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研究(第1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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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七子”探实

〔加拿大〕白润德 著 孙学堂 译白润德,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亚太学系教授;孙学堂,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古代文学研究所教授。

【内容提要】 本文简要勾勒了明代正德文学复古集团中活跃人物的相互关系和聚散过程,并强调,在弘治、正德时期的文学复古中并无“(前)七子”的称号,其热心参与者不限于这七个人,他们也没有明确的文学口号。文学史上关于这个七人集团的成员、口号等“共识”都来自康海、王九思等几个陕西作家的几篇文章,而这些文章都作于复古思潮回落之后的若干年,与历史的真相相比有所侧重而不够真实。

【关键词】 七子 共识 口号 关系 陕西


与明代的另一现象“资本主义萌芽”相似,“前七子”——由李梦阳、何景明、边贡、徐祯卿、康海、王九思和王廷相所组成的文人群体——主要也是由后来文人所认定的事实。“(前)七子”作为一个称谓在后来的文学中随处可见。作为一个标志,尽管它易致误解,却不妨碍其成为有用的研究出发点,如龚显宗《明七子诗文及其评论之研究》(台北,“中国文化大学”1979年博士学位论文),陈书录《明代前后七子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1994)等。陈书录还有《明代诗文的演变》,他有意于明代复古派的研究,但“前后七子”都被局限在“七”的范围内而缺乏展开,且都接受了台北伟文图书公司《明代论著丛刊》把《何文肃公文集》列为何景明文集的错误。很多人都知道何景明,知道他属于一个叫“前七子”的群体,其领袖是李梦阳,其口号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但就如其他许多人所共知的事情一样,这些知识虽不十分离谱,却被有意识地严重简化了。与法国的“六人团”或中国自己的“竹林七贤”相似,“前七子”更近乎文化公众有意追逐的幻影,当我们将其纳入仔细研究的视线之下时,会发现它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和统一的属性。本文将简要考察何景明和他周围的文学关系,以及“七子”这一称谓在后来文献中的出现。

根据横田俊辉的意见,“七子”之称最初可能相较用于“后七子”的概念。横田俊辉:《明代结社の研究》,广岛大学文学部纪要,特辑号3(1975),第10页。横田俊辉也不同意吉川幸次郎《元明诗概说》中关于“七子”之名效仿“建安七子”的说法。其他人关于明代文学结社的研究似乎未曾讨论“前七子”群体如何形成的问题,如郭绍虞《明代文人结社年表》,《照隅室文学论集》上册,第498~51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最初发表于《东南日报·文史》55, 56(1947)。在“前七子”自己的文集,以及同时代人、第一代追随者为他们所作的传记资料中,并未见到“七子”之称。事实是,他们被冠以其他各种各样的群体称号。《皇明献实》和《皇明名臣言行录》关于何景明的小传列出何景明、李梦阳、边贡和徐祯卿为“四杰”。后来何良俊的《四友斋丛说》也列了这四个人,说其他三人“附和”李梦阳振起文风的活动(1573)。《四友斋丛说》(中华书局,1959)卷26页2a。凌迪知所辑《国朝名世类苑》和李贽的《续藏书》都沿袭了《皇明献实》的说法。《国朝名世类苑》(1575年刊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册240~241,台南,庄严文化出版事业公司1995)卷7页16a(576,括号中所标系影印本页码,下同),《续藏书》(中华书局,1959),第507页。《明史·李梦阳传》或许是采纳了何乔远《名山藏》的说法,列了一个“十才子”群体,包含“前七子”中除王廷相之外的六人,外加顾璘、郑善夫、陈沂和朱应登。《明史》(中华书局,1974)卷286,第7348页。横田俊辉强调1507~1511年间七人诗文中提到的几个群体的重要性,而这些群体仅仅包括七人中的少数。横田俊辉:《明代结社の研究》,第11页。

何景明的“六子”组诗,包括李梦阳、边贡、康海和王九思,另外还有何瑭和王尚《何大复集》卷8页1a(85)。本文所引《何大复集》,先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数与页码,括号中标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李淑毅等人点校本页码,下同。这与传统所谓的“前七子”列表是最接近的,但没有他的好友王廷相和与他过从不多的徐祯卿。

李梦阳的“九子”组诗,包括与复古者关系较密的孟洋和戴冠,但没有一个人是“前七子”的成员。《空同先生集》(1530年刊本;台北,伟文图书公司,1976)卷12页12.2b-3b(246~248)。当然,李梦阳这组诗的写作对象是朋友,而非文学同好。

