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黎鹿骑
跂踵族,人数并不多,但大多数人的身材极为高大,体态威猛,都是很优秀的猎手。
青壮年一百四十七人,每人都备大弓长枪,也有使斧之人,十四岁以下皆不参与战斗,年老体迈的也不参与战斗。
跂蚂与跂燕并肩行至族中的广场之上,一百四十七人分成三组,而全族的妇孺已牵着猪羊,背着口粮作远行之备。
跂蚂心中隐隐作痛,这块居住了几百年的沃土难道便要这般沦为九黎凶人的奴役之地?而他们又要开始背井离乡的生活。
跂蚂知道,如果全族人一齐走的话,可能根本就逃不过九黎鹿骑的追捕,只有自己留下来阻止鹿骑,才有可能让族人安然地抵达范林。
范林方圆三百里,林密洞多,在范林之中,九黎凶人极难找到潜居于其中的人。是以,范林是跂踵族人唯一的希望。
跂蚂曾去过范林,只不过是去狩猎,那里并不是一片乐土,而是处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不过,他知道范林之中有一个极为安全的谷地,里面生长有许多甘桫树,猛兽嗅到树叶的气息便不敢入。因此,那里并无毒蛇猛兽,倒是食草的小兽极多。这块地被称为平丘。
不过,进入平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年因各族的战争,跂踵族为给子孙后代找到这处避难之所,族中的四大长老因此损去其三,唯剩跂发。但跂发也因被毒蝎所蜇,左腿变成残废,这个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
此次去范林,最安全之处莫过于平丘,领队之人便是跂发。
跂发是族中唯一的长老,但却是个残废,虽然自身的功夫不弱,可却没有发挥的余地,此刻由他带人去平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族长好,燕子好!”族人见跂蚂和跂燕并肩行出,不由同声请安。
“嗯!”跂蚂向众人淡淡地点了点头,表情极为肃然地来到广场中心的一块大石头平台上,以一种极为沉重的语调道,“孩子们,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所面临的困境。”
“知道……”数百人齐声高呼,气氛极为高昂。
“知道就好,我们跂踵氏是值得骄傲而神圣的一族,神赋予我们生命,便赋予了我们自由的权利,在我们尊贵的血液里,有着神赋予的不屈之灵魂。所以,孩子们啊,我决定要与所有的入侵者决战到底!”
“好……决战到底……决战到底……”跂蚂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片激昂的呼声给淹没了。
跂燕心中也升起了无穷的斗志,她知道跂蚂的话已经激起了族中所有人舍身保族的斗志。
“孩子们啊……”跂蚂的声音依然是那般悲天悯人,温和而有力,双手在虚空之中轻轻地按了按,做了个“静一静”的手势。
众族人立刻静下声来,而在此时,一个稚气而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燕子姐姐……不好了……”
众人的目光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自荒草林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童儿!”跂蚂和跂燕一惊,低呼一声,跂燕忙跃下平台,快步奔过去,立刻有几名壮汉跟着围了过去,他们都认识这小男孩正是跂蚂的小孙子。
“强哥哥跟……跟……”
“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跂燕一把扶住踉跄的跂蚂,极力缓和口气道。
“强哥哥跟一个奸细打起来了。”跂童终于说清楚了一句话。
“什么?”所有的人全都大大地吃了一惊。
“你说强儿跟奸细打起来了?”跂燕和跂蚂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当然明白跂童口中所说的强哥哥是谁,那正是跂蚂的第十二个孙子跂强,今年才不过十岁,如此一个小童怎么可能跟奸细打起来?而奸细又是什么人呢?
“是真的,强哥哥叫我来告诉你们,他缠住了那个大胡子奸细,我怕强哥哥打不过那个大人……”
“在哪里?快带我去!”跂燕见跂童脸都急变了色,立刻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急忙问道。
“在西边的乱石林中,快……”跂童一手拉着跂燕,拔腿便向西边的乱石林方向奔去。众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层阴影,他们更无法想象一个才十岁的幼童如何能够与一个大人相比?何况,能潜入跂踵族做奸细的人又岂是普通易与之辈?
