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焰火
轰隆隆——
天际一道炸雷骤响，酝酿了许久的阴云中，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苏敬贤站在一处屋檐下，身边是钳制着刀手的林志勇和魏世勋。
看着眼前雨幕中，长街两边长枪短炮对峙而站的两拨人马，苏敬贤面色如常。
从黎民佑带人走进这条街的时候，苏敬贤心中就有了答案，刘昌华被袭击这件事，十之八九就是出自此时雨幕中站着的这位油麻地探长的手笔。
刘福查到刀手在城寨？笑话，如果不是魏世勋在赌钱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刀手打电话的声音，现在全港的警察恐怕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更何况就算是刘福查到刀手在城寨，并且通知了黎民佑来抓人，黎民佑又怎么会紧张到亲自带十几个持枪警察来到城寨？
“喂，你的雇主来救你呀？”苏敬贤看了旁边被反铐住的刀手一眼，笑道，“还是说他准备杀你灭口？”
刀手低下头去看不清楚表情，声音却显得有些低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敬贤粲然一笑，不再开口，将目光放在雨幕中两拨人马当中。
黎民佑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打湿，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在脸上肆意流淌，但他手上的枪却依旧稳稳地对准颜雄，双眼圆睁：“颜雄，我现在怀疑你窝藏疑犯，快点交人出来！”
见黎民佑用枪指着颜雄，城寨里的社团中人纷纷上前，挺起胸口挡在颜雄面前，目露挑衅之色。
“警官，你只管开枪，试试看能不能伤到雄爷喽。”
“拿几把短狗就想在城寨里虾虾霸霸？省省吧！”
“黎民佑，雄爷就算不当差，也是我哋福义兴双花红棍，你试着动他一下，福义兴今晚就一把火烧掉你油麻地的差馆呀！”
五十年代的社团中人背后或大或小都有商会老板撑腰，隶属潮字头的社团背后就站着潮州商会，五邑字头背后则站着五邑商会，可以说是这些商会让他们有工开、有饭吃，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把警察放在心上。
更何况这里是城寨，这些人料定黎民佑不敢开枪，所以才如此从容。
“佑哥，我跟了你快十年，你现在为了个刀手，一见面就用枪怼住我？”颜雄站在人群中，和黎民佑隔空对视，声音里满是失望。
黎民佑咬一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阿雄，今天我一定要把人带走，你不要逼我！”
颜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盯着黎民佑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道：“是你派刀手去杀刘昌华？”
“你讲乜啊？”黎民佑双眉倒竖，稍稍偏过头吩咐身后的十几名警察，“去把那个被铐住的人带回警署，边个敢拦就开枪打边个！”
身后的一众警察面面相觑，看着对面三十几个壮汉打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叫你们动手啊！”见身后没有动静，黎民佑转身一脚踹在一名便衣的小腹上，然后用枪指着身后的警员，“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个个都想反我？”
在黎民佑的威逼声中，十几名持枪警员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往人群走去，想要冲开人群带走那名刀手。
屋檐下，林志勇隔着人群看着状若癫狂的黎民佑，禁不住皱起眉头：“贤哥，我们是不是先避一避？黎民佑现在好似条癫狗一样。”
苏敬贤摇摇头，看着从一条巷子里走出，来到街上的人影，开口道：“不用，打狗队的人来了。”
从小巷走到街道上的几个人撑着黑胶雨伞，为首的一人怀里夹着一个木匣，堪堪站在两帮人中间。
“魁爷有令，全部停手！”
夹着木匣的男人说话声音并不大，但是他话一出口，颜雄这边所有的社团中人都同时停手。
男人提到的魁爷，在城寨中似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事实也确实如此，魁爷本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不过他有个花名叫龙城太岁，养着一批亡命徒枪手，掌握整个城寨八条水管的水源开关，任何在城寨做生意的人，不论是那个帮会字头，都要按月分一份钱给他。
“阿雄，魁爷开口，冇得玩了，走先！”被马来西亚警方通缉都不以为然的飞鹰，此时见到那几名打着雨伞的人出现，却松开踩在脚下的一名探目，耸了耸肩膀提着猎枪转身离开。
被他踩在脚下的探目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像是为了顾全面子一样，举枪对准飞鹰的后背吼道：“站住！不然我一枪打挂你！”
砰！
枪声响起，那名举枪的探目整个人往后倒去，扑通一声摔在雨地中，他的太阳穴上已经多了一个弹孔，正泊泊往外流出鲜血。
开枪的是几个撑着伞的人其中之一，那人打死黎民佑手下的探目，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冰冷的目光在剩下的警员脸上扫过。
“黎探长，你胆子真大，带人带枪来城寨搞事？”怀抱木匣的男人看着对面的黎民佑，不屑地笑笑，然后扬了扬手里的木匣，“魁爷让我带焰火来，吩咐如果外面的人不滚出去，就点燃焰火，到时候有什么后果，我猜你应该是知道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黎民佑、颜雄同时变了脸色。
男人口中提到的焰火，是九龙城寨逢危难关头才会点燃的示警烟花，第一次出现是在当年两百名英国兵带枪冲进城寨，想要将城寨居民赶出去，将城寨扩建为启德机场一部分的时候。
但是让英国人没想到的是，城寨里的人和外面的人根本不同，各个乖张狠戾，焰火点燃后男女老幼纷纷出动，两百名带着枪的英国兵几乎是逃着从城寨里跑出来，以至于后来英国人不得不放弃改建计划。
从那以后，九龙城寨的恶名就响彻全港，当年被当作示警烟花的焰火更是时常被人提起，有好事者还写下‘一点焰火照天光，兄弟姊妹赴战场’的打油诗来评价当年城寨上空燃起的焰火。
这么多年来，城寨和外面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黎民佑为了杀人灭口，带着十几名持枪警员闯进城寨，显然是坏了规矩。
“佑哥，闪啦！连魁爷都被惊动，再搞下去别说福爷，连木叔都保不住你呀！”颜雄见黎民佑还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口劝解一句。
黎民佑几乎要咬碎口里的牙，死死地盯着人群最后面那名刀手露出的半边脸孔，几次想要抬起手来一枪打过去，但最终还是没敢动手。
“颜雄，你好嘢！”黎民佑用手指点了点颜雄，扭头就往城寨外走去。
身后，其他警员互相对视几眼，赶紧抬起地上那名探目的尸体，匆匆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