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尽管白沙主张只要合时与守义,“出”与“处”都不成问题,但就其本人来说,其一生的基本选择却不是出仕,而是归隐。他虽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也屡被荐举聘请,却除了一次非常短暂的任职外,再也未当过官。大约从40岁之后,白沙就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商代的箕子,誓不帝秦的鲁仲连,特别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都是白沙所仰慕的隐者。
在长达数十年的隐居生活中,白沙除“静坐”和授徒之外,钟情于饮酒、赏花、会友、游览山水,这些构成了其诗作的主要内容,充满了隐者的意境和情趣。对此隐者生活,白沙有一首诗颇能括其全貌:“我始惭名羁,长揖归故山。故山樵采深,焉知世上年?是名鸟抢榆,非曰龙潜渊。东篱采霜菊,西渚收菰田。游目高原外,披怀深树间。禽鸟鸣我后,鹿豕游我前。冷冷玉台风,漠漠圣池烟。闲持一觞酒,欢饮忘华颠。逍遥复逍遥,白云如我闲。乘化以归尽,斯道古来然。”诗人自喻只有凡鸟的胸怀,并无蛟龙的大志,乐于在田野山林间与天地万物为伍,悠闲自得,充满欢乐,循此古道直到生命的终点。这等不受世间羁绊、只管尽享隐居愉悦的情状,的确是白沙内心追求的真实写照。
白沙之隐,与“古来”隐者有许多共同之点,但其差别也非常明显,突出表现在即便归隐,他其实也并未停止对现实人生的品评和思考;不断以诗文抒发世俗之乐,畅言为人之道,成为这位终身归隐的心学大家极为显著的特点。其所言人世与人生方面的道理,内容相当广泛,此处仅以有代表性的《和陶十二首》为例,略作列举,以见一斑。
一曰远名利。“高人谢名利,良马罢羁鞅。归耕吾岂羞,贪得而妄想?今年秋又熟,欢呼负禾往。商量大作社,连村集少长。但忧村酒少,不充侬量广。醉即拍手歌,东西卧林莽”, 《诗教解》释其“言古之高人,辞名利如马之脱羁鞅,则吾之力耕不足羞矣,而肯反为妄想贪得之心乎”。
二曰安命运。“……朝从东皋耕,夕望西岩归。贫妇业纺绩,灯下成岁衣。但令家温饱,不问我行违”, 《诗教解》称其“随时安命如此,非有道者其孰能之”。
三曰守气节。“流连晡时酒,吟咏古人诗。夕阳傍秋菊,采之复采之。采之欲遗谁,将以赠所思。所思在何许,千古不同时。四海倘不逢,无宁独去兹?愿言秉孤贞,勿为时所欺”, 《诗教解》归之为“言君子当守道特立而不为时改节也。其温柔敦厚之意至矣”。
四曰修德业。“……袁侯西江英,好德眼中无。尺素每欲近,十年不作疏。磨剑患不快,快则随所须。永愿磨此心,恢恢快剑如”, 《诗教解》言其“赞袁君之贤好德不倦,且勉其进德修业以达诸用也。以磨剑比磨心,其期望于德业者切也”。
五曰轻富贵。“君子固有忧,不在贱与贫。农事久不归,道路竟徒勤。青阳动芳草,白日悲行人。沮溺去千载,相知恒若新。出门转穷厄,得已聊一欣。……独往亦可乐,耦耕多近邻。百年鼎鼎流,永从耕桑民”, 《诗教解》论其“言君子不忧贫贱,但忧农事之徒勤而不获。今时又春生,而求富贵者奔走道路不止,可悲也。……又叹百年光阴如流,则我永从耕桑之民耳。和陶十二章止此,读之可想见先生之高风,足以廉顽立懦,为百世师矣”。
对隐退的偏好,也令白沙在某些方面与禅学走得很近。当谈“虚”论“静”、寻“觉”觅“悟”之时,白沙诗中都有颇为相似的语句和意境,以致《诗教解》不得不屡加辨析,明划心学与禅学二者的界限。白沙心学与禅学当然有着不一样的归属,但前者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后者的影响,在思想观念上有某些共同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