乱石林,如狼牙凸起,怪石林立,杂草横生,并无大树相掩,偶有蛇鼠窜行,倒不是个怎么好的地方。不过,好地方也有,那是穿过乱石林之后的飞瀑。
越过乱石林六里之外的飞瀑谷便是巨瀑所在之地,那本是无名谷,但既有飞瀑流泉,也便被跂踵族人称为飞瀑谷。
飞瀑谷的溪水自乱石林流过,然后流入跂踵族聚居之地,向南流四十里路便汇入黄河之中。
乱石林并不小,共有数十亩方圆,若没有跂童领路,跂燕一时之间还真难找到跂强的位置,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很快便听到了跂强的呼叫声。
那稚嫩的声音,竟让跂燕和跂蚂有着莫名的激动,能听到跂强的声音,也便说明他仍活着,只要他仍活着就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停住脚步。
“强哥哥……”跂童第一个发现跂强,而跂强像一个凯旋的将军一般爬上了一堆乱石之顶,挥舞着手中不过尺许长的小刀正向跂燕诸人叫唤着。
跂蚂有些生气,他竟被两个小孩子给耍了,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他们被两个小孩子给耍了,在这紧张备战的时刻又多了这样一场闹剧,使得他们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跂童似乎也有些讶异,跂蚂和跂燕诸人减缓脚步之时,他敏感地觉察到这群大人心理的变化,不由得用圆滑唧溜的眼睛望了众人一眼,一脸委屈地道:“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奸细,是个大胡子……”
“小孩子要诚实,你再这样,姐姐要生气了。”跂燕停住脚步,低头对跂童认真地道。
跂童气势一窒,小脸涨得通红,道:“我走的时候,还看见强哥哥拔出猎刀去砍那个人呢。”
“童儿!”跂童的父亲也赶了上来,叱道。此刻众人距跂强所立的乱石堆只有二十多丈远,已经可清楚地看到跂强欢快的样子,还有谁会相信跂童所说的话呢?
“爷爷,姐姐,我抓住了他,快来呀……”跂强那得意万分的声音自乱石堆顶上飘过虚空,传入跂蚂和跂燕的耳中。
“你听,你听,强哥哥抓住了那个奸细……”跂童天真未泯,惊喜地道,似乎跂强这一句话便可证明他没有撒谎似的。
跂蚂不由得摇头苦笑了笑,并不责备,只是伸手摸了摸跂童的脑袋,慈祥地道:“真是两个顽皮的孩子。”
“强儿,快下来,别再闹了!”说话的是跂强的叔父跂平,也正是跂童的父亲。
“好了,爷爷,我过去看一下,让大家都回去吧!”跂燕对这两个淘气的小弟弟也似乎没辙了,提议道。
“这孩子,父母去得早,没能好好管管他……唉,我这做爷爷……”
“爷爷!”跂燕打断跂蚂充满沧桑的话,她并不想跂蚂想太多过往的伤心事,“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何必去想那么多呢?今后再对强儿多教导一些不就行了吗?”
“姐姐,你快来呀,我把他打倒了……”
“咦,不对,我看到强弟手中的猎刀上似乎有血光!”跂华心思极为细密,相距虽有二十余丈,但在骄阳的辉映下,他仍捕捉到了那柄猎刀之上些微的血光。
“血光?”跂燕也有些惊讶,仔细地望了望跂强手中挥舞的猎刀上那若有若无的血光。
“阿华,我们去看看!”跂燕向跂华吩咐了一声,放开跂童快速地向乱石林间纵跃而去。
跂强在跂燕赶到时,欢喜之下竟自两丈多高的石头上飞跃而下,只惊得跂燕和跂华目瞪口呆,远处的跂蚂和众族人也都忍不住惊呼。
“姐姐,我用藤条把他捆住了!”跂强望着合不拢嘴的跂燕,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得意,稚声道。
惊魂未定的跂燕和跂华望了望跂强跃下那高达两丈的乱石堆,又望了望若无其事的跂强,终于发现了跂强手中猎刀之上那仍在滴淌着的血迹,却不明白究竟在跂强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跂燕实在想象不出跂强才不过十岁,便是跂华也不敢肯定能够如跂强那般潇洒利落地自这般高度跃落。
跂燕和跂华面面相觑地跟在跂强的身后转过两堆乱石,却发现地上血迹殷殷,一片零乱,倒像是一个野兽的屠宰场。而此时,更有一阵呻吟之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起来,别给我装死,有胆做奸细就别这副熊样!”跂强那张稚气的脸上竟布上了一层浓浓的杀意。
跂童并没有撒谎,果然是个大胡子,只不过此刻大胡子的身上缠了一大堆藤条,那种笨拙的捆人手法相信是跂强的杰作,因为实难让人想象这样的捆法也能捆住人。跂燕想笑,不过她没有笑出来,她实在笑不出来,只因为大胡子身上的刀痕。
大胡子没有逃掉,并不是因为捆住他的藤条,而是因为身上的刀伤。
刀痕都不深,更难致命,但跂燕稍稍数了一下,这大胡子至少中了八十刀之多,一个中了八十多刀的人,再怎么有力气也大概跑不动了。
跂华望着满身流血的大胡子,心中禁不住多了一丝怜悯,这个人等于是被活剐了,所谓杀千刀,也不过如此。
“是你干的?”跂燕有些不敢相信。
跂强似乎对跂燕的这个问法表示深深的不屑,极不服气地道:“当然是我,我认识他,就是上次跟缨废族长一起来耀武扬威的大胡子,那次我就想杀他,今天遇到我,算他倒霉!”