王廷相写了一组“四友”诗,四人是李梦阳、何景明、何瑭和盛端明(1470~1550);他还另有一组诗列了“十八子”,包括孟洋、何瑭、崔铣、王希孟、王尚、田汝耔等,其中只有何景明一人在“前七子”之列。《王氏家藏集》(嘉靖刊本,台北,伟文图书公司,1976)卷8页8a(283);卷14页8b(534);《王廷相集》(中华书局,1989)卷8,第111页;卷14,第210页。盛端明被弹劾罢官,家居十年后,因自称发现不死之药,在严嵩帮助下返回朝廷。参见《明史》卷307,第7903页,与顾可学合传。

翻检“前七子”的文集,未发现徐祯卿和康海、王廷相有交往的证据,边贡和康海之间也没有。

徐祯卿在1506年短暂离京之时,李梦阳写了一首长诗细数当时的文学盛况,谈到何景明,一则称赞他是时下最杰出的青年诗人,同时也提到徐祯卿尚未与之谋面。《空同先生集》卷19页18a(513);刘海涵《何大复先生年谱》征引。译者按:该诗题曰《徐子将适湖湘,余实恋恋难别,走笔长句,述一代文人之盛,兼寓祝望焉耳》。在诗中他还把边贡与何并提。徐缙可能与李、何、徐都熟悉——他并赞何景明和徐祯卿,说他们与李梦阳相“颉颃”。《明诗综》(台北,世界书局,1970)卷30页1a引。

《四库全书总目》说,和李东阳关系密切的储巏与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等人“相倡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台湾商务印书馆,1971),第3807页。这条材料不但时代较晚,而且也未说清储巏是分别与这些人唱和,抑或是与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群体。

最早全部列出“前七子”成员的资料,是康海为王九思文集写的序:“明文章之盛莫极于弘治时,所以复古昔而变流靡者,惟时有六人焉,北郡李献吉,信阳何仲默,仪封王子衡,鄠杜王敬夫,吴兴徐昌谷,济南边廷实……而予亦幸窃附于诸公之间。”《对山集》卷3页3a(123);卷10页11a(384);卷28页11a(315)。本文所引《对山集》,依次标注以下三种版本的卷数和页码:其一是嘉靖刊10卷本《对山文集》(台北:伟文图书公司,影印本);其二是1545所刊19卷本《对山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52册,影印本);三是1582年刊46卷本《康对山先生集》(《续修四库全书》,第1335册,影印本)。下同。关于这篇序文有两点需要注意。其一,它写于1532年,与序中所指的时代已相去三十年。按:在简锦松错误很少的出色研究中,这篇序文被误系于1516年,他把嘉靖十一年误为正德十一年,这影响到对该文意义的解读。见《李何诗论研究》(台湾大学1980年硕士学位论文),第79页。该序代表的不是何景明到达陕西之前而是远远在此之后人们所产生并表达出来的对文学史的理解。这一点决定,它尽管重要,但在细节上不一定准确——或由于人的记忆力常常不那么可靠,或由于写作时的特殊心态导致回顾过去时持着不一样的视角。其二,他提到的“七子”活跃的“弘治时”只是一个大概的时间段,徐祯卿直到1505年即弘治朝最后一年才通过进士考试,而几乎所有资料都表明,他受到李梦阳的影响是在进士及第之后。事实常常是,最早的材料最含混。郑善夫为徐祯卿文集所写的跋说,徐二十几岁便厌倦了吴中文风,转向汉魏盛唐,见郑善夫文集嘉靖刊本卷6页71a;《少谷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16页2a(198)。刘凤的《续吴先贤赞》最早指出徐祯卿在遇到李、何之后转变了诗风,他可能依据我所未见的更早的材料,见该书万历刊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册95,台南,庄严文化出版社,1996,卷11页2a(202),《明诗纪事》丁签卷2,第1178页引。王世贞的《艺苑卮言》卷一征引过徐祯卿的《谈艺录》,该书还进一步说,徐的转变是在1505年中进士之后,此后他“悔其少作”,见《艺苑卮言》,《弇州山人四部稿》(万历刊本,台北:伟文图书公司,1976)卷149页9a(6809);《续历代诗话》(台北,艺文印书馆,1971)卷6页5a;《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卷6,第1054页;《明诗话全编》(凤凰出版社,1997)册4,第4279页。钱谦益很少同意王世贞的意见,对此却看法一致,见《列朝诗集小传》(中华书局,1959),第301页。悔其少作这一点,清初朱彝尊征引沈进的一篇文章有重述,见《明诗综》卷31页2b,但朱彝尊所征引的材料尚未得到证实。

