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同学长得好看多瞄了两眼
1
正值九月艳阳天。
午后的公交车上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憋闷感。
黎冬枝抱着一坛从姥姥家带回的泡菜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正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摇摇晃晃的时候,被前面一位大爷一首《最炫民族风》的铃声吓得差点跳起来。
黎冬枝不厚道地笑了。
谁能想到这首2009年就出了专辑的歌会在2012年突然大火。大街小巷,传唱度之高,成了各位大爷大妈最钟爱的广场舞神曲。
十分钟后在天虹路下了公交车,黎冬枝看了看自己的小吊带和热裤,嘴角直抽抽。她想,刚在家养了一个暑假的肌肤,又要开始饱受摧残。
她随意闪进一家小超市,把泡菜坛放在柜台,直冲着冷冻柜而去。
此时小超市里的风扇呼呼地吹着,后面被一道帘子隔开的门里面,刚刚满二十岁的年轻老板陶方宇正冲着许伟华撒火。他说:“华子!你在女孩儿面前嘴巴欠的毛病就不能改改?现在好了,人家知道你,指明要贺朗给个交代,你让他怎么处理?”
许伟华辩解:“我也没想到她是毛子他表妹啊……”
一群兄弟中,除了贺朗,许伟华最怵的也就是他。陶方宇有个外号叫“酒鬼”,因为曾经在聚会上拿酒当水喝而一战成名,高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管着超市。
还好今儿贺朗没在。
许伟华投降:“我的错,这事儿千万不能告诉贺朗,到时候别人没找上门我就得先挨他一顿揍,我可打不过他。”
“你还知道?”
在外面的黎冬枝把里面的对话听了个彻底,她手上的动作没停,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她最为钟爱的小布丁,天蓝色包装,五毛钱一支,好吃又不贵。
她正在想贺朗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时,超市的玻璃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进来的人很高,穿着白色短袖和大裤衩,脚上趿拉着拖鞋。剪了个极短的寸头,在耳鬓上方的位置还专门推了一个R形的字母图案,还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立体五官。
黎冬枝迅速站直身体,举着小布丁,心想这大热天能见到这么高颜值的帅哥也是值了。她走上前指指里面冲着来人说:“买东西?老板估计在忙,你得等会儿。”
对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贺朗?什么时候到的?”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黎冬枝一跳。
掀开帘子出来的少年,模样相对老成一些,皮肤微黑。
黎冬枝清了清喉咙将目光转向货架,以此来掩饰自己刚刚多管闲事的尴尬,至少不能让自己搭讪的意图看起来那么明显。
“刚到。”她听见帅哥这样说。
老板陶方宇自然也注意到了黎冬枝这个显眼的存在,对贺朗说:“你先帮我结下账。”说着又压低声音,“华子在里面,不敢见你,怕挨揍。”
黎冬枝当自己耳聋了,拿着小布丁跟在帅哥后面去了柜台。
“一块。”贺朗翻着装零钱的抽屉,眼尾朝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黎冬枝翻钱包的动作一顿。
“不是五毛?”
“涨价了。”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半晌之后贺朗终于掀了掀眼皮。
女孩儿有张很明艳动人的脸,及腰的长发披散着,因为太热的原因有几缕发丝贴在脖颈和肩膀的肌肤上。滑稽的是,她的右手上还抱着一个透明的小玻璃坛子,眼睛里盛着纠结和怀疑。
“嫌贵?”贺朗挑眉,他扬扬下巴继续道,“把你那坛泡菜放这儿抵债也行。”
“不行!”黎冬枝立马倒退一步。
明知对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但黎冬枝的脑海中还是闪现了母上大人知道自己心爱的泡菜没有了之后,能念叨到她心神俱灭的脸。
黎冬枝顿了半天,拿出一张五十元纸币放在柜台。
这五十块对黎冬枝来说是巨款了,是她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她从小到大没住过校,用她爸的话来说就是,回家靠走,吃饭家里有,你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花钱吗?
