代有礼有节,松江夫人也便收起了对待小孩的态度,说道:“让我去天守见见青岩院夫人吧,我们不能再在城中呆了,来的路上我方临时请的忍者已经探明,仅黑泷城方向就有一支超过800人的队伍向山城方向赶来,应当是黑田家的大部队,虽然大部分是临时征兆的足轻,但是人数太多了,我们根本没法抗衡,必须趁着对方退回去休整的机会,我们走小路下山逃出去。”
“逃去猿毛城吗?”玉千代问道。
“不,距离太远了。”松江夫人解释道,“而且夫君大人响应守护代大人出阵,已经从领内征兆了不少的足轻,剩下留守的武士大部分我都带来了,即使逃到猿毛城,结果也会和山城一样。这里往西南不远便是琵琶岛城,宇佐美骏河守大人没有随同去越中国,而紧紧派了长子定胜带了少量人手前去助阵,所以那里应该可以与黑田秀忠一战。”
宇佐美定满也是有名的兵法大家,能够借助其击退黑田家自然是没问题,但考虑到宇佐美定满并不是晴景一方的家臣,且双方还多有摩擦,玉千代反而有些迟疑。松江夫人看出了玉千代的顾虑,继续说道:“宇佐美大人虽然与守护代大人不睦,但是毕竟是很重传统的一位大人,不会容忍黑田秀忠这逆贼胡来的,即使不支持我们,起码会收留大家的。”
玉千代作为长尾家在场唯一的男丁,代表长尾家同意了松江夫人的提议。众人先返回天守阁说服了青岩院夫人,这位倒是出人意料很痛快的同意了弃城的决定,用她的话说:“人在最重要,山城再多回来就是了。”
仅带上了长尾家的一些重宝和朝廷公文,一行人趁着夜色从二丸后方的暗门出了城,沿小路向山下走去,当走带半山腰的林泉寺时,天守阁方向被一片火光映的通红。
春日山城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