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荒年
把皇帝接回皇宫,梁俊就开始催促梁羽去喝花酒。
也许是有些兴奋,梁俊的声音大了些——其实也不大,毕竟这种事,梁俊也不好让其他人听到。
他只是想让大家觉得自己是傻子,而不是个傻流氓。
但他忘记身边有一个耳朵十分好使的人。
这边刚催促完,旁边的大皇子凑过来问,要去哪家喝。
并语重心长的告诉梁俊,切莫要去醉花楼。
那里的姑娘,皮肤不好,粗糙,不够圆润。
当时满朝文武们都还没走,大皇子就旁若无人的给太子分享自己的花酒心得——确实是旁若无人。
对于大皇子这个瞎子来说,只要他想,任何地方都是没有人的。
文武百官们假装没有看到。
毕竟谁也犯不着与一个瞎子还有一个傻子一般见识。
太子这些天在城里干的事,骊山上的官员们全都知道了。
这种行为在他们眼里,基本上就把太子和傻子画上了等号。
眼见得大皇子和太子俩人,在含元殿里说着粗鄙的话题。
一个敢说,另外一个还敢听。
好在大皇子只是传授给了梁俊经验,并没有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去。
梁俊和梁羽各自回府,相约在西市门口见面。
皇帝回了长安,安阳也就不能跟着梁俊在东宫住着。
小姑娘临回宫之前,眼睛通红,鼻子一抽一抽。
倔强的说自己没哭,只是被风眯了眼。
上轿之前,小姑娘终究还是憋不住了。
转过身来抱住梁俊,哇哇大哭。
梁俊许诺每个月都会入宫去看她,小姑娘方才依依不舍的与梁俊作别。
没有了安阳的东宫,少了许多生气。
梁俊寻思着下次去看她的时候,带些什么好。
一边想一边换好了便装,出了东宫来到了西市。
老丁头的面摊上依旧有人,只是少了许多。
自从上次卜卦被沈云打了之后,梁俊就沈秀才出了个主意。
让他放弃卜卦这种危险的营生。
买盘象棋来,摆出残局,让人来破。
五个钱破一次,只要有人能够破了,便给他十个钱。
李秀才听了梁俊的建议,又向他请教了几种稳赚不赔的经典残局。
这些日子以来,生意倒还是不错。
虽然和卜卦相比还是差了一些,但终归安全许多,不至于再挨打。
梁俊也不着急,看着他赢了一局赚了五文钱,方才问道:“邵三他们怎么没来?”
邵三是陇右道人,只因为有亲戚在长安,前来投奔。
在西市里给人扛卸货为生。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同乡,一群人在长安相互帮助,靠力气吃饭,每年也能有些存项。
丁老汉这里是西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因此邵三这帮人就把这儿当一个据点。
这群人和梁俊一样,都是喜欢听不怎么说。
主要是因为人实在,嘴巴笨,又是从雍州来的,没什么见识,想插嘴也插不上。
丁老汉这里有免费的白水,若是有卖剩的面,也都一并送给他们。
其实丁老汉的面摊生意很好,不可能有剩余。
为何如此,大家伙也都知道,但谁也没点破。
邵三等人虽然憨实,却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老头的好意。
因此有了大活,忙了一天赚些钱,晚上的时候便来这里吃豆腐脑。
若是吃了豆腐脑,晚上便不舍得再吃别的。
这种出苦力的汉子,吃一碗豆腐脑怎么可能熬一晚上。
只是他们也想不出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感谢丁老汉。
因此梁俊总是隔三差五从东宫拿一盒点心来。
上层精致的给李秀才他们吃,下层味道不怎么好,但用料足扛饿的给邵三他们。
若是平日,这个时候没活,邵三等人便在此等候。
几乎天天如此。
昨日里之所以应梁羽的话,带上他们去喝花酒。
就是因为前几日,李秀才聊到青楼诗会里的盛况时,问了一嘴邵三这帮汉子有没有娶亲。
邵三等人面红耳赤,挠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惹得众人纷纷大笑,李秀才还说,有机会要带他们去一趟青楼。
不然的话这长安城可不就是白来了。
因此没见到邵三,梁俊有些奇怪。
李秀才一边摆棋盘,一边道:“回雍州了。”
正说着对面商铺的老板走了过来,先是给梁俊打了招呼,又放下五文钱,要与李秀才对弈。
梁俊与这老板也算的上是熟人,因此也不避讳。
接着问道:“邵三他们怎么回雍州去了?过中秋么?”
