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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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中原情郎

从前三箧堂的座位布局乃是一排两座,一座两人。自从路断尘、徒单鸣铎、鲍空弦和李南阙提前出局之后,便改成了两条长桌拼在一起,左右各五人,面对面就座。

午后人乏,曦月左手边的钟半夏正伏案小憩,修慈昀则抽空绣着一个药香荷包。对面的刘叠执笔在纸上胡乱涂画。范紫心坐于谢氏兄弟之间,与左右二人攀谈。段通歧和阎绍余倒是手不释卷,依然读着《御鉴》。

曦月见晏倾河又在摆弄她的算筹,便多嘴问了一句:“神婆,你说今年冬天中原暖热,可确实么?”

晏倾河两指夹住一枚算子,轻轻敲着桌面,调侃道:“我的推算,你大可确信。只不过你人在西域,何以对中原的天气如此上心?莫非在那里有情郎,怕他冻坏?”

曦月从怀中取出一枚翠玉环绶,放在桌案上,滑到晏倾河面前,道:“多谢神婆妙算,我那中原的‘情郎’托我将此物赠你。”

“你的情郎送东西给我?我可不敢收。我晏倾河从来不愿跟姐妹的男人有甚交集。”晏倾河推了一把,接着道,“再说了,我功夫不济,你身手却好,我宁可你欠着我的人情,等哪天让你救一救我的小命。”

曦月直接将翠玉环绶系在了晏倾河腰间,笑意盈面,说:“诶,一码归一码,天象要算,东西要收,命也照救。咱们有来有去,买卖才长久。”

刘叠停了笔,阴恻恻地笑道:“你有情郎,我怎不知?”

晏倾河听言,将视线从腰间的礼物移开,抬头看向刘叠,说:“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曦月事事都需报于你知一般?有情郎有什么奇怪?反正刘兄占着近水楼台之利,便是想要横刀夺爱,也未见得有多难。”

刘叠面色转阴为晴,双手反在脑后,上身后仰,似乎觉得晏倾河言之有理。

曦月自当晏倾河胡说八道,也懒得理会刘叠。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虞柏渊总算现身了。

他低眉顺眼地跟在一个男子背后。

从前虞柏渊讲课前,众人往往要嬉闹一番才肯安静下来,今日堂中却霎时间鸦雀无声。虞柏渊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学生们对他愈发尊重了,而纯粹是狐假虎威之效。

来者天庭隆起,剑眉斜飞入鬓。他身着黑氅黑靴,黑色的袍子边上绣着金丝蛟纹,胸口一只张牙舞爪的秃鹰凛然欲出。虞柏渊恭恭敬敬地在旁佝偻着身子,更显得比那人矮了一头。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好像不必介绍,众人心中便已了然那人的身份。

曦月的佩剑微微一震,好似棋逢对手般兴奋难耐。剑的主人却很镇定,只觉得来者确有些慑人的气势罢了。

至于范紫心,隔着宽大的袖子都能看出来她的双手正激动得微微发抖,眼神中流露出仿佛猎人见到猎物似的贪婪和自信。

过了一会儿,发愣的众人才在互相提醒下参差不齐地站起来,异口同声道:“见过堂主!”

嵬名青阳示意众人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近侍轮值,谁先?”

虞柏渊在旁补充:“堂主的意思是,如果他对第一位就很满意,余下的人就不必轮值了。”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范紫心旁若无人,只是目光坚定地看向嵬名青阳,任谁都瞧得出那之中的渴望。

曦月则代替众人发问:“虞夫子,这近侍之职究竟需做些什么?若是护卫,自是刘叠与我最为适合。若是还需伺候起居饮食,陪着吟风弄月,我等粗人可干不来这个。”

刘叠这时候也不忘了跟曦月斗嘴,道:“你是粗人,我可不是。”

虞柏渊看了一眼嵬名青阳,获其眼色允准之后,方答:“以照顾堂主的起居饮食,整理文书,应付琐事为主。”

曦月心想,这跟侍婢有何区别?自己断然不要去干这鬼差。想到范紫心第一次见她就表现出了对嵬名青阳的浓厚兴趣,便想做个顺水人情,道:“听起来,确是个细致的差事。我们几人之中,属范姑娘和修姑娘最体贴人意。修姑娘正在编写医术,想是有些分身乏术。不知道范姑娘愿不愿意先代我们几个尽一尽对堂主的孝心?”