她是独生女,可丝毫没在她爸那里享受到富养的待遇。
接过找回的零钱,看着面前那张帅气的脸,黎冬枝有气无力道:“看在你这么帅的份上,我就不斤斤计较了。”
她还有心情挥挥手:“拜拜。”
贺朗把钱扔进抽屉,莫名勾了勾嘴角。原本想提醒她要不要换一支冰棒,毕竟这么半天估计已经化得不能入口了,但一想到她到时候的表情,他反而什么也没说。
“哎,那不是黎冬枝吗?”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还是出来的许伟华没敢看贺朗,转移着话题。
“你认识?”酒鬼问。
“贺朗开学一个星期了都没去报到所以不知道,这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也算学校半个名人。读理科的女生本来就少,据说她从小到大成绩没出过年级前三,关键是人长得漂亮啊。”
贺朗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
“哥。”许伟华拖了张凳子在柜台前面坐下,提醒道,“班主任可是和你爸打过招呼了,你下个星期再不去学校就亲自来提人。”
“你还有心情管我?”贺朗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酒鬼在旁边笑而不语。
许伟华是三个人里面最小的,嘴巴向来没把门儿,偏偏遇到事情又一副样。
贺朗皱眉,问:“毛子找人在学校门口堵你了?”
许伟华点头。
“知道了。”贺朗说。
酒鬼和许伟华对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
而大概半个小时后才走到家门口的黎冬枝,脚步一顿。
贺朗?她想起来了!
开学的时候,她在班级名单里是见过这个名字的。
用闺蜜唐豆豆的话来说就是,这个贺朗是整个市区高中部的刺儿头,总结来说,不是好人。据说他原本的年纪早该高中毕业,可他在校的时候打架斗殴、早恋、到处寻衅滋事,违纪违规的事情他全做了,甚至与人合伙在校外开了家网吧。
事情的反转,是他那个半路回来的爸爸。
一朝成了机关单位的重要领导,回来后痛心疾首,花了巨款把他塞进了淮岭这所全市重点高中。
黎冬枝扶额,默默地念叨,她今天这是觊觎了一只狼犬的美色?
2
周一上课的时候,黎冬枝到得很早,高二理科三班的教室已经坐满了人。
刚进教室就看见唐豆豆顶着毛茸茸的短发冲她挥手:“冬枝。”文理科刚分班,二十多个班级打乱重组,黎冬枝对居然还能和唐豆豆分在一个班这种事情感到惊讶。
这段缘分得从几年前算起。
无论是搬家、升学,还是矛盾是非,居然都没能把她们拆散。
“你这么兴奋干什么,都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黎冬枝走到第四排唐豆豆的身边坐下。
唐豆豆苦着脸,拽住了黎冬枝的胳膊甩了甩。
“冬枝啊,你要救我。”这吊着嗓子的语气激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黎冬枝抖了抖,把书包塞进课桌。
“好好说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年级主任说好像要来一次摸底测试,我当初可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才咬牙选的理科,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黎冬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懒,嫌文科需要背的东西太多?”
唐豆豆语塞。
正说着的时候,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姓吴,叫吴斌,教他们数学。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爱运动,不像一般老师古板,是个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人,用学生调侃的话来说是个标准的魅力熟男。
他估计是一大早去足球场跑圈了,还穿着灰色的运动装。
他拿着课本和标尺走上讲台,在静下来的教室扫视了一圈突然问:“贺朗呢?还没来?”
班上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黎冬枝翻着新课本的动作也是猛地一顿。原本就刚分班不久,班上的人都还没有认全,但像贺朗这种转校的降级学生,名声反而是最广的。
有人举手:“报告老师,他病了!”
黎冬枝没忍住笑出声来,唐豆豆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问:“冬枝,你笑什么?”