跂燕和跂华面面相觑,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跂蚂和众族人也赶了过来,因为他们刚才见跂强自石堆顶跃下,由于不放心,只好全都赶了过来。然后所有人都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跂强。
“快给他止血!”跂蚂最先回过神来。
“没用的,他身上有八十九道刀伤,血早流得差不多了。”跂燕仔细地数了一下,这大胡子竟中了八十九刀之多,这是多么惊人的一个数字,她不明白跂强是怎样杀伤这个人的。此刻她倒有些怀疑跂强是在对方不还手之下出刀的,可是,这种推理是绝对不成立的。
跂蚂再次呆了呆,口中喃喃地念道:“八十九刀,八十九刀!”质疑地望向跂强,但跂强脸上竟显出一缕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冷漠,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却又极为怪异的感觉。
“童儿,你知道你强哥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吗?”跂蚂慈祥地问道。
跂童突然间变得警惕起来,像一条被草梗触动了一下的蛇,缩了缩身子,怯怯地道:“不知道,我出去玩了。”说完就要走。
跂蚂心中又升起了一团阴影,以他老成了精怪的人,又怎会被一个小孩骗过呢?不由认真地道:“如果你不回答,爷爷会生气的。”
跂童又不得不一脸无奈地望着跂蚂,却不出声。
“是你强哥哥不让你说吗?”跂蚂问道。
跂童更显得惊慌,怯生生地望着跂蚂,小心地点了点头。
“你说,不要紧,爷爷不会告诉你强哥哥的,有什么事也不会怪你和你强哥哥。”跂蚂尽量使口气变得缓和一些,笑着道。
“爷爷真的不告诉强哥哥?”跂童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跂蚂认真地保证道。
跂童想了想,又望了望跂蚂,半晌才道:“强哥哥说,他很快便会成为族中最好的猎手,而且比燕姐姐还要厉害。我说不相信,他说今天带我去一个地方,他天天去那里,说我去了就会相信,但我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连爷爷也不能说?”跂蚂问道。
“不能,他说跟爷爷说了,便一定会有很多人去打扰他练功,那他可能就会改换到别的没人知道的地方去练功,如此一来强哥哥便找不到他了。”跂童说话有些含糊,语意不清,只听得跂蚂直皱眉头,如果不是仔细听还真难分辨出跂童话中“他”的意思。
“他是谁?”跂蚂出声问道。
“我不知道!”跂童肯定地回答道,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那你强哥哥说的地方是哪里呢?”跂蚂又问道。
“好像是飞瀑谷,我还没去,但我想强哥哥说的多半是真的,连那大胡子他也杀得了。”跂童眼里充满了崇敬。
跂蚂也立刻明白,跂童所说练功之人,不是指跂强,否则的话,跂童怎会说不知道呢?但那个“他”究竟是什么人呢?竟能让一个十岁的童子拥有如此惊人的刀法,居然在一个一流猎手的身上留下了八十九刀。
跂蚂刚才问了跂强,但跂强什么都不肯说,无论怎么问都不开口,便只好自跂童口中得到答案了,可是跂童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物是谁。
“爷爷,强儿不见了!”跂燕脸色难看地跑进来道。
“什么?强儿不见了?”跂蚂一惊而起。
“肯定是去飞瀑谷了!”跂童肯定地道。
“飞瀑谷?”跂蚂和跂燕讶然地同声反问道,然后又面面相觑起来。
飞瀑谷,犹未入其内便闻有若万马齐啸的瀑布声。
一股幽冷潮湿的风自谷中飘了出来,带着花香和泥土的气息,确有让人心旷神怡之感。
此际已是春天,红花绿草沿溪流而生,并无参天古木,但林木依然极盛。
一路上,跂燕并无心情去欣赏这鸟语花香。其实,在这洪荒之时,每处的景色都是差不多的,见得多了自然腻了,正如一个吃蜜者,偶尔食之,味甜,顿顿食之则不过如此。
