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房租
雄镇市的临河码头,有一片年代久远的棚户区,是这个城市最后一个贫民窟。从卫星上看城市,这里是一片灰暗杂乱,跟周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形成强烈反差,像是美人脸上的一块污迹。
陆一明的出租屋,则是污迹中的一个小小细胞,肉眼根本无从发觉。
女律师只能寄希望于这里的居民。
一个面相沧桑,看上去八十开外的老头,从旁徐徐走过,身后背着一个极大的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看形状似乎是一些塑料瓶、易拉罐之类。蛇皮袋散发出一股腐臭酸涩的气味,应该是垃圾堆的味道。
“老师傅,你好!请问你认识陆一明吗?”
老汉耳背,用手拢在耳朵后面,听了三遍,这才听清楚。
“一明啊!你找他吗?”
女律师松了口气,一上来就找对了人。
旁边有人插嘴:“又是找那小兔崽子?!上午警察也来过。”
女律师转身,见到一个中年女人,瘦的皮包骨头,却把领口开得极低,以至于望进去,只能见到几根排骨,而没有任何能令人浮想联翩的东西。
低领口女人脸上有极浓的妆,跟领口一样,虽然是在招摇或者诱惑着什么,却分明无法令人产生任何胃口。
女律师对警察的到来并不吃惊,低领口女人却十分好奇。“警察好像也不是来抓人的,只是翻了小兔崽子的窝!他到底干什么好事了?”
女律师没有回答,问道:“陆一明的家在哪里?”
低领口女人笑道:“你是他什么人?找他干嘛?”
她又看了看女律师的衣着,挺上档次,不像是跟陆一明一类的。
女律师转向拾垃圾老汉。“老师傅,你知道陆一明住在哪间吗?”
老汉点点头。“我带你去,走。”
二人没走远,低领口女人身边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兰妹儿,你又不是警察,怎么查起户口来了!”
是一个高壮的汉子,身上系着一个围裙,上面蹭满了血迹、肉泥,还有几撮猪毛。
兰妹儿扭了扭身子,低领口里的排骨随之摆动。“屠夫强,我爱怎么问怎么问,你管着吗?”
屠夫强嘿嘿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在想,这个女的,是不是陆一明那小兔崽子勾搭上的相好。”
“嘿嘿!”兰妹儿没有否认,但是又摇摇头,心里觉得这女的不至于。
“那也不一定。这年头,俊俏的小鲜肉,富婆最喜欢了。”屠夫强酸溜溜的。
兰妹儿听了这醋话,眼中满是揶揄之色。
屠夫强凑上来,笑道:“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远近有名的小鲜肉啊。”
“呸!”兰妹儿笑着啐了一口。
她看到屠夫强眼里的红光,笑着扭了扭身子,再次展示了一番低领口。只可惜看起来,那只是年华逝去,而又营养不良的一副骨架子。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就收你一百吧!”兰妹儿压低了声音,好像要为这个价格保密。
屠夫强把脑袋缩了回去,咽了一口水,嘿嘿笑着,却不答话。
兰妹儿等了许久,终于恼了。“砰”一声狠狠关了门。
女律师把他们的话听在耳朵里,轻轻摇了摇头。
她第一次踏足这个被称为“蜂巢村”的棚户区,自然不会知道,这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警察的到来,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不足以引起重视,所以各人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反倒是若有一段时间,警察不来造访,大家倒觉得怪异。
老汉听不到这些话,颤颤巍巍地走到一座窄小的楼梯前,这楼梯跨出了河岸,架设在河面之上。
实际上,楼梯顶端的房间,也有一半是架在河水上的。
蜂巢村有一大半的房屋都是如此。
大概正是由于悬空,而又面积窄小,才被形象地比喻为“蜂巢”。
老汉卸下蛇皮袋,抓住楼梯扶手,一步三顿往上爬。
楼梯尽头是一扇矮小的门,目测要弯腰低头才能通过。
老汉掏出钥匙,打开门,女律师打消了要通过矮门的主意。
因为门一打开,便能看清楚里面所有的物事。一张单人床,一张方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人的站立之地。所以二人都没有进去。
“老师傅,你有他家的钥匙?”女律师奇怪。
老汉笑道:“是啊,这是我的房子。”
“哦,那我要找的人是你。”
老汉讶异地接过女律师递来的钱,算了算日子,笑开了:“这孩子,每个月都很及时交房租。他知道,我就指着这钱过日子呢!”
老汉在楼梯上坐下来,一边捶腿,一边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这回还专门托你送过来,嗨!其实也不差这几天,害得你跑一趟。”
女律师也坐下,笑着摇头。“没事。”
老汉关切地问:“这孩子去哪儿了?警察为啥搜他的屋子?我给开的门,可是好像也没搜出什么来呀!”
女律师摇头。“不好说。”
老汉理解地点头。“警察也是这么跟我讲。”
一阵沉默。
老汉长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警察搜了屋子,可是照我看,这孩子不会干坏事。”
女律师眼中有几点光芒闪动。“老师傅,为什么这么说?”
“我那儿子,要是能及的上这孩子一半,我就能安心闭眼去了。”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女律师却觉得这是最好的答案。
“不过我那儿子也命苦,怨不得他。也不能怨老天,给我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下半辈子,我也都认了。”
老汉眼中的沧桑之色更浓。
下楼梯的时候,女律师走在前面,楼梯实在太陡了,她怕老汉会摔下去。
老汉的屋子就在楼梯下方,比陆一明的屋子还要小。
女律师看到他推开门之后,先要侧身进门,坐到床上,然后关门,挪动门后的桌子,把它们推到一旁,才能重新把门打开,以便于通风采光。
透过门,看到里面大约只有三到五平方的面积,塞下床、桌之后,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床上还坐着一个人,大概就是老汉的儿子了。他盘腿坐在床上,正弓着腰玩电脑游戏。
女律师敏锐地发觉,与肥胖的身材相比,年轻人的双腿出奇的细,跟筷子差不多。应该是得了某种残疾。
“爸,他把房租交你了?”
“你怎么知道?”
“这破屋子,外面说什么都能听见。”
“那又怎么样?”
“我这游戏得充值了。”
“不行!这钱是用来买米的。”
“你不是捡了垃圾吗?卖掉就有钱买米啦!”
“你光知道玩游戏!还能干点别的吗!”老汉的声音咆哮起来。
“爸,我是个残废。我还能干啥?”年轻人还是慵懒的声调,显然对父亲的怒吼无动于衷。
老汉一下子没了声音,颓然坐下,眼望着空荡荡的墙壁,有些出神。
口中喃喃自语:“要是你姐还在……”
年轻人显然听多了他这种唠叨,不耐烦地嘟囔:“一个死人,老是说她干吗?”
女律师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却见眼前有个人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