“没什么。”然后又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她只是不巧发现,这个“病人”昨天下午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关键是还让她花了一块钱买了一支化掉的小布丁。
显然吴斌也不可能相信这样的借口。
“病了?”他反问,脸色骤然间严肃起来,“许伟华是吧,我知道你和他熟,回去告诉他,这周有摸底测试,他如果想在我这里找打就可以不用来了。”
“知道了,老师。”
黎冬枝觉得这个声音耳熟,转头看过去,刚好看到了最后一排那个嬉皮笑脸的男生。
结合名字一想,这应该就是昨天谈话中的那个华子了。
老吴敲了敲桌子继续说:“大家安静一下,这次摸底测试只是为了看一下大家的水平。淮岭是重点高中,大家时刻都不能松懈才能保证不掉队,你们要知道,总有人比你更加努力。这次考试完之后,会根据成绩重新选择座位。”
班上顿时一片哀号。
淮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考完试都会换一次座位,把全班叫到走廊上,根据名次依次进教室选座。这对成绩相对差一些的人来说,等于酷刑。
唐豆豆扯黎冬枝的衣袖:“冬枝。”
“行了。”黎冬枝觉得好笑,“放心,你成绩也没多差,一定会考得很好的。”
下晚自习时是晚上九点,唐豆豆说要出去吃烧烤,给她那颗害怕考试的小心脏压压惊。
黎冬枝自然应了,顺便叫上了纪东林。
淮岭高中别的好处没有,但是学校旁边的那条小吃街在教学城是个很出名的地方。凉面、烧烤、小馄饨、鸡蛋灌饼应有尽有,味道更是正宗地道。
这个时候正是这条街最热闹的时候,一颗颗暖黄的小灯泡在街上排起长龙。学生一窝蜂地拥到这里,油锅里刺啦刺啦的声响、打招呼的、吆喝的,热闹非凡。
黎冬枝和唐豆豆先到,黎冬枝给纪东林发消息说在老地方。
在烧烤摊的位置上坐了不到十分钟,唐豆豆朝着黎冬枝背后挥手。
黎冬枝转个身抱怨:“怎么才来?”
纪东林自觉拖了小椅子在旁边坐下:“别提了,生物老师占了自习,非说要把他上个星期缺的那一堂课给补回来。虽然其实没人想补,但谁敢说?”
“同情你们。”唐豆豆幸灾乐祸。
纪东林在高二理科五班,长相绝对算是阳光少年的那个类型,而且和黎冬枝一样是个学霸。说起两人的渊源,比她跟唐豆豆还要久远。
彼此的父母都是老相识,黎冬枝她爸和纪东林他爸都是行政单位的同事,关系较好。黎冬枝和纪东林两个从幼儿园开始打架,一直打到小学毕业。直到后来加了个唐豆豆,组成了坚不可摧的铁三角。
“今天你请客啊。”黎冬枝对着纪东林说。
“你零花钱又没了?”他问。
黎冬枝昧着良心点头,从小到大,她蹭了不少纪东林的吃的。她一直说,纪东林绝对称得上“妇女之友”这个称号,不斤斤计较,能吐槽,也能背锅,就是有的时候有点儿话痨。
比如现在他又开始了。
“今天刚周一,你的钱花哪儿了?”
“你又买垃圾食品了?”
“小心我告诉你爸……”
黎冬枝翻着白眼,拿起刚烤好的一串苕皮放到纪东林面前的盘子里说:“大爷,孝敬您的,快闭嘴吧。”
唐豆豆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
三个人随便扯着一些无聊的话题,比如班上多了哪些奇葩同学,比如哪个学科换了老师,比如即将到来的摸底测试。
他们都快吃完了,旁边刚来的几个女生却越聊越大声。
其中一个说:“听说今天三中那边聚众闹事,差点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有人问。
“不清楚,但最后好像被人从中调停了,是叫贺朗吧。”
“贺朗?我知道啊,我哥以前跟他一个学校。他都十九了,听说跟社会上的人混没人敢惹他。而且不是据说转到我们学校了吗?被他爸花钱弄进来的。”
突然有女生笑嘻嘻地问:“长得帅吗?”
“帅不帅跟你有关系?”谈话到这里,事件开始朝着完全扭曲的方向发展。
黎冬枝听着听着就笑了,很想回头说一句,真人挺帅的。
唐豆豆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不会就是我们班至今没有露过面的那位吧?”
