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徐洋办公室的抽屉里,还保存着老妈的那张确诊报告。
那天是他带老妈去医院检查的,报告出来以后,医生只单独叫他进了办公室,他当时心里就有不祥预感。
从医生手里接过报告,看到上面的“疑似肺癌”四个字,徐洋的手一直在抖。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他只跟老妈说是肺炎,没事的。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两个弟弟。
那张纸在他兜里整整捂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他整夜睡不着,人一下子老了十年。
徐洋抬眼看了看日历,星期五了。
明天是老妈离开的三七了,第三个七天了。
已经有二十天没跟老妈说过话了,以后的无数日子也没法跟老妈对话了。
徐洋心中空落落的难受。
“徐洋。”
徐洋抬头一看,是大老板,赶紧起身,“哦,薛总。”
“上海那边的客人到了,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
“好。”
“还有,明天,你还得陪他们一天,技术上的事得你跟他们谈谈。”
“行,没问题。”
“行,那收拾收拾咱们就走吧,我去叫他们。”
大老板转身出去了,徐洋本想周末回家给老妈上坟的,不过公务缠身,没办法。
徐洋掏出手机拨号。
“喂,徐海。明天是妈的三七,我这边走不开,你跟老三去给妈上坟吧,别忘了晚上给妈烧纸,替我跟老妈请个假。”
“知道了。”徐海边看老爸在电脑上下象棋边说:“你有事就忙你的吧,这边有我呢。”
徐洋问:“爸这几天怎么样?”
徐海看了看专心下棋的老爸,道:“爸挺好的。”
“那就好,密切观察老爸,可不能让他再有什么事儿了。”
“知道了,你放心吧。”
“还没吃饭吗?”
“已经做好了,正准备要吃呢,爸这儿棋局还没完呢。”徐海说完呵呵一笑。
徐洋一听老爸下棋呢,说明老爸生活还很规律,心情应该也算稳定,也就放心下来。
“行,那你帮我跟爸说一声,我这周回不去了。”
“嗯,知道了。”
徐海挂了电话。
老徐在旁边问:“你哥啊?”
“嗯,他这星期回不来,公司那边有事,实在走不开。”
老徐头也没回,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以后他回来的机会肯定越来越少了,工作也忙,孩子学习也紧。”
“是啊,一家人都很忙,不过有空儿的时候他肯定会回来的。”
老徐听了点点头。
“明天又该去坟上了吧?”老徐记性不大好了,可给老伴上坟这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对,明天三七了。”
“记得把东西都准备好。”
“爸放心吧,吃完饭我就准备。”
“老三去吗?”
“去,我们俩都去。”
“行,都去吧,去看看你妈。”
老徐说得很平静。
“嗯。”徐海没再说什么,他很想说已经好些天没跟老妈说过话了,可又怕说出来老爸心里难过,把话咽了咽,止住了。
徐海眼睛有点儿红了,还好老爸没回头看他。
老徐结束了一局棋,摘下眼睛,慢慢道:“再麻烦也就这几回了,过了七七,再过了百天,以后清明过年去看看你妈就行了,你们也都挺忙的。”
徐海心里沉甸甸的。老爸这是在替孩子们着想,怕耽误他们上班,其实老爸想多了,他们愿意去看老妈,虽然老妈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们也愿意去跟老妈念叨上几句。
以前,老爸在电脑上下棋,老妈在阳台那边看报,俩人有说有笑。
现在老爸一个人下棋,虽然也乐也笑,可只有自己乐自己笑,没人回应了。
徐海仔细观察过,老爸下棋下到开心得笑起来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扭头朝阳台那边看看,正想张口说话的时候,这才发现阳台的椅子上空荡荡的,老爸会久久地盯着那把椅子,过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继续未完的棋局。
“饭还没好,爸再下一盘吧。”徐海道。
“好,我也正想再下一盘。”
老徐重新戴上眼镜,继续新的棋局。
徐海清楚,这种心中无限孤寂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老爸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
不只老爸,整个家庭都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失去老妈的生活。
一个人结束了,就代表着一个时代结束了。伟大的人如此,普通人也如此。
“夫妻”包含了两个人,“夫”是相对“妻”而言,“妻”也相对“夫”而言,若失去了其中一个,“夫”便成了鳏夫,“妻”则成了寡妇。
在一个家庭里,“妈”的意义就是家的意义,有妈在和没妈在,意义完全不同,有妈在的时候大家是一家人,没了妈,一家人就成了几家人,成了亲戚。
徐海将饭菜摆上桌。“爸,饭好了,下完棋就吃饭吧。”
“哦,好好,吃饭。”
爷俩面对面坐在饭桌前。
徐海说:“我今天没开车,跟爸喝一杯吧。”
儿子难得主动开口请酒,老徐喜出望外,“好啊,喝白的还是红的?”