王九思的学生王献在作于1533年的《跋渼陂先生集》也罗列了“前七子”中除王九思之外的其他六人作为当时的杰出作家。《跋渼陂先生集》,《渼陂集》(嘉靖本,伟文图书公司,1976),第1页。在1521年之后到1540年去世前这段时间,康海为他的朋友张治道文集作序,称赞他能继承弘治时期的“五六君子”恢复汉唐文学的传统,所列出的也是李、何、王、边和徐祯卿。《太微山人张孟独诗集序》,《对山集》10卷本卷4页23b(216); 19卷本未收;46卷本卷33页15b(377)。“王”所指更像是王九思,而非王廷相。在他去世后不久,张治道为他编纂文集并写序《国朝献征录》(1616年刊本,台北,学生书局,1965)卷21页43a(861)。,说李、何、徐、康和王九思结成“文社”。更晚一些时候,同样来自陕西的乔世宁在为何景明写的传记中,把何与李梦阳、康海、王九思、边贡并提,说他们“皆好古文辞”,并“与论文语合”。

在相同时代与复古者有关的其他人所作的序文和传记资料中,还可以找到一些其他材料,但都不能证实康海和张治道的说法。边贡1532年去世后,李廷相为他作的神道碑把他和李梦阳、何景明并提。《国朝献征录》卷31页73b(1315)。后来声名不佳的首辅严嵩,在1534年为孟洋所写的墓志中提到当时人们熟知的一个“十才子”群体,但他只给出了六人的名字:李梦阳、何景明、王廷相、崔铣、田汝耔和孟洋本人。《国朝献征录》卷69页14a(3015)。该文也见于王兆云编《皇明词林人物考》(万历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册111~112,台南,庄严文化出版社,1996),卷5页32a(17)。严嵩提到的“十才子”与《名山藏》所列不同(见前)。1535年杜柟为孟洋文集所作的序列出“七子”中除康海之外的六人,且增加了孙一元(1484~1520)、郑善夫和孟洋作为当时的文坛巨星,但文章并没有说他们持有共同的文学理想。

李开先于1568年去世,他尚在壮年时(1531)受到康海和王九思影响。他在所撰《何大复传》中说何景明时常与李梦阳和边贡为群,有时与崔铣或来自关中、吴下的绅士们并称“弘德七子”。《李开先全集》(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卷10,第774页。他为王九思写的传记引王的话,列出何景明、王廷相、徐祯卿、边贡和王自己,说李梦阳和康海为他们修改诗文。《李开先全集》卷10,第764~765页。这里列举出了七子的全部,尽管没说他们七人各自互相交往。

要之,尽管康海的序文很重要并且有“建设性”,但我们还需要探讨许多细节,包括“前七子”以及比他们更多甚至多达十八人的数量,逐一考察他们的关系,包括私人关系和文学关系。是他们共同发起了明代的复古运动。参见龚显宗《明七子诗文及论评之研究》,第22~50页。龚显宗的著作在明代复古派整体研究中最全面、最深入,且长于分析。

在这些人中,最早到达北京的是李梦阳,他在1493年通过进士考试,但很快就丁忧还乡,一直到1498年才返回。另外四个可能与复古主义有关的人,王九思、熊卓、顾璘和边贡,都在1496年登进士第。四人中只有王九思的成绩居中等,其他三人都在名单的末尾。两年后李梦阳返回北京时,顾璘(确定)和熊卓(可能)都已到各省任职但是请注意,在为熊卓写的墓铭中李梦阳写道:“慨昔与君游,并游京华中。”见《熊御史卓墓感述》,《空同先生集》卷12页9a(259)。,而王九思和边贡仍然在朝,可以推测他们与李梦阳的结识始于此时。早在1491年,杨一清就称赞李梦阳的才能,时杨一清在朝任职,且作为李东阳文学圈子里的一员,而李东阳正是1496年进士考试的主考官。更早在李梦阳第一次参加举人考试之前,他还曾与李东阳圈子的另一个人邵宝一起学习。或许是这些关系成为三人(边贡、王九思、李梦阳)结识的机缘。

在1499年的进士中,唯一一个与复古关系密切的是朱应登。李梦阳与南方文学青年的联系或许都是通过他建立的。据李梦阳为朱应登写的墓志,朱及第之后的某一时间被任命到南京任职。《凌溪先生墓志铭》,《空同先生集》卷45页1b(1280)。尽管在他的文集中找不到很多他和“七子”其他成员交往的痕迹,但显而易见,直到1505年他赴任南京之前一直在北京。李梦阳、边贡和刘麟(1474~1561)为他送行,李梦阳为他们的送别诗集写了一篇序,在序中规劝朱应登超六朝诗风而上之。《章园笺会诗引》,《空同先生集》卷55页10b(1582)。该文简锦松系于1505年,见《李何诗论研究》第258页。

当然,此时距朱应登中进士已过了六年,传统的看法认为认定七子派在这一年成立最近情实。何景明、王廷相和康海都在1502年中进士。何景明与李梦阳的密切关系由此时开始是清楚的,而王廷相是否加入则不很确定。对于此一问题,朱彝尊谈到了一些细节,见《明诗综》卷31,页19b。他和何景明关系密切,也在诗文中几次提到李梦阳,并曾为李、何文集作序,但李梦阳的诗文中并未提到过他。