“在你们班?”纪东林插话。
黎冬枝点了点头。
纪东林说:“那种人你们少去打交道。”然后刻意叮嘱道,“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你了,黎冬枝。”
对于被单独拎出来这一点黎冬枝很不爽,她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了?全校皆知我黎冬枝人美心善,是个三好学生。”
付完钱的纪东林说:“你省省啊,你说说我从小到大替你背了多少黑锅?”
黎冬枝拽着唐豆豆往马路边走。
她走出几步又停下来,瞪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纪东林说:“纪东林,你好烦啊。”
纪东林回家和黎冬枝一样只需要走两站的距离,但他爸妈说要培养他独立的精神,上高中开始就让他住校。
好在他和门卫关系不错,出来久了也没什么。
“送你们回去吧?”他说。
黎冬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对于太过绅士的纪东林黎冬枝有心理阴影,总觉得他一旦有机会出现在自家父母面前,说不定就会告她一状。
虽然这种事情自小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但抱歉,她的阴影面积有点大。
3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父母居然都还没睡,客厅里的电视正放着去年大火的一部宫斗戏,女主角正跪在地上扯着帝王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
黎冬枝放下书包,冲着坐在沙发上的孔香兰女士吐槽:“妈,这剧你从去年看到今年都不腻吗?你说你一个人民教师看这个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孔女士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敷衍态度明显。
她爸这个时候穿着睡衣从房间里出来了,冲着站在客厅中央的黎冬枝眨眼。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黎建刚同志走上前,压低声音解释说:“你妈这是故意做给我看呢。提醒你,别在这个时候去自找不痛快啊。”
黎冬枝也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问她爸:“您不会是又在外面……”
“别瞎说!”黎建刚同志很严肃,“你妈她那就是没事找事。”
“我没事找事?”孔女士站了起来,冷笑两声,“你自己说你们单位新来的那个实习生,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黎冬枝一看战火四起,连忙躲回房间。
她爸似乎还在解释,语气很无奈地说:“我多大?人家才多大?你整天就爱疑神疑鬼的。”
黎冬枝将自己砸进柔软的被子里,翻滚两圈。
这种情况家里时不时就会上演两回,她都习惯了。她爸外表是个很亲和儒雅的人,其实骨子里有些固执守旧,用她妈的话来说就是不够圆滑、死脑筋。
可偏偏当初孔女士这个高智商人才就看上了他,这么多年还一直担心被人觊觎。
“咚咚!”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她的房门。
“你吃饭了没?”是她妈。
“我吃了,你们不用管我!”黎冬枝扯着嗓子回了一声。
这平心静气的语气看来是被哄好了,黎冬枝最佩服的就是她爸哄老婆的手段。任她妈在外面多精明能干、强势果敢,到她爸这儿立马蜕化成小女人。
她妈接着问了一句:“对了,你现在在几班来着?”
“三班啊。”黎冬枝打开房门,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孔女士,这个问题开学的时候你已经问过了。”
她推着她妈的肩膀说:“接受现实,去睡吧。”
按这么多年黎冬枝一直被放养的状态看,她妈会无缘无故关心起她的校园生活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她妈觉得刚刚的行为有些丢脸,无法面对她爸。
黎冬枝看她妈进了房间,便把头抵在了门框上。
突然间她想到一个问题。
她在学习上继承了她妈的智商,至于情商,应该……不会继承的……吧?
第二天黎冬枝是被噩梦惊醒的,至于是什么梦,睁开眼的时候就忘了。
踏进教室的时候刚刚打铃。
早读课过后的第一堂课是语文,老师姓邓,是个不苟言笑的四十多岁的女老师,从高一开始就一直教黎冬枝语文。
“班长,起来把我昨天教的内容背诵一遍。”
黎冬枝呼了一口气,还好没叫她,早读课上净顾着和豆豆讲闲话了。
班长是个戴着厚重眼镜的白面书生,性格温和,最听老师话的那种人。他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合上书,开始背:“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报告。”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的声音打断了背诵。
高大的男生背着单肩包,蓝白校服只穿了上衣,拉链没拉,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嘴上叼着一小袋牛奶,神情百无聊赖。
“你找谁?”老师不记得三班有这号人。
“老师我不找人,我是这班的。”贺朗拿下牛奶,指了指里面。
语文老师教书多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皱了皱眉道:“三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后排有人喊:“老师!他叫贺朗!”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从还没有出现就在学校引发热烈讨论的人,终于现出了真身。班上同学开始叽叽喳喳讲小话,任凭老师敲黑板都没能停下来。
“安静!黎冬枝,你脖子伸那么长干什么?”