范紫心不知曦月为何突然帮了自己一把,喜出望外,对着曦月盈盈一拜,千娇百媚地说:“曦月姐姐莫要取笑人家。”

曦月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也不知自己是否举荐得宜,但希望范紫心能尽心卖力,获得嵬名青阳的宠爱,如此也省得其他人去干那侍婢的活计了。

嵬名青阳并不推辞,道:“好,那就范紫心。”

他嘴上这么说,目光却锁在曦月身上,只是曦月没有发觉。

“曦月姑娘是否觉得,伺候本座,是辱没了你?”嵬名青阳的语气似怒非怒,如此突然发难,钟半夏和晏倾河都为曦月捏了把冷汗。

曦月却没有慌神,反而有些嬉皮笑脸地说:“小人惶恐,吾等皆慕堂主威名而来,怎会不愿做堂主近侍?怎奈小人自小学的是舞刀弄枪,手脚粗疏,必不能伺候周全。未免惹得堂主不快,才只得让美于人啊。”

这番话乍听有些道理,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推诿的虚辞。嵬名青阳又怎会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女子对近侍之职避之唯恐不及?

看曦月一脸的“不知天高地厚”,嵬名青阳觉得不妨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便说:“近来蓝桥营的护卫缺些人手,既然曦月姑娘手脚粗疏,只识得刀枪棍棒,不妨去轮值巡夜?如此方是人尽其才。”

曦月才知道这个堂主不好惹,虽然心中不快,但想到夜里在湖边吹风,总比从早到晚守在嵬名青阳跟前点头哈腰、端茶送水强,便还是欣然领命。

只是经历了前些日子的严刑,众人都有些旧伤未愈,夜里湿气入骨,常教人疼痛难耐,若还得去湖边巡防,那难受劲儿也不是开玩笑的。

看到曦月莫名被罚,平日里若即若离的刘叠,竟仗义了一回,主动请缨道:“堂主,在下与曦月同为激风阁新员,她先得了效力的机会,在下也不想落后。蓝桥营的护卫既缺人手,在下愿与她一同补上缺位。”

嵬名青阳的脸色却似浓云墨雾,好像随时要打出一个惊雷来,但终究未动声色,只是似笑非笑地允了刘叠之请。

从那天起,范紫心就有了些变化。

比较容易让人察觉的,便是她不再那么热切地找其他男子攀谈。虽然眼波依然满场乱飞,但重心明显全拴在一个堂主身上。

不太显见的,则是着装的变化。天气越来越冷,她却穿得越来越薄。蓝桥营中的人,本有几套统一的着装,但也不知她怎地巧手改造,使自己的衣饰看着与其他女子无异,但实际腰身勒得更紧,领口偏低,料子也透明些。

这天晚上轮到曦月巡夜,到岗前她忽然发现丢了一个钗子,便想回三箧堂找找,结果碰巧撞上了正在堂中亲自批阅众人答卷的嵬名青阳。

范紫心软软地贴在嵬名青阳身侧,下巴几乎要搁到他宽厚的肩膀上。

曦月行了个礼说明来意,四下一找未见钗子踪迹,便离了三箧堂巡夜去了。心中暗暗叹道,这范紫心真是好手段,如此投怀送抱,寻常女子可做不出来。

关键是嵬名青阳还受之不却……

想到范紫心有可能就此上位,她越发觉得此人可用。

曦月吹着口哨回到湖边,把手上的一柄匕首转出了花儿,心里盘算着:想拿下嵬名青阳,光会用卖弄色相的野路子可不行,哪天还需找范紫心聊上一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心情不错?”

曦月感到鬓间痒痒的有东西搔头而入,才发现是刘叠拾到了自己的钗子。她反手灵巧地将匕首一甩,刀背打在了刘叠刚离开钗子的指关节上,颇不客气地说:“物归原主是善行,但不要做得这么像登徒子。”

刘叠吃痛低哼了一声,斥道:“你看范紫心多妩媚,你怎就这般带刺儿?”

曦月面向蜃湖,迎风一笑,说:“你信不信,我只是带刺而已,范紫心说不定有毒呢。”

刘叠好像是忘了刚刚挨打的痛,自顾自地把披风解下,结结实实地裹在了曦月身上,一边贴着她耳畔说道:“你知道范紫心有毒,还把她往堂主身上推,你说你是不是居心不良,又有毒,又有刺?”

曦月哈哈一笑,转身用匕首的锋刃抵住刘叠咽喉,并以极快的速度划出一条细痕,警告道:“我倒希望我又毒又刺,但我是玉浮弟子,白水鉴心,不敢说自己德似秋月寒江,但至少还能正己守道。倒是你,我看不像善男信女。再敢动手动脚,下次就不只是一道血痕了。”

刘叠搭在曦月腰间的手微微一颤,摇摇头说:“我自然不是信女。罢了,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去解个手,你自己吹冷风吧,玉浮道姑。”

曦月没有回话,任由他离了湖岸而去。

过了一会儿,听见身后轻健的落步声由远及近,曦月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吟道:“此时迷径处,形问影何从。大家江湖相逢,就算做不成朋友,也可聊慰寂寞。想陪我便留下陪我吧。”

静默了半天不见有人应答,她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空空,适才走近的人早已离去。

忽然有种感觉——

刚才那人似乎不是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