李秀才摇了摇头,道:“不是,就算是过中秋,也得提前半个月回去,不然的话赶不上在家过。”
商铺老板叹了口气,道:“哎,雍州又闹灾了,老家来信说饿死不少人,邵三他们这才回去。”
“雍州闹灾荒了?”
梁俊眉头一皱,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李秀才道:“是啊,雍州年年都有灾荒,邵三他们就是因为逃荒才来长安的。”
二人说话,也不耽误下棋,你来我往走了起来。
“中秋前一天来的信,说是又闹了灾荒。邵三几个人把钱全换了粮食,我们大家伙又给他们凑了些钱,方才凑够一车。”
商铺老板吃掉李秀才的棋,面色有些得意,抬头看着梁俊道:“殷公子,你的那份钱李秀才替你出了,一共二十个大钱。”
李秀才埋怨道:“你这破嘴的张秃子,说这些干什么。”
张秃子哼了一声,笑道:“殷公子还能让你替他出这个钱?”
梁俊点头道:“今日里没带钱出门,明日再给你。”
李秀才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平日里吃你那么多糕点,二十文也是有的了。替你出了钱,日后再吃你的糕点,吃的也心安理得。”
“钱归钱,糕点归糕点,就算你不替我出这个钱,该请你吃的糕点也得吃。”
李秀才哈哈一笑,道:“张秃子,我就说殷公子是实在人吧。”
张秃子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说过殷公子不是实在人一样。”
“亏得你听殷公子的话,不再算卦,不然早晚要让人打死呦。”
两人说着说着,便要吵起来。
梁俊已经习惯了,问道:“他们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二人又开始争执能不能悔棋,李秀才抽空道:“没说,也许下雪时能回来,冬天雍州那儿冷,今年又是灾年,没有庄稼要伺候,来长安还能赚些火炭钱。”
张秃子也道:“也许明年开春收拾完地里的田才能回来。”
李秀才又道:“也许回不来了,那一车粮食看着多,可几家一分,老小那么多嘴,吃不了多久。挨不过灾年,全都饿死,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注意力全都放在棋盘上,仿佛邵三一家的生死,还不如悔张秃子一个棋子重要。
张秃子也跟着道:“是啊,灾年里,谁也说不准哪一会,这些年雍州一直都说闹饥荒,可也没见朝廷里派粮食,倒是听说苏大家去过一趟雍州,回长安之后去了一趟霍家粮行,把粮食都买光了,前些日子,长安的米价还涨了哩。”
旁边的丁老汉凑了过来,背着手,叹气道:“苏大家就算是活菩萨,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邵三这一走,老朽剩下的这些面,可就没人吃了。”
“许是以后你再也不用留面了。”
旁边的人跟着搭腔道。
丁老汉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哎,留点总是好,邵三不能吃了,还有邵四来吃,再多的面,从来都是不够吃的。”
梁俊嗯了一声,心情有些沉重。
这一日里,他也没去赴梁羽的花酒之约,在棋摊前看了一天李秀才与人下棋。
晚上休市的时候,吃了一碗面方才回去。
次日上朝时,梁羽还问昨日里他去了哪里。
梁俊一拍脑袋,哈哈一笑,直说昨日看李秀才下棋看的入迷,把此事给忘了。
梁羽也没有在意,只是说有空再约,便一同进了含元殿。
朝臣们见秦王和太子有说有笑并肩而行,还以为昨日俩人去喝了花酒。
心中纳闷太子难道不知道秦王是自己最大的威胁么?
怎么看起来关系如此好?
好在也没容众人多想皇帝就来了。
朝会其实和梁俊没有太大的关系。
毕竟他虽然贵为太子,但却没有议政的权力——明面上是有的。
只不过大家在讨论政事的时候,谁也没有征询他的意思。
听了大半天,梁俊原本以为会有人提到雍州灾荒的事。
只可惜等到朝会结束,也没人提这个话题。
也许,雍州灾荒的奏本,还没有送到朝廷吧。
回东宫的路上,梁俊在心里安慰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