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个“论集”是本人研习先秦史所撰写的主要论文的结集。
我的正式研究可以说开始得迟，结束得快。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一个小群体——中国科学院（现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的大部分人员把时间、精力全部献给了一项院、所规划的重点工程——《甲骨文合集》的编纂。这项工程浩大，繁杂，只能用集体的力量完成，这样，个人的科研就只好放在一边。当时研究条件有诸多限制，科研时间少、参考资料匮乏等是普遍问题，而我们则更多一层牵制。但是这项工作使我们熟悉了一项特定的史料，为以后的研究打下了基础。这项工程和以专门从事个人主导的研究业务不是一回事，而我又年龄痴长，这段光阴可称人生盛年，待到长年累月的艰巨工程圆满结项时，已经是八十年代，我亦年届半百，而正当全力投入个人研究“战斗方酣”时，却又面临“下岗”（退休）的尴尬！
所以，这本论集中的主要文字是在短期内“赶”出来的。虽说是“赶”，但并不等于粗率而成。常言道：精神变物质胜物质，无论退休之际还是退休过后多年，我照样“赶”，夸父追日，马不停蹄。这种艰苦勤奋精神源于我喜爱这个专业，这也就是前辈学者提到过的科研“生长点”。孔子有言：“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有了这个“乐”，就有了动力，就能积之既久，其发必速；就有愚公精神，“人一能之己百之”，韧性战斗并“乐”此不疲，退而不休，不给自己放一天假，古人说“三余”，我增为“四余”——“老者壮之余”，把以往失去的时间找回来。人们以休闲养老，我则以学术养老，不信请看实际的双成效：本集中关于炎黄文化研究的文字，还有同时期完成的几种论著，可作证。其实此种养老法，能行之则“双丰收”。
以朝乾夕惕、磨砺光阴所出的东西，敝帚自珍，乃人之常情，故而“不揣其本”，结集而出，是好是歹，摊出来经受检验，借他山之石可攻其瑕；也希冀其中有一得之见被采其瑜，作为零砖片瓦以苴补史学大厦的罅隙；纵不能奢望及此，也许可与学界同行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活跃史林，亦不失为一件有益之事。
所说的“自珍”到底是什么货色？这里，我不揣浅陋简介一下，以便先行了解。收进这“论集”的论文，大致可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商周社会几项主要制度的研究，占了其中两部分。内容可览各题自明，包括社会、经济、政治、军事、文化诸方面，探讨表明：商与西周社会性质同一，史脉相继，只有发展程度的差异。方法是，每一课题都是以甲骨文、金文和早期文献连贯起来疏证，求得事物发展脉络的清晰，说明了商周社会的一体性，也可视为古史分期的一得之见。这办法自信颇为科学，行之有效。
另一个方面，是古文字主要是殷墟甲骨文的释读。我并非专业于古文字学，只因治先秦史不习此学则寸步难行。“论集”中此类共选出七篇（其他篇内亦有此类内容者，如“商代徭役”等），内可分作几种情况：一是新证，有一些字、词没有或罕见专门考释过的，如：墓、葬、殉、寨、诞和多口、作口等；二是，对某些字、词的形、义及其用法，各家解说尚存在分歧，一般采用其中一说，往往并非确解，有的可谓积非成是，严重影响对古代社会事物的真切认识。对此，作者遵循古文字构成原理与研究规范，更多地集中卜辞文例以为内证，辅以早期文献记载及其传注的参证，多方考索，还其本真。如：对“以”字的确认，“屯”之为合两半骨臼成圆形状，“御事”之为商周间对一般事务官员的泛称，等等。回到文句，文从字顺，密合无间。至于释“刖”字，联系到古籍中存在与之同类而各有其用的系列文字，缕析它们与“刖”原篆形义的多种衍化关系，考得形容缺腿者的尪、枉等之为“弯”曲的音义，还其本来形象。三是，某一字、词的音义学界已有共识而无歧异，但对其用义则大有分歧。如“雉众”，既可解“雉”为“夷伤”；但“雉”“矢”（“雉”亦有辞用“矢”字）又有陈列之义，究竟何者为是？则以内证为准，于是我们发现这类占问“雉众”的卜辞都有是否为“吉”的疑问，那就说明“雉”的行为绝无“夷伤”之意，而释“雉”为“部别编理”武装之义为合理，与“夷伤”之义不符。从而对“众人”这一身份及其参加武装的问题，也作出了合理的解释。
这里大多数论文都是二三十年前刊发的，好在研治古史就是面对古人古事，古人的语言文字，有似文物工作的“整旧如旧”。但一是不能改铸历史；再是研究所得只要是真实的，所采用的史料还未曾被新的发现所否定或淘汰，就没有“过时”之说。尽管当下考古进展日新月异，但论文中的观点与论据，基本上还没有受到冲击，因此，这次结集就没有作大的改动。只是，对语句不当，或书写时笔误、刊印时误植者，则加以改正；对繁复重沓处，则加以删削；对于当时限于技术条件，一些古文字字形有失规范，今日仗着物质条件的改善，编辑与出版水平的提高，都得以规范起来，原来出自各种刊物而开本、版面乃至纸质的参差不齐，五色杂陈，也都得以整齐划一。
当然，瑕不掩瑜，瑜也难掩瑕疵，原作本来存在的错误与缺点，或观点的不正确，或所用史料的欠审慎，或论述的失当，等等，不是作者本人都能认识出来的，还需仰祈专家、读者们予以抉发，不吝批评指正。
作者
2014.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