黎冬枝张张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语文老师说:“还看,说的就是你!你上学期期末考试的作文丢了多少分你不知道?”
黎冬枝都乐了,她这是被当成了鸡,杀给猴儿看的。
她喊:“邓老师,我不过就是看新同学长得好看多瞄了两眼,跟作文有什么关系?”
全班哄堂大笑。
高二年级的老师基本都认识黎冬枝,鉴于她成绩优异、聪明又机灵,对她都颇有好感。
邓老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向门口,缓和了一下语气说:“贺朗是吧?我听你们班主任吴斌说过,不过你怎么现在才来?”
“第一次,没找着路。”
借口张口就来,不过邓老师也没再计较,说:“进来吧,下次不要迟到了。”
贺朗右手插在裤兜,路过黎冬枝旁边的走道突然顿了一下。
黎冬枝扬起笑脸,挥着爪子:“Hi!”
旁边有人扯她胳膊嘀咕:“黎冬枝!你矜持一点行不行?”
贺朗移开视线。
这要是放在以前的高中,他何曾有耐性站在门口任由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将近三分钟的时间。脾性上来了,那就是爱谁谁。
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隔着走道的许伟华趴在桌上凑过来说:“你干吗去了?怎么才来?还好你没有撞见老吴的课,不然有你受的。”
贺朗淡淡地应付:“起晚了。”随后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邓老师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好了,继续上课,班长接着刚才的地方背……”
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中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三班外面的走廊里突然来了好些个男生,全是高三的,三三两两靠在阳台上闲聊。
黎冬枝拿着收上来的作业路过,发现许伟华和贺朗也在,估计是在校外的时候认识的。
许伟华笑嘻嘻地打招呼:“学习委员好。”
黎冬枝也从这几天上课看出来了,许伟华就属于上课爱接话,跟着人起哄,典型的调皮捣蛋的那种学生。黎冬枝看了看这群人,笑着回:“你要是把手上的烟给掐了,别让年级主任找我们班麻烦,大家会更好的。”
背后有人吹口哨。
黎冬枝走后,有人对着撑在阳台上的贺朗说:“现在的好学生都这么好玩?居然不跟老师打小报告?长得还挺好看的。”
贺朗看了一眼黎冬枝离去的方向,冷眼说:“这是学校,少给自己找麻烦。”
大家纷纷把烟灭了。
有个离他近的男生说:“何霜知道你降到淮岭了,几天前就开始打听,下午要不要约着吃个饭?”
有人跟着调侃:“对啊,那会儿何霜对你多好啊,现在她虽然升了高三,但离得更近了嘛。”
“不去,上课。”贺朗淡淡地回绝。
身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懂贺朗话里拒绝的意思,熄了话头,不再提起这茬儿。
4
摸底测试结束后的那两天,每一个任课老师拿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班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紧张。
周一第一堂课就是班主任吴斌的数学。
“同学们,这次摸底测试有惊喜也有意外。年级一二名全在我们班,班长刘浩依然是稳扎稳打,各科成绩都很平均,现在按照分数高低先把试卷发下去,大家看看自己有哪些不足。”
“刘浩,138分。”
“黎冬枝,129分。”黎冬枝上去拿试卷的时候一看老吴那神色就不对劲。
果然,她刚接过卷子老吴就说:“看看你错的那几道计算题,那是该错的吗?全是因为你粗心大意。”
“是是是,下次注意。”黎冬枝乖巧地认错。
好在老吴没有继续教训她。
黎冬枝拿着试卷回到位置上,唐豆豆苦笑说:“像你这种上百的人还要被批简直没道理嘛。让那么多数学三四十分的人怎么活?”
