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八月

那年八月，他常常端坐在书桌之前。眼神里带着温柔的光，身体里是从未有过的清净。仿佛从沉沉睡意里清醒过来。光线越过纱窗在皮肤上温暖地覆盖。脑海里总是有一些干净又寂寞的意象。他会将双手在书桌陈旧渐进斑驳的面上用温柔的力摩挲，仿佛等待那一些温情朴素的画面，在空气里舒缓地延展开来。

时间给了他最宽裕的境地。他独自站在那敞亮的土地上，观望着空气流动的姿态。一束一束的光打在他的头顶上，他的身体里缓缓铺陈下温暖而厚重的力量。回忆让他闻见尘土的气味。少年光阴锵然背驰，留下最清淡的青草香味。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关于未来的生活去向以及更为遥远的事。

八月十一日，事情有了结果，他被南方一所高校录取。一共十四年，他数算得很清楚。那时候，他还住在小镇上，有些场面依然记得很清楚。他记得第一日入学堂，始终心中有惧。反复寻索父亲来时的路线往回走，再被送回。

幼儿园只有两个班。他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年轻清纯的女子。笑容里有单纯而温暖的力量。他一直记得她穿着那一件白色连衣裙拍着手掌带着孩子们做游戏的模样。事实上，那些幼嫩的光景，也只是仅仅给他留下了这些微薄的印象。

他是那种天生会被感情左右的人。他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太长久的校园生活，只不过循着一些感情线索读下许多年的书。那些线索来自于他可感知的旁人的关爱与热望，尤其对母亲天性里就有一种温柔的顺从。但多年下来，内心一些孤独的危险的愿念也从未消退。

上高三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人。他每爱上一个人，总是不遗余力，最后便总会因感情透支而自生自灭。其实那个人并不好，但是谁年轻时不曾爱上过一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呢？也只有在恢复以后，才能理智地回看、对待。

高三那年，他几乎把所有心力都附着在一段不得的感情上，盲目冲动、无所畏惧。在感情上，他不知道怎么去自私。但若是有一天他自私，那一定是那一些遍地的伤害促生的，他热爱这个借口。这一年，他的第一次高考因此失败。

母亲对他说，事事有注定，而这一回，也就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经历，再寻常不过。他重新读了一年高三，这一年，他很愉快。时间过得非常快，没有一点漏风的空隙。一年之后的这个八月，他第二次焦灼等待。

结果出来的前一晚，他梦见自己的掌心里开出小朵小朵干净的白花。有一种历经风雨的饱满结实的美。他想自己之所以会过得非常疲劳，是因为自己始终是个没有自信的人。那一天，他和母亲并肩坐在床边，一语不发，沉默也有惶恐。

他想，他不会是一个宿命里没有光的人。他觉得自己内心还是始终充满希望的。他想，自己终究会成长为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他得到的结果是好的。那一刻，他的母亲激动地流下泪来，她始终对他怀有太浓重的惜爱之心。

他觉得世间的爱，最珍贵的也就莫过于此。他总觉得没有谁会比她更爱自己了。至于那些仓促的爱情，在那一刻忽然变得非常不值一提。她与他之间的感情，是与生俱来、根深蒂固、坚定不移的。他也知道，她所赋予自己的能量是如何的庞大。那是任何事都不能替代和更改的。

她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从来都是他最大的底牌。他对她的依赖也是沦肌浃髓永不会消退的事情。她是他的星斗，散发出一束一束深沉而坚实的光。他循着那光，一步一步走出漫长的距离。直到他成长为此刻的模样。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路途。

临别的那一晚，他只是端坐在窗前，任屋外明媚的光在视线里铺张、折叠，如此反复回还。一个恍惚，他忽然觉得自己依然有一些特殊的力量。某种结束，某种开始，一些知获在身体里刻下骄傲的姿态。

他看见那些纠结的时光用冷静自然的姿态跟自己告别。他看见他们匆匆离开。他看见自己走在大马路上被拉长的影子。他看见面前被延展开来的更宽阔的道路。他看见母亲瞳孔里的婉转悠长的光。

她一定知道，他有多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