康海的情况比较清楚。张治道告诉我们,他拒绝了李东阳,“乃与鄠杜王敬夫、北郡李献吉、信阳何仲默、吴下徐昌谷为文社”。《国朝献征录》卷21页46b(863)。但具体时间同样难于推断。康海在1503年返回家乡陕西,直到1505年夏才回到北京,而何景明1502年及第之后回乡,1503年返京,1505年春就出使云南了,可知二人的交往时间一定很短。参观《明诗综》卷31页16b所引张治(文邦)曰:“时仲默、献吉、敬夫号海内三才,而公(康海)尤独步。”“独步”可理解为“独立”,也可以这样理解:无论周围的人怎样,康海都是他们中最杰出的。又上文所引李廷相所撰边贡神道碑(《国朝献征录》卷31,页73b [1315])将边贡与李、何并称。在所有评论中,这一时期李梦阳和康海总是被并提。注意,这里说的张治不是张治道,尽管张治道也编纂过康海的文集并为之作序。《明诗综》用的是他的字——“文邦”,可知并非该书抄刻时的笔误或遗漏。

在同一个群体中同时出现何景明和徐祯卿,在时间上应该是错误的。当然,这一时期徐祯卿在何处还难于确考。一般认为他在1505年才遇到李梦阳。但我们知道,徐祯卿1501年就通过了举人考试,他有可能进京参加了1502年的进士考试而未考中。李梦阳写给他的一首诗《赠徐祯卿》很可能作于1502年,诗中直署徐祯卿之名,显示当时徐祯卿并未获得朝廷的官职。诗里写到徐将离京赴“江湘”,而在徐1505年进士及第之后,似乎没有这样的行程。《赠徐祯卿》,《空同先生集》卷9页4b.5a(184)。更重要的是,诗的基调明显显示徐祯卿刚刚经历了某种挫折,而考试失败似乎是比较合理的解释。这样看来,徐祯卿可能在1502年进士考试前后在北京住过一段时间,并与李、何及其他人有过短暂的接触。

徐祯卿的特殊性还在于他来自公认的南方地区的文化艺术中心苏州李东阳注意到,尽管明代定都北京已过百年,但南方诗人还是具有地域优势。他还注意到更普遍的南北文学的差异,见《怀麓堂诗话》,《历代诗话续编》,第1377页;《李东阳集》(岳麓书社,1983~1985)册2,第537~538页;《明诗话全编》册2,第1630页。,更重要的是,他在当地已经成了重要的文学人物,他到北京之前,尽管非常年轻,却已成为文徵明、唐寅等文苑领袖的密友。他已经写出了一部视野开阔的文学批评论著:流传至今的《谈艺录》。据现有资料可知李梦阳的审美趣味比较褊狭,徐祯卿可能发现他是一个投缘的顾问,他已经在《谈艺录》中不谈晋(下限为420年)诗,《皇明词林人物考》(卷5页26ab)及《皇明献实》[明人文集丛刊,台北:文海出版社,1970,卷40页4b(772)] 关于他的传记都引到了这一点。我所知道的论证《谈艺录》作于与李梦阳会面之前的论文是李双华《徐祯卿谈艺录写作时间考》,《苏州大学学报》2003年第3期,第67~68页,尤见第71页。然而到达北京后,或许通过朱应登和顾璘的介绍,他很快接受了李梦阳的影响。他起初给李梦阳写信,建议他们相互唱和,就像晚唐皮日休和陆龟蒙一样。这封信已佚,一般认为作于1505年,并被视为二人交往的开始。李梦阳的反应是提出了更高的目标,继而要求徐祯卿洗脱南方人普遍的六朝习气,转向汉魏盛唐。这样的转变是不容易的。李梦阳责备徐在他的新作中还保留着旧有风格。这样的风格转变为徐祯卿诗集的编纂带来了难度。徐祯卿诗文集在明代引起了许多讨论,至今尚存争议,见陈红《徐祯卿的撰述及其版本谈》,《四川师范大学学报》1991年第1期,第42~47页,人大复印报刊资料《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1991年第6期,第190~195页。郑善夫在为徐祯卿文集写的跋中提到,当时在洛阳流行的徐祯卿诗集是李梦阳所选,不能体现祯卿本人的选择与价值,见《少谷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16页2b。皇甫汸在徐集某一版本的序言中提到了郑善夫的说法,见《皇甫司勋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36页13a。他也认为该集“去取过严”。皇甫编纂了徐的“外集”,有人为袁本取名为“别集”作为附录刊行。皇甫说他搜集的一百多首诗来自徐祯卿的家人,现存的《外集》是他在1584年序中所说作品数量的十分之九,外加从袁本中选出的部分诗作。王世贞更欣赏徐自己的选本即《迪功集》,认为皇甫和袁的刊本所收诗作都很幼稚,见《艺苑卮言》,《明诗纪事》丁签卷2,第1177~1178页引。但这一转变的重要性不可低估。尽管徐祯卿短暂的余生差不多在北京度过,尽管其苏州的故人嘲笑他转向北方的朴野文风,他的转变在苏州还是产生了重要影响。徐祯卿的南方友人祝允明对他转变后的反应,见于一首写梦到徐祯卿和唐寅的诗的一联,“遑遑访汉魏,北学中离群”,《怀星堂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4页13b(419),《列朝诗集》丙集卷9页10b(336)引。与下文将要谈到的顾璘和黄省曾一起,他们的影响将在下一代南方文人中显现见《明诗综》卷31页2b引周筼语。译者按:《明诗综》所引周青士语如下:“李何专主学杜,昌谷兼师盛唐诸家,此后薛君采、蒋子云、王稚钦、高子业、华子潜、皇甫昆弟皆清婉成音,各极其致,虽非昌谷流派,而风调实自昌谷启之。”,并导致了16世纪中期王世贞与“后七子”——大都是南方人——的出现。

