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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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纸边儿[1]

前言

这两年每日抄经,未间断。当功课做的,不贪多不求快,更不志在书法,只管一笔一画,将一部部佛教经论从头抄到尾。每天只抄一页,大概两百字。抄前发愿,抄后回向。

裁纸时,会裁出纸边儿,不舍得扔。也常用八行笺抄,纸倒不用裁了,不过有时抄到半截出了错,换纸重抄,错页空白处裁下,也一条不扔。抄完经,总会剩点墨,就在这些纸边儿上再抄些禅宗公案、诗文之类。剩墨有时很少,照样不忍浪费,多兑几滴水,抄出来墨迹淡些而已。这就是这些纸边儿之所从来。

也就是说,这些纸边儿都借了那些经文的“余势”。这么想想,再看这些纸边儿有点意思了,愿分享。

去年(2015年)秋天在成都做过一次这些纸边儿的展览,反响挺好。冬去春来,经过北方漫长的一整个冬季,又积攒了些,在北京再做个展。这本册子,差不多是这次展览的图录。

比展览还是多了些内容,配了些片言只语。体裁上不妨高攀世说体,说成微博体也不错。内容呢是日常一些随想,或者读来的好意思,又或者佳句摘抄,有和这些纸边儿息息相关的,也有漫延说开去的,涉及用心,涉及艺术。因为都是蜻蜓点水、未及细述,所以只当助兴吧,将来有时间,是想逐条展开说说的。

回过头来再说志不在书法,表面看是谦虚,又不尽然。时下书法一道,我个人觉得扭曲程度不浅。说一千道一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这瓢水就是白纸黑字,至简至真,却要动心。真草隶篆字体之炫技,六尺八尺纸张之挥霍,都可能会离书法愈来愈远。

书法在我,就是以笔蘸墨,墨落纸上。心浓时,墨浓;心淡时,墨淡;心乱时,墨飞散。

愿有缘看到这些纸边儿的人心生欢喜。

回顾

六月十五日,晴。中午烈日灼人,到了傍晚,凉风起,西天彩霞像搭积木,一块块明暗、颜色、形状各不同。抬头看时一念滑过:这瞬间很多人和我一样在仰望天空吧。

辅仁书苑美术馆的院子里,花草菜蔬在深呼吸,我在闲庭信步,一动一静之间,我在等一个人。说好四五点钟来看《纸边儿》展览的,堵在路上。我说不急,你是这展览来宾的大轴,一定等。

五月十五日《纸边儿》展开幕,二三百人在展厅寒暄、合影、互道过年话儿。我很快晕了,不是形容,真是生理的晕。过后友人说,“老葵大脸刷白”。

当时的展厅,说话要抬高嗓门儿,房阔梁高只是原因之一,还因相互之间久不谋面。满场欢声笑语,两块巨大的签到板挂在入口处,没留下几个名字。过后另一友人说,光顾着唠嗑儿了,彻底忘了签到这回事。更有甚者,回家路上才想起满墙作品都没顾上看。

不少朋友后来再访,更多开幕式没来的也来了,每天好几拨儿客人。展期原定二十天,只因来宾不断,又延长十天。我当然兴奋,除了其中一周赴外地讲课,几乎天天蹲守美术馆。有天早晨七点多就到了,大门紧闭,人家还没上班。我去高碑店街上寻早点铺,四处静到瘆人,才醒悟过来正值端午假期,家家户户难得睡个自然醒。羞臊地折回美术馆,坐门口生等。

说回六月十五日,大轴友人终于到了,我陪着在展厅踏踏实实寻视一遍,出门时,我将展厅所有射灯一一关闭,到了大门口,回顾光线已昏的整个展厅,合掩大门。半小时后,我已坐在一场和展览没丝毫关系的聚会上,自斟一口酒,一饮而尽,自我庆贺展览成功。

确实都赞展览成功来着,我也觉得成功,不过,我和他人说的成功点可能不同。大部分人说的成功,是基于鼓励的赞赏,装裱精、布展美、动静大、观众多、展品基本售罄,当然算成功,我则另有它想。

来宾中固然不少书法专业人士,可能和笔墨纸砚一直保持亲近的关系;但更多的人,和纸笔生疏已久。他们在展厅逡巡,好多人说了同样一个意思:很受启发,原来写字并非书法家专利,普通人也能自由书写,要重拾笔墨,还是笔墨写字更有意思啊。

来宾中不少佛教徒,他们在佛经长卷前驻足良久,饶有兴致地打听抄经的细节方法,我和盘托出个人的点滴体会,好多人说了同样一个意思:也要开始抄经,抄经在当下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还有不少来宾,既没激起写字愿望,也未作抄经之想,他们在展厅转转,看看,再转转,再看看,看完出来,在园子里三三两两,抑或独自一人坐着,美术馆奉上一壶宜兴红茶,或者今春的碧螺春,他们就这么懒懒地一待一下午。好多人感慨了同一句话:这个下午真美好啊。

这些,接近我所感受到的“成功”了。这样一个展览,如同引玉之砖,让一些人受到启发,写字不仅与肌肉记忆有关,也不仅与艺术有关,还和日常用心密切相联,他们可能从此亲近笔墨,亲近经典,或许就能从忙碌和烦躁的闷罐子里突围,每天一小时,哪怕就是十分钟,甚或一念之及,清凉善因可能都是不可思议的。

这么说,当然不能误会成只有给予,或者只有得到,显然不是这样。这个展览令我再一次深切体会到予与得的不可分割。因为这展览,我和辅仁书苑主人李大钧同学几近朝夕相处,从他身上学到太多东西,他的种种言谈,令我直生斯世同怀之感。更值得说的是,每一个访客的前来,他们每一个反应,可能是一句话,可能是一个眼神,都引我更生信心,坚定前行。予与得就是这样螺旋上升,水乳交融起来的。

展览中间有一天,也是傍晚,也是我最后关灯锁门,就在斜穿展厅的行进中,突然觉得原本昏暗的偌大空间光芒万丈。千万别往神神叨叨那儿想,哪有什么光啊还万丈,非要牵强附会地说,那万丈的光芒,是我内心涌出的信心之光、前行之光。

注释

[1]2016年,北京辅仁书苑美术馆举办《纸边儿——杨葵书法作品展》,同时书法作品集《纸边儿》由读库出版。这是作品集前言及展览结束后的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