这话黎冬枝没法接,淮岭虽为重点高中,但班级也是分重点班和平行班的。三班算重点班的其中一个,学生都还算认真听话,贺朗这种例外。
黎冬枝甚至怀疑,他之所以会调来三班,可能是他爸看中了班主任吴斌的武力值。
没错,老吴生气了,还是很可怕的。
“贺朗!”此刻的他就拿着一张空白卷子大发雷霆。
他嘴上叫的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老吴抖着手上的卷子,黑着脸说:“上来拿你的试卷。”
全班都给那个慢条斯理拢了拢衣服的人行注目礼,贺朗抹了抹扎手的短发,推开椅子走了上去。
老吴把卷子扔给他,骂:“浑蛋玩意儿!三科直接缺考,其余的都在睡觉,你这么有本事你干脆连名字也不写好了,让人知道你是我吴斌的学生,净给我丢人现眼!”
贺朗淡淡地往手上的卷子上扫了一眼,没有接话。
老吴气得够呛,把人直接拎去了走廊。
后门处死角的位置,老吴松开手,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贺朗皱着眉问:“你怎么回事?你要不爱学习来学校干吗?”
“您知道不是我自己想来的。”贺朗靠着墙,很平静地说,还习惯性地摸出打火机。
老吴瞪他一眼:“收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转了转手上的打火机,看着教学楼下面的操场说:“您跟老头子那点交情我管不着,我来这里不过是他觉得亏欠,而我决定让他心安理得而已。”
……
大约十分钟后,热火朝天的教室里,黎冬枝突然被点名。
老吴说:“马上就要换座位了,你和贺朗一桌。”
岂止是黎冬枝,就连跟着老吴进来的贺朗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老吴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黎冬枝说:“你是学习委员,有义务帮助成绩稍微差一点的学生。黎冬枝,贺朗要是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年级前进一百名,我就不给你爸打电话。”
黎冬枝脸色一僵,撇着嘴冲着老吴说:“帮就帮嘛,怎么还带威胁的啊?”
对于老吴会告状这一点,黎冬枝是深信不疑的。到时候她拿着走读证给班上的人带东西,上课和同桌讲小话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得被抖出去。关键是她爸还特别较真,也不担心她成绩下降,反正就扣零花钱,扣完为止。
所以,黎冬枝从小玩得再疯,在她爸的镇压下也没敢多出格。
老吴转头问贺朗:“你没什么问题吧?”
“无所谓。”贺朗耸耸肩。
因为贺朗太高不适合靠前,综合了一下搬到了教室最左边的倒数第三排,贺朗靠窗,黎冬枝靠走道。前排就是唐豆豆和班上的文艺委员罗晓然,后排是两个以前一班的男生。
下课后,全班一起搬桌子。
班上很混乱嘈杂,桌子拖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唐豆豆帮黎冬枝收拾着课本,笑着说:“还好你够义气,刚刚你前面的位置明明是空的,可是那个罗晓然分明是不想让我坐。”
帮关系好的人占位置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毕竟对其他人不公平。
黎冬枝提醒她:“她以后可是你同桌。”
“哼,谁稀罕。”唐豆豆的脸拉得老长,对黎冬枝说,“最不爱和这种人打交道,你还不知道吧,这罗晓然以前在六班就是文艺委员,仗着长得还可以特别看不起人。”
黎冬枝知道豆豆本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看了看正因为被人的桌子撞了一下,就抱着手站在原地一脸不高兴的人,同意了豆豆的说法。
“来来来,我帮你们。”突然冒出的许伟华直接扛起了黎冬枝的桌子。
他急吼吼地喊着对面的男生接一下。
黎冬枝说:“谢啦。”
许伟华挠了挠后脑勺,冒着青春痘的脸有点不好意思,说:“小事儿,以后把你的作业借我抄一下我会感激不尽的。”
“有眼光。”唐豆豆大笑着拍了拍许伟华的肩膀,悄声说,“我们家冬枝别的不靠谱,但唯独在学习上还是值得借鉴和学习的。”
黎冬枝去掐她:“唐豆豆,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打闹之间,黎冬枝倒退的时候踩到了别人的脚。
“抱歉抱歉。”她转身就直接来了个小幅度的鞠躬,额头还直接抵在了男生的胸膛上。
黎冬枝缓缓抬起头,看清了人,呵呵笑了两声:“是你啊。”
贺朗的校服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他低头看了看女生额头撞上的地方随口说:“坐好,你挡住了过道。”
