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湖梦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2章 何似无情

雪阁其实没有雪,但因由雪松之木构建而成,便得了松之香与雪之名。

这里相当于无阙的书房,但并非由其独占,谁愿来翻书都可登堂入室,江蓠可算是常客之一。

因为从小熏焚香草的缘故,江蓠的心境易受气味影响。雪阁的清冽尤其能够暂时驱逐头脑中令她神伤的旧日残影,所以她喜欢来这里。可今天故人亲临,当然是无论如何都难以视而不见了。江蓠深吸一口雪阁的香气,内里依然是心乱如麻。

“你找我什么事?”江蓠没好气地问。

无阙觉得她心烦意乱的模样还蛮可爱,笑说:“没什么事,不过是帮你找个借口脱身,以免你那师兄纠缠你。”

江蓠皱起眉头眯着眼睛看向无阙,道:“不是跟你说了是我单相思吗?”

无阙回道:“呵,瞧陵越对我杀气腾腾的模样……你管这叫单相思?”

江蓠费劲想了片刻才领会到无阙口中冒杀气的原因,她摇摇头道:“唉,你想多了,他不是对你杀气腾腾,他只是讨厌我,顺带也讨厌把他带来见我的你!”

江蓠的话让无阙笑出了声:“哈哈,既然如此,我跟你打个赌,赌你到底是不是单相思。”

江蓠撇撇嘴不置可否,毕竟这赌局在她看来赢面太大,而且赢了也没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陵越等人天天按时去天机阁等待天象,江蓠则一直用理智压抑渴望,把自己关在赤金苑的最西侧,怕与陵越相遇。

七月初五是戴掌门一百五十岁的寿辰,举派弟子都在离恨宫中飨宴,陵越和云漪适逢其会,自然也成了座上嘉宾。

大厅中的座位都是两人一案,待江蓠赶到时,只有陵越和无阙身旁还有空位。她想也不需想,就径直走向了无阙身旁。

万庚明见人都齐了,便催动内力奏响仙乐。片刻之后,有两只鸿鹄不请自来,在堂中翩翩摇曳,是为助兴节目。

江蓠解开白羽貂裘搁在一旁,里面是罕见的一袭红衣。她本来想着掌门大寿应该穿得喜庆一点,没想到昆仑的弟子们还是穿着一贯的玄色衣衫,结果就是她万黑丛中一点红,格外引人注目。

“借我一下!”江蓠抄起无阙搁在一旁的黑披风,裹在了自己的红衣之外。

“何必如此?红衣挺好看。”无阙随口夸赞了一句。

“不不,你的黑衣服才好看。”江蓠举起酒杯,跟无阙手中的铜爵碰了一下,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喝得这么急,容易醉。”无阙皱了下眉头。

“难得一醉!”江蓠极力想要忽略陵越就在眼前的事实,于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酒上。

果然,没过多久,她便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案上睡了过去……掌门与无阙的三位师兄见了,不仅不恼,反而相视一笑。

身着白衣的古中雪此时发话,对座下的陵越说:“陵越老弟,你们玉浮派历来以持剑双修闻名于世,我们昆仑山……倒无此先例,也不知这双剑修行中有何奥妙。但听闻水火相济,可缓解寒症。江蓠原是你玉浮弟子,现今拜入我昆仑门下,想必你也知她寒疾缠身。古某想替她向你讨个人情,传授双剑的诀窍,让她和无阙一同修炼,不知你意下如何?”

陵越:“古道长,不是陵越有意为难,但玉浮双修的方法乃是不外传之秘术,江蓠若是想要用此法医治寒症,恐怕还得拜回玉浮派,再于玉浮之中择火命人结对方可。”

姜直烈听后有些不快,对古中雪说:“二师哥,我昆仑说不修双剑,就不修双剑,何必为此破例?要缓解江蓠的寒症,便让她跟无阙两人相依为命不就得了?哪需要那么麻烦!”

