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沟口雄三先生的逝世为什么能在中国、韩国等地引起震动和真挚的哀悼，这和本文要讨论的“东亚知识共同体”有着紧密联系。沟口教授是“左翼”学者，对中国十分友好。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他同中国大陆学者孙歌、台湾学者陈光兴等人共同发起推动“中日知识共同体”学术交流讨论项目，在日本国际交流基金连续六年的支持下，就中日之间的战争责任和历史认识等一系列问题，从历史学术和现实利害等层面展开了认真的对话交流。在被称为学术试验的“中日知识共同体”的知识运动中，沟口的学术和人格得到中国学界的认知和尊敬。沟口首倡和大力推动的“中日知识共同体”，虽然参加人数有限，未能持续下来。但是中日以及东亚学者合力旨在通过对话重新学习认识历史，梳理关于战争认识和历史观的强烈的问题意识和持续而努力的尝试，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今天，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乃至东亚地区，产生并将继续留下重要和深远的影响。梳理“东亚知识共同体”言说史，不能不关注沟口雄三先生、韩国学者白永瑞先生和中国学者孙歌先生的思想和实践，因为三位先生是“东亚知识共同体”的蕴生人和创建人。

今天关于东亚共同体的论述已经成为21世纪东亚知识界极为引人关注的思想主题之一。在讨论东亚共同体论述问题时，最具代表意义的领军人物——日本的沟口雄三先生、韩国的白永瑞先生和中国大陆学者孙歌先生关于“东亚知识共同体”的思想与创造，为我们从各个方面讨论东亚共同体的建设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

尽管眼下开始整理回顾正在进行中的“东亚知识共同体”的言说史多少有些为时尚早之嫌，但是通过梳理和探讨始终受人们关注的“东亚知识共同体”的生成过程，将有助于我们从思想角度审视东亚地区合作的可能性和复杂性，了解东亚地区内从历史到今天的多层关系，为我们提供东亚地区知识人十几年来思想互动的积累成果，加深我们对“东亚共同体”的学理和实践层面的理解。

考察“东亚知识共同体”以及三位创建人的思想轨迹时，笔者认为韩国学者白永瑞的身份和作用更显得独特而重要。

作为“中日知识共同体”发起人和最重要的推动者的孙歌，是当今在日本以及中国台湾和韩国学界颇有影响且极为活跃的中国大陆学者之一，当年，孙歌向沟口先生讲述萌发建立东亚知识共同体的契机源于访问韩国的学术交流。无独有偶，白永瑞作为韩国知识界东亚论述的主要倡导者，他的批判知识分子的学术生涯和人文知识分子的情怀，使他理所当然的成为孙歌、沟口“东亚知识共同体”的同路人。也正是由于有了韩国学者白永瑞的加盟，“东亚知识共同体”的设想才能够参考继承中日两国以外的韩半岛的视角和思想资源，从“中日知识共同体”扩展到今天的“东亚知识共同体”。

2009年9月，台湾社会研究杂志社台湾社坛丛书出版了白永瑞的中文著作《思想东亚：韩半岛视角的历史与实践》。这本书编入了近年来白永瑞思考东亚的主要论文。由“思想东亚”“韩半岛”和“历史与实践”组合而成的书名，表达了著者颇具特色的东亚论述：一，“将东亚作为思想的课题，思考东亚、想像东亚”。二，“而所谓的韩半岛视角，所强调的不是仅从南韩，而是从‘分断的南北韩的相互作用的韩半岛整体’来看问题的视角，韩半岛是世界层次的霸权支配体制的重要现场，所以这里的变革也将是对世界层次的压迫体制的一种冲击”。

白永瑞的第一部中文专著问世，知识界好评如潮，专家学者无不奔走相告，踊跃分享韩国学者送给“东亚知识共同体”学术建设发展的一份大礼。中国台湾、大陆和韩国学者分别从不同的方面阐述了白著所内含的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同时也涉及了白永瑞“东亚知识共同体”的实践和思想。台湾学者陈光兴认为“白永瑞是当代东亚批判论述的先行者、推动者与实践者。作为历史学家，他的思想一方面深植于韩半岛的历史经验，另一方面又欲拉长纵深俯视着区域的整体，对于中国与日本的自我认识，乃至于既有的东亚想象，形成了具有时代意义的挑战。游走于首尔、东京与北京之间，他的思想与论述的形成是与东亚碰撞的结果，展现在《思想东亚：韩半岛视角的历史与实践》一书中。他的东亚共同体提案，指向的是你我期盼的区域性和平的到来”。《思想东亚：韩半岛视角的历史与实践》所体现的一种崭新的知识实践与热情，让我们看到一个批判性知识分子是如何通过东亚来构筑自身的国际主义主体性的。孙歌指出：“发自韩国的东亚意识，具有它独自的洞察力和创造性。在近代化过程中承受了巨大压力与创伤的韩国社会，以清醒的政治判断力打造了其东亚观念。作为韩国思想界代表性人物之一，作者的东亚论述具有不可替代的政治思想功能。”韩国学者高度称赞在“东亚知识分子之间的连带意识逐渐形成具体课题的今日，白永瑞教授的存在更显得可贵。身兼学者、教育者、编辑三种角色，还忙着跑亚洲各地，以与众不同的热情与能量，在现场积极投入连带关系的工作。通过如此的经验而孜孜不倦地完成的学术理论成果，现在终于能呈现给中文读者了，我相信藉此东亚地区连带这一梦想离现实又进了一步”。上述的短评概括了白永瑞在东亚知识界的学术地位和影响，同时也为我们展示了一位活跃在东亚知识界的思想者和实践家的形象。

那么，当我们在讨论变化中的东亚共同体的内部条件和外部环境的现实中，继沟口、孙歌的“东亚知识共同体”之后的白永瑞和“韩半岛视角”，究竟具有什么样的参考意义呢？本文以白永瑞为中心，拟浅析东亚视角的意义性和东亚论述的可能性，梳理白永瑞思想实践轨迹和特点，探讨“韩半岛视角”的思想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