无论如何,在1502~1505年间,徐祯卿之外的其他六人都到过北京,但并非一直在那里。李梦阳时常因到各省出使而短暂离开;何景明进士及第后回乡待了多半年;康海大部分时间都在陕西。1505年,又有新的进士加入进来。不但包括徐祯卿,而且还有殷云霄、孟洋、郑善夫、田汝耔、崔铣。田汝耔和崔铣与复古派的关系不在创作,而是因为他们与复古派中的某些人有亲密的私人关系。特别是崔铣,我们发现他是复古群体的一位很重要的记录者,他为同时代的许多人写了纪念性文章。殷云霄和郑善夫在及第后不到一年就离开了北京。郑善夫1505年回乡守制,殷云霄在后续的几年中回乡学习、写作,都不再与其他人保持更多联系。但是殷云霄显然受到了李梦阳观念的强烈影响,并一直坚持;而郑善夫则成了何景明的好友和仰慕者。崔铣所撰殷云霄墓志未谈到他的文学交游,但用了人们常评论李梦阳等人文学倾向的话来赞美他的文学造诣:“其为文非秦汉人语不习,又以诗者抒情表志,风人于善,自汉魏至唐作者皆辩其音节而拟之。”见《崔氏洹词》(1554年刊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56册,台南,庄严文化出版社,1997)卷15页30b(459),《洹词》(《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3页10b(425),《国朝献征录》卷80页126a(3432)。

1505年标志着复古圈子在北京活动的高峰,因为一般所说的这七个人聚齐之后,他们的离析也就开始了。尽管如此,却难以回避以下材料:接近1510年时,青年诗人常伦(1492~1525)寄诗给李梦阳和何景明,得到了他们的好评,见L. C. Goodrich和Chaoying Fang编《明代人物传记辞典》(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76),第113页。此时李梦阳和何景明都任省职。事情背后或另有隐情,或是后来人的记录而未注意到年代的准确性。在这一年进士考试结束之后的几周内,在位十八年、在明代皇帝中算是较开明的孝宗突然去世,他的废物儿子武宗即位。这一事件的一个意外结果是何景明出使云南,这使他离开京师近一年之久。到1506年底,刘瑾掌权,京师的局势发生转变。王阳明遭到廷杖后被放逐,李梦阳周围的文学青年或辞职,或到远方任职。在1507年年中,何景明和孟洋都离开了北京,何到家乡养病,孟到省中任职。李梦阳已经被罢免了职务,回到了开封——更坏的事情还在不久的将来等他。1508年,王廷相被谪亳州,在那里遇到年轻的薛惠。薛的出色天赋给他深刻的印象,他预言有朝一日薛将绍继李、何之地位。1509年边贡到省中任职1509年,边贡被任命为卫辉知府,并于次年改任荆州,见纪锐利《边贡年谱简编》,《聊城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第88~89页,特别是第93页。,只剩下康海和王九思,而随着1510年刘瑾的倒台,他们也谢职还乡了。徐祯卿在1511年四月去世,仅仅三十多岁。