在场不少年轻弟子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唯有陵越表情僵硬。

江蓠迷糊醒转,抬起头,不知四下的人为什么看着自己笑,她只能赔着笑。

古中雪对江蓠说:“你这位师兄倒是刚正不阿,绝不徇私。”

“嗯,……嗯。”江蓠不知语境,假装听懂并应了应。

筵席散场之后,江蓠解还黑氅,换上白羽,头晕目眩,亦步亦趋地跟着无阙走回宿处。

无阙一直保持警觉,他知道某人正用天心术探视他二人的行动。

快走到房门前时,无阙突然将江蓠搂到怀中。江蓠受到惊吓,神智清醒了几分。

“怎么回事?”江蓠并不觉得无阙是有意非礼,只以为身后有危险。

无阙先是坏笑,接着压低嗓音,在江蓠耳边道:“你师兄正在看我们,赌不赌?”

江蓠心领神会但将信将疑,犹犹豫豫,脸稍稍向前凑近无阙胸口。

就在这时,陵越突然现身,低吼一声:“够了!”

他抓住江蓠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拉,使江蓠脱离无阙的控制:“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没等无阙反应过来,陵越便使出穿梭术七星幻越,带着江蓠一起消失了。

无阙掸掸衣袖,功成身退。

江蓠只觉得乾坤倒转,一个踉跄跌入眼前人怀中。陵越顺势把江蓠环在臂间。江蓠想都没想,一把将陵越推开,自己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环顾四周,好像是玄青苑的一间屋子。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到底身在何方。

江蓠抗拒的动作似是更加激怒了陵越,他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落空的双臂,抬眼质问江蓠:“怎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江蓠心想,陵越虽然几番声称对男女之情没有兴趣,但毕竟与云汐出双入对亲密无间。万一将来他二人结为连理,那自己不就约等于抱了别人的老公吗?她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下意识握紧手中佩剑,回复道:“陵越师兄,你喝醉了。”

陵越亦往前逼近一步:“我醉了?呵,你以前从来不叫我什么‘陵越师兄’,是什么时候改的口?!”

江蓠被陵越语中的怒意吓出一身汗,这下酒是真的醒了。

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改的口。从前她称别人陵川师兄、云夷师兄、陵微师兄,只有对陵越,只称“师兄”二字。可是自从陵越疏远了她,她也在心里疏远了陵越。把陵越疏远到了与其他师兄弟相等甚至更远的距离,称谓也自然与他人趋同了。

江蓠壮了壮胆,答道:“称谓而已……本也没什么特别。”

陵越:“我对你来说,不特别吗?”

陵越的明知故问令江蓠一头雾水。她想了想,回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陵越师兄的训诫我记在心里。有些话……我不会再说了。”

陵越:“你……倒是很潇洒。呵,说走就走,躲得这样远。轻轻松松,便找到了新的……”

“伴侣”二字陵越不想说出口。

江蓠心想,自己出走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决定,不过事实证明有时候做些改变、换个环境,确实有益身心。她猜不透陵越说这些话的意图,不敢往好处想,又忍不住生出希冀。

试探性地前进小半步,江蓠小声道:“我走……是因为,我的几位姐妹都已离开玉浮,青木师尊又云游无期,你……你也想避嫌,是不是?……”

说到“避嫌”二字,江蓠醒过神来,道:“这是你住的地方?你有什么吩咐……明天再说。我不能呆这里。”

她拔腿欲走,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身,就感到腕上一痛,被拉进一个真气灼人的怀抱中。

陵越反常的举止令江蓠慌乱无措,她实在难以为这个拥抱找到解释。而眼前人想要的,却不止于此。

“还冷吗?”陵越俯在她耳边问。

她摇摇头,想说自己寒症并未发作,就算发作,也不需要以这种姿势灌输真气。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陵越:“好。”

江蓠感到身上一松,白羽解落在地。没有了厚羽的阻隔,几近肌肤相贴的触感让两人的起了一身战栗。

陵越继续俯贴江蓠耳畔发问:“我的真气……比之于他如何?”