黎冬枝愣了一下,看了看背后堵住的两张桌子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让了两步。
她刚坐下,就见两米开外的罗晓然也被堵在了后面。
“贺朗,你能帮我把桌子搬到里面吗?”罗晓然说。她的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更低更温柔一些,轻蹙眉头的样子看起来一张桌子对她来说太重了。
唐豆豆和黎冬枝嘀咕:“我去,旁边这么多人她为什么只叫贺朗啊?连座位也专门选在他前面,这心思也太明显了。”
黎冬枝打量贺朗,小声对豆豆说:“你看这些男生里就贺朗最高,他太显眼,招人惦记很正常。”
刚说完,就发现贺朗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黎冬枝冲着他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缩着肩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5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贺朗看了罗晓然一眼并没有什么动作,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什么。
许伟华蹿出来打圆场,搬过罗晓然的桌子说:“这种事情可以叫我嘛,贺朗他刚伤了手,不适合搬东西哈。”
此刻的许伟华内心是有些崩溃的,心想自从酒鬼辍学,这种烂摊子都要靠他来收拾了。贺朗是很少说废话的人,但也不是冷漠不近人情,别说现在,以前凭那张脸就特招小姑娘注意,可关键是他自个儿不太爱理这种事情。
所以,尴尬时有发生。
罗晓然立马接话:“是吗?那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话是看着贺朗说的。
黎冬枝往贺朗手上看了一眼,心想不是又打架了吧。
结果没有看到任何伤痕。
搬完桌子后还是老吴的连堂数学课。
“你没书?”黎冬枝看着贺朗空空如也的课桌,惊讶地问。
贺朗正靠在椅子上玩着手机,随口“嗯”了一声。
老吴在讲台上扫了一眼,自然看见了贺朗那张干净得过分的桌子,立马火气又来了:“贺朗,上周五就让你去教务处领教材,你干什么去了?”
知情的人都知道,贺朗那天在最后一排睡了一整个下午。
看他没反应,老吴接着说:“今天记得去领,先和旁边的人一起看。”
黎冬枝拿着课本刚准备放在课桌中间,前面就递过来一本数学课本。罗晓然笑得很甜,她压着声音说:“用我的吧,我们前面两个女生一起看很方便。”
黎冬枝:“……”
唐豆豆:“……”
“给我没用,你自己看吧。”贺朗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又低头接着看手机去了。
罗晓然讪讪地收回手。
老吴接着开始上课:“现在翻开课本第十页,摸底试卷的第四题在这页的下方是有例题的,那些做错的,要好好听我接下来的讲解。”
黎冬枝把书推到中间,右手撑着脸小声提醒还在看手机的人:“别玩了,老吴下来了……”
下午的时候三班有一节体育课,阳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在塑胶操场掀起阵阵热浪,黎冬枝抱着脑袋和全班一起在进行蛙跳,备感痛苦。
有人边跳边抱怨:“这天气也太热了吧。”
“对啊,围着400米的操场跳两圈,我装晕倒行不行?”
黎冬枝落在最后面,已经快窒息了。
如果说有什么学科是黎冬枝的死穴,那一定就是体育。别说是蛙跳两圈,她怀疑一圈没到她就得死在半路上。小的时候装病,大一点不是生理期就是拉肚子,为逃避体育课无所不用其极。可这学期换了体育老师,他说了,就是爬都得爬完全程。
“冬枝,你还行不行?”唐豆豆有些担忧地看着黎冬枝没有血色的脸。
黎冬枝喘着粗气蹲在地上,摆手说:“我没事,休息会儿,你先走吧,不然等下要挨骂了。”
唐豆豆一步三回头地追上了前面的人。
此时的篮球场边上,贺朗穿着球服,和一堆高个子男生聊着天。
因为学校的篮球赛他并没有参与班上的活动。
突然,有人往不远处看了看,笑着说:“贺朗,你们班的体育老师是他啊?真是够你们受的,那个女孩估计得挨骂。”
贺朗便回头看了一眼。
女孩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绾起来的头发在阳光下看起来毛毛躁躁的。校服早已经脱下来系在了腰间,整个人在阳光下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顿了一下,把外套扔给了旁边的人说:“我过去一下,晚饭后接着练球。”
有人喊:“哎,你去哪儿啊?”