结果是何景明1511年年末回到北京的时候,那里的复古派成员已经很少。他成了“七子”中唯一留在北京的人。不久后王廷相从山西回京,但只待到1514年便被贬为赣榆县丞。在这段时间里,他跟何景明的关系似乎很密切,且在王廷相离开后,两人还保持着通信。可是,他们共同关心的主要问题似不在诗。何景明在京的绝大部分时间接触的人,崔铣、陆深、何瑭、吕柟等,都不是复古文学运动的参与者。王廷相的位置被他在亳州发现的富有天赋的薛惠取代。薛在1514年进士及第,但我们知道在上一年的年末他已经和何景明一起在北京了。中进士后他离开了北京,1516年返回,直到1519年,他和包括何景明以前的学生孙继芳在内的许多人一起谏阻武宗南巡而被廷杖、解职。在京的这段时间,他与何景明过从甚密,但他似乎从未与李梦阳有过私人会晤,他在诗学趣味上抑李扬何的倾向也就不难理解了。我们无法知道何景明和薛惠谈论些什么,但他们现存的作品不能表明他们关注的焦点在文学复古。

实际上,可以说明代复古思潮的第三阶段大致始于此时。在令人兴奋的弘治后期、多灾多难的武宗时期之后,1520年代的复古运动呈现出高潮过后的秋天或中年的感觉。这时人们写了许多纪念性文章,为收集起来的文集作序,年轻人到开封拜访李梦阳或给他写信,表达对这位宗派领袖的尊敬——1521年,李梦阳已届“不惑”。徐祯卿的诗集在1520年刊行,王阳明为之作序。殷云霄1516年去世,我们看到的他的文集序作于多年之后的1549年。曾在1518年拜访李梦阳、有时也被视为复古派羽翼的张含,他的文集序由陈沂写成于1520年。正如朱彝尊所说,张含随李梦阳学诗,但实际与曾为他编选诗作的杨慎关系更好,见《明诗综》卷37页16a。李梦阳赠张含的三首诗见《空同先生集》卷12页4b~5a(250~251),这组诗在李梦阳诗集中的位置显示张含可能在1513年夏在李梦阳经襄阳返回开封之前拜访了他。张含写了两首诗,写他在文学方面的友人的一首很长,在人名下有注。见《张愈光诗文选》(云南丛书,《丛书集成续编》册115,上海书店,1994)卷1页14b~22b,卷14页16b~19b。提到的诗人包括李梦阳、何景明及当时许多人,在此,以及在他为李、何诗选(一种是二人诗的合选,一种是杨慎所编李梦阳的诗选。见《张愈光诗文选》卷7页7a,卷8页7b)写的序中,张含把李梦阳称作“吾师”,而何景明称作“我友”。另一位南方人周祚大约在1522年写信给李梦阳,表达对梦阳的仰慕和对其诗歌的赞赏,李梦阳在回信中尖锐批评了何景明在与他书信往来中表现出来的倾向,征引了何景明的话,但没有指名道姓。《答周子书》,《空同先生集》卷61页11b(1746)。周祚书附于李之书后。我赞同简锦松《李何诗论研究》第50页的系年,尽管李梦阳反驳何景明的话语气激烈,显示该书信可能距李、何论争时间不久。周祚直至1520年才通过进士考试,之后便不知所往。李梦阳写给周祚的一首诗难于系年,诗中显示对方要到南方的海边,见《空同先生集》卷16页7b(354)。李梦阳收到的不仅是支持自己的信,一个叫吾谨的人也曾给他写信,表示支持何景明的观点。他还曾写信给郑善夫表达相似的看法。吾瑾于1517年中进士。关于他和他的书信,参见简锦松《李何诗论研究》第173~174页。何景明文集的“雍本”和“申本”也编辑于1520年。

这一时期随着李梦阳在1530年去世而终结。他退居开封生活了十五年,写诗,偶尔接受像周祚、黄省曾等文学青年的敬仰。他退休生活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与一群居于开封的徽州富商保持广泛联系。他成为这些人的文学顾问,为其中一些人的文集写序,为自己的文学主张提出重要补充。简锦松对李梦阳在开封生活的此一方面有较为细致的论述,见《李何诗论研究》第90~95页。有些人认为他的文学观在这一时期发生了转变——他在1524年为自己的文集作序时表达了对自己诗歌的不满,称其“非真”。《空同先生集》卷50页2b(1436)。显然他是以民歌为“真”,而自己的诗作过于“工于词”。实际上,这篇序虽然作于后期,记录的却是他多年前的谈话。事实证明这不是他生命后期的新思想,而毋宁说是对于他终生信奉的文学必须抒“情”(emotion)这一主张的坚持。几位中国当代学者没有注意到谈话的年代,从而在阐释李梦阳的文学观时出了错。例如,马茂元《略谈明七子的文学思想与李何论争》,《江海学刊》1962年第1期,第26~29页,收入《晚照楼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第190~199页。入矢义高对此作了评论,见《明代诗文》(东京,筑摩书房,1978)第59~60页。更详细的评说可参简锦松《李何诗论研究》第193~195、197~200页。