这时候还让江蓠点评真气简直就是在开玩笑。“我、我不需要——”她才张口说话,发声的通道就被唇封住了,紧接着又有滚滚真气从唇间灌入。

陵越贴着她的唇问:“我……你不要了?”

江蓠此刻五脏发烫,头昏目眩,毫无选择地面对着迫近的陵越,难以思考。

陵越不满意她的沉默,剧烈起伏的胸膛压迫着怀中人,似乎只有紧贴到产生痛感才够真实。片刻后,他捉住江蓠的一只手,使她抚上自己面颊,哑声问道:“我问你,想要吗?”

江蓠对上陵越炽热的目光,嘴张了半天,愣是说出不话。陵越又将她的手滑向能解开他腰间束带的位置,温柔的亲吻自前额蔓延到耳畔,他以让人难以抗拒的语气说道:“你想要,我全给你……”

江蓠见陵越将主动权交到了她手上,深吸一口气,攀着他的肩膀踮脚向上,贴了一下陵越的脸颊,又抚慰似地摸了摸他的后颈。感受到江蓠的亲近,陵越先前的怒意渐被抚平,像野兽被主人驯服一般等待牵引。

江蓠把头埋在陵越胸口,她人还在微微颤抖,心意却已坚定不移。稍加思索后,她再次踮脚,吻向陵越唇角,同时手上微微用力,将他往床榻的方向推行。陵越对此照单全收,带着怀中人一同卧倒。

江蓠终于因躺卧而解决了身高差的难题。她顾不得陵越手上有何动作,悄然摸向陵越后脑,找准脑户穴,趁其毫无防备,发力点下了穴道!

陵越即刻昏厥。

江蓠察觉出来了,这是瘴毒。

七情瘴雾之毒并不难解,修为如陵越,大概甚至没想到自己竟会中招。片刻之后,他便从昏迷中醒转了。

面对恢复神智的陵越,江蓠比刚刚被拥紧时更加彷徨。她想知道七情瘴毒为何能对陵越产生这样的影响。是他本有此意,被瘴毒激发,还是纯粹迷失了心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缓缓地吸气,吐出,气息颤抖着经过胸腔,丝毫没能安抚剧烈的心跳。终于,她鼓起勇气道:“陵越师兄……我,能问个……想问你……”

陵越记不太清自己毒发时做了什么。他看向江蓠凌乱的发丝和不知被谁咬红的双唇,说不清是害怕自己适才逾越,还是有一时放纵的快意。

“你问。”陵越是恢复了神智,但远不至于冷静。两人已互相回避了这么久,他也想要一次对峙,来确认自己在江蓠心中的位置。

江蓠最初想问的是“你是否喜欢我”,但还没问,就知道不可能得到肯定的答复。她降低期待,层层退缩,到最后,只是问:“我想知道……玉浮有这么多弟子,你有这么多师妹……对你来说,我是与其他师妹无异,还是……有所不同?”说到后半句,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仿佛想要化解这问句的尴尬,仿佛这个问题也不该被问出口。

“并……无不同,只是——”

陵越的“只是”还没说话,江蓠便打断了他,只因她已没有勇气听下去了。她说:“好,知道了。”

却未想陵越又补充了一句:“你今天穿着白色羽披,看着……与云汐有些相似。”

江蓠瞬间便领会到陵越毒发时的举动是因为神志不清认错了人,她顿时发觉自己刚才萌生的一点希望的念头是多么可笑。心里的伤口原本正在艰难愈合,此刻无疑又被扯开了一回。

这回真该抽身了。

泪水难以抑制,干脆不再掩饰。尽管热泪烫着脸颊滑落,她还是又笑了一下,对陵越道:“我明白。”

拾起静岳,锁紧羽披,她转身离去。

陵越良久才缓过神来。

他衣襟敞露,拾起滑落在地的青色丝帕——这是江蓠帮他擦拭白玉水污时,他蛮横地从她手中夺过来的。丝帕残留着白花香气,他举到鼻尖嗅了嗅,所嗅勾连所思,适才因瘴毒发作而欲行不轨的记忆开始丝丝缕缕地回到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