“喝点儿白的?”
“好好,我去拿酒。”
老徐愿意跟儿子们喝点儿酒,他总觉得无酒不成席,尤其在人多的时候,必须得喝点儿。不过儿子们经常以不想喝啦、要开车啦、头疼啦、胃不舒服啦等等作为借口推辞。
谁不愿意跟他喝酒,老徐都会有些不高兴:“怎么?出去一个个喝得跟什么似的,在家陪老爸喝一杯就不愿意了?干吗?给爸省着呢?不用你们省着,爸有的是酒!”
老徐拿来酒,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
“对了,小敏怎么还不来吃饭啊?”
“哦,她说不过来了。她从单位回家更方便。”
“哦,那她回家不还得自己做饭吗?来这儿一起吃了多省事。”
“不管她了。有昨天的剩饭,她热一热吃了就行了。”徐海清楚自己的媳妇,她就算来了也不会做饭,时间长了怕老爸烦她,索性不来也好,大家都省心。
老徐看看桌上的菜,笑笑,儿子给他做了最喜欢吃的鱼。
“来,走一个。”老徐举杯。
徐海举杯,跟老爸碰了一杯。
“哦,对了爸。我妈单位应该还有一笔丧葬费,明天让小敏去问问吧,看看钱到了吗,看看钱怎么给。”
“哦,行。小敏方便吗?不方便我自己去办就行了。”
“方便,她有什么不方便的。她跟妈的单位都在一个院儿里。再说,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说要去帮忙办这事的,就让她去办吧,爸就别跑了。”
老徐老了,能省事省心最好,“哦,那就让小敏去办吧,麻烦她了。”
“爸跟我们客气什么啊,明天让她去看看怎么弄吧。”
说实话老徐现在什么也不想管,能让孩子做的就让他们去办。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前什么事都有老伴,自己是个甩手掌柜。现在能靠孩子们办的就靠他们吧,自己真是懒得操一点儿心。
吃完饭,徐海洗碗,
老徐到客厅看电视。一如既往的《今日说法》,这习惯一万年不变。
徐海一边在厨房擦地一边问:“爸,今天什么内容?”
“哦,疯狂保姆。”
“嗯?疯狂保姆?”
“嗯,一个孤老头,找了个保姆,保姆骗他跟她结婚,然后忽悠老头的钱。”
“咳,这事现在可多了。”徐海走到客厅里,“我们单位就有这事。”
“唉,现在这保姆市场太乱套了,这都是什么人哪?”老徐指指电视,愤愤摇头。
徐海盯着电视看了看,“可不是,真得小心。找保姆千万得找个可靠人。”
老徐也看着电视,摇头。“难找啊,难哪。”
“爸,您放心吧。咱们到时候肯定能找到个合适的人。”
“唉,也不急在这一时。”
“是,等过了百天,爸先出去旅旅游,回来了再张落这事也不迟。”
“嗯,我不急。其实我自己过也行。”
“您自己是肯定不行的。爸要是想找保姆,咱就得好好找一个可靠的人,这个人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家照顾您,尤其晚上家里必须得有人。”
“就是,我也这么想,我毕竟是老了。”
“对了,我听二叔说,爸心里有合适人选?”
老徐听了愣了愣,“你二叔这个大嘴巴,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徐海笑笑,“哦,他没详细跟我说什么,他说他也不太清楚,您能跟我说说吗?”
老徐欲言又止。
徐海说:“爸,您说吧,不用顾虑什么,什么话你都可以跟我说。”
老徐想开口,想了想又咽回去了,“唉,算了。”
“您说吧,有事别放在心里。”
老徐说:“要是找保姆呢,你们帮我找就行了,只要能做做饭打扫打扫家就行,如果要是找老伴的话,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至于合适不合适,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哦,是谁啊?”徐海他们从来没听老爸说起过,他很好奇爸心里的目标人选究竟会是谁。
“其实,就是老路他表姐,路璐的表姑。”
徐海恍然,“哦,她呀。我记得她跟爸妈是同学,是吧?”
“对,我们是同学,以前也是街坊。”
“对对,我想起来了,我有印象。”
“老路那天来,也跟我提过他表姐。不过吧,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过的,所以很可能她也就不往前迈这一步了。”
“哦。”徐海认真倾听老爸的心愿。
“老路那天来,也就是提了一句,至于她现在的情况,我估计老路也未必完全清楚。老路也是想给他表姐张落,但人家是个什么态度,他也不知道。”
徐海点点头,“嗯。那回头我再打听打听,然后咱们再议下一步的事。”
“嗯。”
“不过,爸。如果她要是没有这个想法呢?您?”
儿子既然诚心诚意问了,老徐就跟儿子交底了,“如果找老伴的话,我就这一个人选。如果人家不打算走这一步,我就不找老伴了。找个保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