实际上,晚年的李梦阳不必对复古失望。尽管他们中最杰出的诗人徐祯卿、何景明和李梦阳自己在1530年都已去世,边贡也卒于1532年,但他们的作品却均已付梓。孟洋也卒于1534年。据1535年杜柟所作序,该集由王廷相辑。王廷相后期对李梦阳的尊重,可见他写给李梦阳、模仿《诗经》的四言诗《翩翩者鹊》和《硕人篇》,见《王氏家藏集》卷1页9b(50),卷2页1a(61),《王廷相集》卷1第14页,卷2第17页,前诗称李梦阳为“我师”。更重要的是,他们中活下来的人和他们的追随者继承了他们的文学理想。其中两位南方诗人需要特别提及,他们是顾璘和黄省曾。

顾璘与熊卓、边贡、王九思同在1496年中进士,其一生主要的时间在南京任职,曾经在1510~1513年间在开封任知府,1511年回过北京,与李梦阳等人一起写诗。李梦阳为这些诗写的跋回忆了1507年之前在北京与他关系密切的诗人,强调了顾璘为首的南方诗人的重要性。《朝正唱和诗跋》,《空同先生集》卷58页15a(1671)。简锦松关于此跋的讨论强调了顾璘在复古派中的重要性,见《李何诗论研究》第67~68页。他引了这篇文章作为顾璘产生影响以及李梦阳有意识地在南方建立影响的证据,见该书第69~70页。任职开封之后,顾璘被谪全州,一直到1516年,他与何景明的妹夫孟洋交往甚密。《国朝献征录》所收无名氏为顾璘写的传记[卷48页76a(2038)] 记录了他就任开封的日期,并指出他在1516年被派到台州。回到南京后,顾璘成为文学领域的知名人士。他在1536年撰写《国宝新编》,表达了对李、何及徐祯卿、郑善夫和朱应登等人的敬意。顾璘、边贡在南京多年,毫无疑问有助于古典主义的“存活”,有助于将复古的兴趣传向下一代南方诗人。

黄省曾是后期诗人的一个典型。这一时期的某些时候他也在南京,后来成为王阳明的门人。在何景明文集编纂时,他曾向戴冠提出细致的建议。但更主要的,他是李梦阳的仰慕者。在1528年他给李写信,表达了在李、何论争问题上对李的支持。黄省曾的信及李梦阳的回信见《空同先生集》卷61页16a(1755)页15a(1753)。简锦松《李何诗论研究》第51页谈到这两封信,将其系于1512年(正德七年),但这显然是一个疏忽,因为简氏在第61页的论说和第265页的年表都将其系于1528年(嘉靖七年)。他还刊行了李梦阳的文集。虽然并不是杰出的诗人,但他是热心的出版家和文学爱好者。他似乎有着充当他人弟子的爱好,在1523~1526年间随王阳明学习,之后又有一段时间追随湛若水。他的出版活动与复古主义者所追求的保存和复兴古代文明的意图高度一致。他还刊印过一些手稿形式的唐宋诗学著作,尽管其中部分作品真伪还难于确定。黄省曾最终成为南方文学圈最受尊敬的一员,这使得他对李梦阳诗歌与诗学的推崇在那里产生了更深远的影响。关于黄省曾的文学活动,可参看L. C. Goodrich和Chaoying Fang主编的《明代人物传记辞典》第661~665页由Hoklam Chan撰写的条目。

最后,剩下康海和王九思在陕西,在参加京师文学活动之后的多年,还留存着他们当年的回忆。实际上简锦松曾提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观点:康海和王九思之所以明确提出一个“七子”的阵营,乃是出于一个清醒的意图:抵制顾璘和其他人把复古诗学的中心确定在南方。《李何诗论研究》,第79~86页。从以上论述我们已经得知“七子”的说法由他们敲定,下面我们把话题转向关于明中期文学复古主义的另一“共识”,我们发现,它最早的记载也是出现在陕西。