喊话的人被人拉住了,那人笑着说:“没点儿眼力见儿,英雄救美去了呗。”
还蹲在原地的黎冬枝正在想会不会被抓包,头顶就罩下一片阴影。
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因为逆光,微微眯起眼睛。
看了半天才发现来人并不是魔鬼体育老师,松了一口的同时她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来了?”他们还不是太熟吧?
贺朗看她额头冒着冷汗,细绒的头发贴在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颊上。他皱眉问:“怎么?不舒服?”
“没事,我运动过量就会这样,蹲会儿就好了。”
贺朗环视了一圈,400米的跑道还没过大半,运动过量?
他嘴角抽了抽,伸出手:“先起来吧,去那边坐会儿。”
黎冬枝拽着他的手站起来,不知是不是蹲得太久的缘故,眼前阵阵发黑。她立马再次蹲下,甚至趴在旁边干呕了两声,因为中午没怎么吃,所以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手臂被人抓住提起来,她听见贺朗说:“看样子有些中暑,送你去医务室。”
“没有中暑。”黎冬枝辩解,示意他松开自己。她对自己的体能还是了解的,这种状况反正早就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贺朗气笑了:“那你这又晕又吐的,总不见得是怀上了吧?”
黎冬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嘴巴积点儿德。”心想长得帅有什么用?这人真不愧是一流氓。
贺朗摸摸鼻子沉默,其实他就算平常和男生待在一起也很少说话这么不靠谱,结果刚刚脱口而出不说,被骂了居然还能站在这儿。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事找事。
最终看了看体育老师所在的位置,再低头看了看面前的人,贺朗还是停顿了一下说:“我现在要去教务处拿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黎冬枝也想跑,关键是没那个胆子。
她问贺朗:“老师问起来怎么办?”
“那是你自己的事。”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黎冬枝犹豫了大概不到三秒钟时间,心一横,拽住贺朗的袖子催促:“快走快走。”
两人从塑胶操场的小门出去,黎冬枝的心还在怦怦跳,看了看旁边走得很悠闲的人,黎冬枝决定套套近乎。
“贺朗,新同桌,大帅哥儿……”
贺朗低头看了看身侧歪头一脸讨好笑容的人,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有事说事。”
“我今天要是被发现了,你能不能告诉老师,我是发扬乐于助人、同学之间互帮互助的精神陪你去拿书了呢?”
贺朗脚步一顿:“看我心情。”
“什么叫看你心情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老师是你怂恿我翘课的。我可是个三好学生,你说老师会相信谁的……”
……
去教务处的途中,贺朗还专门在超市给黎冬枝拿了一瓶饮料,水蜜桃味儿的。可能是考虑到黎冬枝需要缓一缓,他们走路的速度堪比散步,还专挑阴凉的小路走。
绿荫在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不知名的大树上还不时传来几声蝉鸣。
回程的时候,黎冬枝跟在贺朗后面半步的位置。
书是拿到了,她看了看自己手上两本薄薄的书,再看看前面抱着高高一摞却完全不显得吃力的人,心想,没看出来这个新同桌还这么,绅士?
走了几步,好像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啊?”黎冬枝疑惑地抬头,他刚刚是说了什么吗?
贺朗还穿着红白相间的球衣,重复道:“你该快点了,你要是不想被抓住逃课,最好在下课点名之前赶回去。”
黎冬枝很震惊:“你不是说要帮我?”
贺朗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只记得有人好像威胁了我。”
黎冬枝尴尬地笑了。
贺朗看着立马催促走快点,还试图从他手上抱走一部分书的人,依然走得很慢,在女生看不见的地方,向来少有情绪的眼中突然有一丝笑意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