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
芳草春深日景和,御河流碧送晴波。
闲思胜事多遗恨,此地曾经翠辇过。
校勘
“聂夷中”:第二句“御河流碧送晴波”句,出自明邱濬《秋兴七首》其二,作者名标为“聂夷中”,似有意为之。详见笺征。
注释
芳草春深日景和:唐钱起《钱仲文集》卷九《仲春宴王补阙城东小池》:“王孙兴至幽寻好,芳草春深景气和。药院爱随流水入,山斋喜与白云过。犹嫌巢鹤窥人远,不厌丛花对客多。醉来倚玉无馀事,目送归鸿笑复歌。”又见《全唐诗》卷二百三十九钱起。
御河流碧送晴波:明邱濬《重编琼台稿》卷五《秋兴七首》其二:“水叶萧萧下树柯,御河流碧送晴波。西山鸟雀飞鸣遍,内苑菱荷积渐多。日映凤凰新出穴,云迷乌鹊旧填河。寂寥灯下悲秋客,怀古思乡奈病何。”题下注:“天顺甲申。”
闲思胜事多遗恨:明胡震亨编《唐音统签》卷六百七十薛能《雨霁北归留题三学山》:“远树平川半夕阳,锦城遥辨立危墙。闲思胜事多遗恨,却悔公心是谩忙。灌口阙寻惭远客,峨嵋乖约负支郎。灵龛一望终何得,谬有人情满蜀乡。”又见《全唐诗》卷五百六十薛能。
此地曾经翠辇过:宋王安石编《唐百家诗选》卷十九刘沧《经炀帝行宫》:“此地曾经翠辇过,浮云流水竟如何。香销南国美人尽,怨入东风芳草多。残柳宫前空露叶,夕阳川上浩烟波。行人遥起广陵思,古渡月明闻棹歌。”又见《全唐诗》卷五百八十六刘沧。
笺证
案:《古宫词》其九所集“御河流碧送晴波”句,标作者名为聂夷中。此句出自明邱濬《重编琼台稿》卷五《秋兴七首》其二,题下注:“(明英宗)天顺甲申”,邱濬此诗并未误收入任何唐诗选本,更与聂夷中毫无关系,何以李天馥《古宫词》要集明邱濬“云迷乌鹊旧填河”句?何以要标作者名为聂夷中?答案只有一个:故意为之。
邱濬原诗《秋兴七首》其二下文有“云迷乌鹊旧填河”之句,典出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二十六《填河乌》:“《淮南子》:‘乌鹊填河成桥,而渡织女。’自古民间传说天上牛郎织女为银河所阻隔,一年一度七夕,乌鹊来填河搭成桥,织女步鹊桥渡银河与牛郎相会。传世文献记载,见唐韩鄂《岁华纪丽》卷三《七夕》:“七夕鹊桥已成,织女将渡。”原注:“《风俗通》: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以及《岁时广记》卷二十六《架鹊桥》:“《风土记》: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由此可见,《古宫词》集明邱濬《秋兴七首》其二原诗“御河流碧送晴波”之句,乃是歇后式地暗用其下文“云迷乌鹊旧填河”之句,以确指《古宫词》主人公董皇后欲与本夫重逢而不可能,因为宫墙阻隔,不能逾越,宛如银河阻隔,而无鹊桥。
李天馥集明邱濬诗之句,乱之以唐聂夷中之名,是诗人为了隐藏痕迹,故弄狡狯之笔。
关于古代诗歌之歇后式修辞手法。
清仇兆鳌杜甫《杜诗详注》卷十五《热三首》诗后评语:“诗家用古人成句,有歇上、歇下语。如张载诗:‘泪下沾衣襟。’周弘正则云:‘行住雨沾衣。’曹植诗:‘歔欷涕沾巾。’杜诗则云:‘为尔一沾巾。’此是歇上语。又如用‘诒厥’而去‘孙谋’,用‘友于’而去‘兄弟’,此是歇下语。”
仇兆鳌所举“泪下沾衣襟”,典出《文选》卷二十三晋张载《七哀诗》二首其二:“泪下沾衣襟。”“诒厥”,典出《诗·大雅·文王有声》:“诒厥孙谋。”“友于”,典出《论语·为政》:“友于兄弟。”
仇兆鳌所述歇上语,是指用前人句下半句而省去上半句,即暗用了其上半句。歇下语,是指用前人诗句上半句而省去下半句,即暗用了其下半句。
李天馥集句之歇后式修辞手法,原理相同。集句歇后,即用前人某一句而暗用其下一句或下文之句。集句歇前,即用前人某一句而暗用其上一句或上文之句。本书统一称之为歇后式修辞手法。歇后式修辞手法所暗用之句,意义非常要紧,而不便直用,故采取歇后式修辞手法暗用之。
《古宫词·小引》:“阅者以词会旨,宜百首作一首观;亦以要该繁,更一句作一首读可尔”,这“以要该繁,一句作一首读”,应该包括歇后。
本诗结句“此地曾经翠辇过”,表示女主人公思念皇帝之意。此意在《古宫词》中屡有表示。此本是宫词传统主题,固不可少。此是否会与女主人公思念本夫之意相互矛盾?不会。此仅仅是微言作品中之一种伪装、迷彩、保护色,借用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中语来表达,“斯不过一种烟幕弹耳”。迷彩与微言,同为微言作品必不可少之内容。一旦识得微言作品中之微言,则微言与迷彩,读者自能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