我要谈到的当然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一口号。廖可斌:《复古派与明代文学思潮》(台北,文津出版社,1994),第210~211页,有精彩而简要的讨论。关于口号的前半部分,可参看陈书录《明代前后七子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1994),第15~38页。这种表述在李梦阳和何景明的文集中都是找不到的,虽然这样的趣味的确存在,并且其倾向之激烈也相差不远。这种强烈的倾向在当时普遍存在。李东阳《镜川先生诗集序》曾批评一些号称“必为唐”“必为宋”的人。这是一篇为一个卒于1489年的人所写的文集序,见《李东阳集》第2册第115页。该序具体作年不详,但收在李氏《前稿》,意味着最晚不会迟于1499年。郭绍虞指出,李梦阳自己并未用这样的口号,尽管他(与何景明)有时说“宋无诗”,见其《神韵与格调》。王廷相在写给孟洋的信中表达了近似的看法:“律句,唐体也……苏黄有高才远意,格调风韵则失之。元人铺叙藻丽耳,古雅含蓄,恶能相续?”接下来他提到近来二三君子之作接近盛唐,但又表示他“不敢云”,见《寄孟望之》,《王氏家藏集》卷27页42a(1139),《王廷相集》卷27,第474页。我们能找到的最早表达这一严格主张的文献见于王九思为张治道写的《太微后集序》,他说:“呜呼,文岂易为哉!今之论者文必曰先秦两汉,诗必曰汉魏盛唐,斯固然矣,然学力或欠,模放(仿)太甚,未能自成一家之言,则亦奚取于斯也?”《渼陂续集》(下),页11b,《渼陂集》,第938页。尽管文中没确指李梦阳之名,但看起来他最有可能是文中所引的“今之论文者”。崔铣为李梦阳写的墓志指出李梦阳在弘治时期转向复古,“自唐而后无师焉”,见《崔氏洹词》卷14页12b(450),《洹词》卷6页34a(515)。别人所引崔铣转述李、何之言,还包括“汉无骚,唐无赋,宋无诗”几句,见《明诗纪事》丁签卷13,页1367。何景明在《何子杂言》中说:“经亡而骚作,骚亡而赋作,赋亡而诗作。秦无经,汉无骚,唐无赋,宋无诗。”见《何大复集》卷38页15b(666)。李梦阳《潜虬山人记》也说“宋无诗”,见《空同先生集》卷47页10a(1371)。

明代其他人谈到李梦阳,也记录了相近的表述。袁袠在他的《皇明献实》中引李梦阳的话是“文莫如先秦西汉,古诗莫如汉魏,近体诗莫如初盛唐”。《皇明献实》卷40页2b(768)。值得注意的是,该书中李梦阳和何景明的小传、包括评论,被“异端”思想家李贽在不加任何说明的情况下“采用”了,见《续藏书》卷26,第505~506页。李开先在给王九思写的《渼陂王检讨传》中,指出王九思1469年中进士时尚“随例”于李东阳之列,然后加入了李梦阳、康海的阵营,与他们讨论文学,口号是“文非秦汉不以入于目,诗非汉魏不以出诸口,而唐诗间亦仿效之,唐文以下无取焉”。《李开先全集》卷10,第764页,《国朝献征录》卷22页25a,第913页。因为李开先曾经与王九思会面,我们可以推断这一表述出自王九思本人。李贽的同时代人王稚登(1535~1612)把李梦阳的话记得更为严格,说“古不汉魏非古也,律不盛唐非律也”。王稚登:《晋陵集》(《四库禁毁丛书》集部第175册,北京出版社,2000)页13b;《明诗综》卷29页3a引文稍异。这是我所能见到的最早的直接将这一口号归于李梦阳个人的记载。但他言辞简略,似乎由此可知他的预期受众对此非常熟悉。后来袁中道(1570~1624)自序文集,也不具名地征引了这一口号,说:“文法秦、汉,古诗法汉、魏,近体法盛唐,此词家三尺也。”《珂雪斋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19页。他接下来套用孟子的话说:“予敬佩焉,而终不学之;非不学也,不能学也。”孟子的原话是:“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王稚登是王世贞的朋友,他关于复古诗学的原则,一定很大程度上接受了世贞的理解。

综上所述,“前七子”并不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是一个轮廓清晰、观念齐整的群体。关于他们的一般看法来自康海和王九思的几篇文章,而这些文章作于他们离开滋养复古主义的文学和政治土壤而不再活跃的若干年后。他们的看法成为“共识”,是被后来持着特定目标的批评家重新宣扬的结果。同时也需指出,他们的说法并无大错,只是与它应该描述的复杂事实相比,因为有所侧重而不够真实。


译者附记

本文是加拿大学者白润德(Daniel Bryant)的英文专著《伟大的复兴:何景明和他的世界》附录的一节,文章原题为《明“七子”》。白润德,1942年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1978年获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文学博士学位,指导老师为叶嘉莹和Edwin George Pulleyblank(蒲立本)。后为维多利亚大学人文学院荣休教授、美国东方学会西区(Western Branch of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主席,著有《南唐词人冯延巳和李煜》(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82)、《何景明丛考》(台北,学生书局,1997)等。《何景明和他的世界》2008年由荷兰BRILL出版社印行(“莱顿汉学书系”之89卷),全书700余页,对何景明其人、其诗及其文学关系的研究精细而深入。

译者2013~2014年在维多利亚大学访问期间受到白润德先生的热情接待,本文即经过白先生本人的仔细核校。得知白先生于2014年9月25日因“特发性肺纤维化”疾病突然去世,已无法见到本译文的刊出,译者十分悲痛,附记于此,聊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