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长着倒刺的黄荆
“又只挑了半桶……”这是张隆昌的声音。
从小养尊处优的张隆昌夫妇,吃不得农家苦,为了生存,不得已学着种田种庄稼,挑水这样的活儿,便分派给几个孩子,一人挑一天。当然,张果儿除外。
长寿人小,挑不动满桶,每每挑一趟,只能挑半桶,为了按父母要求挑满一石缸,只得多挑几趟。
长阳见不是多大的事儿,撇撇嘴往回走。她可不想空操心这些破事儿。
回到门口,长阳听见屋里张果儿道:“想不想跟你媳妇儿弄两条肥美的鱼解解馋?那可是对孕妇极好的……”
长阳连忙将身子贴在土墙上,不让屋里两个人看见。
“问题是,她不给网啊!”
“不给,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小妹的意思是……”
“长阳!定然是长阳干的!”屋外,长寿哭着大喊。
“父王口口声声说身为皇家子嗣,为人行事要光明磊落,却纵容长阳干如此伤害性命的事,我定然不依!”
长寿年纪不大,平日里看着也大咧咧的,没想到也有她的小聪明,这会儿居然拿皇族家规说事儿!
长寿这一着确实是中了要害。本来,牵牛花,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吉旦王夫妇都没心思理会的,可一旦上升到家族家规的高度上,便马虎不得。
“长阳!”张隆昌怒喝。
“……”正贴在泥墙上偷听的长阳一脸懵。看着父亲铁青着一张脸,心中又涌起一阵恐惧。
“牵牛虽小,也是天地性灵,你如何要伤害它!”
“我没有……”
“还不承认!孤家平生最痛恨奸诈之小人!”
“长阳,”林淑媛也开口训导女儿,“我们是皇族后裔,为人行事都要以德服人,方能坐管天下。虽然我们暂时还在受困,但我相信,我们会有东山再起之日。因为,”林淑媛骄傲地抬下头,“我们是先皇的嫡长!虽然你们叔父尚在京城,但大齐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是乱不得的!”
“饭都吃不上了……”长阳嗫嚅道。
“放肆!”张隆昌勃然大怒。今日借粮不成,眼看一家人快要饿死,心绪烦躁的张隆昌怒火喷薄而出。
“你堂堂大齐嫡出公主,竟然如此没骨气!竟为区区一餐食丢了气节。今日毁花事小,事关人品事大!来人呐——”
“父王,有何吩咐?”
张德瑞从屋里跑出来。
张隆昌虽被贬多年,但从小形成的性格和习惯还没变,动不动就口出“来人”之类的话。如今早没了宦官奴仆,儿子张德瑞便屡屡临时充当多重身份。
“罚长阳十杖,今日不得用膳!以示告诫!”
一口恶气终于出了……
“爹……父王……”长阳在泥墙上缩作一团。
“你气度如此畏缩,全无半点气魄,着实可恨!再加十杖!”
“长寿!”长姐长宁开口道,“你人小体弱,我来帮你挑水吧。”说着,长宁来到长寿身边,抓起长寿手中的扁担。
“你快替长阳说说情吧。”长宁低声道。
“……父王,那花儿,也有可能……是被风吹掉的……”
“对对对,今天早晨,有一阵儿风可大了。”张果儿从屋里走出来。
张德瑞道:“家里的责杖在上一次逃命时,赶野狗敲断了。请父王就饶……”
“为君者,岂可言而无信!”
张隆昌不作半点让步。精神上的摧残,加上腹中饥饿,令他越来越失去理智。
几个子女只好在院子中央摆了长凳,又把全身瘫软的长阳架上去。
没有责杖。
张隆昌见屋檐下的柴禾边有一条黄荆,顺手抄过来,抡起就打。
长着倒刺的黄荆,一棍一棍落在长阳的臀上,背上,每打一下,林淑媛的肩膀抽一下。全场无任何人敢开口。就连张果儿,也放弃了持宠相劝的念头。
长阳趴在长凳上,紧紧咬着嘴唇,不让哭声和叫声迸出来。父王有规矩……
打了约有七八下,张隆昌突然停下手来,扔了黄刑棍,掩面痛哭起来。
林氏的眼泪也簌簌往下落。
长宁和长寿则连忙上前,将臀背已然渗血的长阳扶下来,抱进屋里。
张德瑞轻轻从地上捡起黄荆棍,搬走长凳。
……
夜已经深了。
张隆昌一家七口空着肚子,蜷在里外两间屋子里。张隆昌夫妇睡里间,五个孩子睡外间。肚子饿着,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张果儿一会儿听见这张席榻细细作响,一会儿听见那张床单朴朴发出声音。
终于,大家都睡着了。
白天由于长寿哭闹,怂恿长寿挨了打,晚间,长寿怎么也不愿意和长阳睡一张床。平日,都是长宁带着小妹果儿睡,长阳长寿一张床的。
大概长寿心中有愧。
张果儿便说:“我和长阳睡吧。”
众人十分惊奇。张果儿历来是家里最飞扬跋扈的一个,被父母宠得只管自己,哪里管别人的感受!吃东西,她要吃最好的,床要睡最宽的,穿衣服也要穿最新的。
幸好她没见过从前的奢华日子。林淑媛暗自庆幸。
所以,当张果儿表态和二姐长阳睡一起的时候,众人都不敢相信。
林淑媛亲昵地拉住张果儿的手,说:“我的果儿终于也懂事了。”
林淑媛的手是温柔而充满着母爱的,但是,那一瞬间,张果儿却觉得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
张果儿想。
是因为她日后重新为后的凶残?
张果儿前世曾经听哥哥沈忠圣提起过,这位林后后来重新坐了皇后的宝座,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和圣神女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将是一双粘满鲜血的手……
张果儿一个冷噤,缩回手,口里用平日调皮的口吻道:“我本来就很懂事,只是母后没注意罢了。”
“你早该懂事了。”长姐长宁道。“13岁的女儿,按宫中的规矩,都可以许配……了。”长宁本来想说“许配附马”,可一想起自己17岁了都还婚姻没有着落,便只好叹一口气。
长阳趴在草席上,没有吭声。她在暗自捉摸,这个张果儿,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向跋扈的她,到底又想使什么坏?
尽管背上臀上还扎针般地疼,可长阳趴在黑暗中不敢吭一声。她怕吵着大伙儿睡觉,又会招来厄运。
特别是张果儿离得最近,她可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保不齐就要说吵着她了,影响她养伤……
正忍着痛胡思乱想间,长阳听到细细嗦嗦的轻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