不过,今次的飞瀑谷口令人感觉有些不同,凭猎人的直觉跂燕感到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血腥气!”跂华的鼻子触动了一下,肯定地道。
的确,跂燕也嗅到了,在自谷中涌出的潮湿的空气中,不仅仅有花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小心一些!”跂燕对身后的十多名族中猎手叮嘱道,她并不是第一次来飞瀑谷,往年的夏天,每晚都有族人成群结队地来这里洗澡,只是到了冬天这里便显得很冷清,基本上没人来。此刻春天已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渐热,族人又开始注意飞瀑谷了,但在这个冬天,飞瀑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没人知道。
或许有,但跂燕却不知道,跂华也不知道。
每个人都很谨慎,他们皆是猎手,优秀的猎手,知道如何在危险的环境之中保护自己,当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行入谷中之时,禁不住呆住了。
跂燕和众猎手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
他们看到了跂强,如老僧入定一般盘坐于水潭旁边的一块青苔被刮去的平石之上,任水雾润湿身上的衣衫,而在跂强的身边围放着七颗人头。另外有七具无头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离跂强两丈远的地上,鲜血流淌了一地。
当跂燕和跂华自震撼中清醒过来时,都感到手心渗出了冷汗,像是置身于一种虚幻的梦境之中,一切都显得那般不真实。
跂华等人欲向跂强逼去,却被跂燕拉住,跂燕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几人便只好静静地散在周围看着跂强静坐,他们实难想象竟会在如此环境之中看到跂强,而且是如此诡异的场面。
跂强的左掌竖于胸前,右掌平托着左掌手腕之处,一呼一吸都显得极有节奏,绝不像是受了伤和断了生机的模样,是以跂燕并不主张跂华去打扰跂强,她倒想看看跂强在干些什么。
“这些人都是刚死不久!”一名猎手伸手蘸了一点血迹,判断道。
“可以看得出来。”跂燕小声道,她发现跂强身边的头颅仍在淌血,显然这些人是刚刚被杀不久,但这又是谁杀的呢?这七个人又是什么来历呢?跂燕心中禁不住多了几许疑惑,如果说这七个人都是跂强所杀,任谁都难以相信。毕竟,跂强不过才十岁。
这一等竟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跂强才睁开眼来,长长地嘘了口气,见到跂燕等人并不感到惊讶。
跂华有些生气,不由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又是谁杀的?”
跂强自石头上站起来,笑了笑道:“是我师父,他们都是九黎凶人派来的奸细,于是师父便将他们杀了。”
“九黎凶人?”跂燕和众猎手不由得全都吃了一惊。
“那你为什么将这些人的首级放在身边?”跂燕一本正经地问道。
“师父知道你们会来,说要把这些送给你们做礼物,我怕它们丢了,只好放得近一些喽。”跂强仍童真未泯地笑道,似乎根本就不把杀人当一回事般,只听得跂燕直皱眉头。
跂燕扭头四处再打量了一遍,问道:“你师父呢?他是什么人?现在哪里?”
“当然走喽,至于什么人嘛,我只跟燕子姐姐说,不知你要不要听?”跂强人小鬼大,居然懂得卖关子,顽皮地向跂燕道。
跂燕又好气又好笑,但又拿这小鬼头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凑上前去,道:“说吧。”
跂强自石头上跨下,将小嘴凑到跂燕耳边,小声地道:“别让阿华哥听到了,否则他会吃醋的。”
“去你的小鬼头,胡说什么?”跂燕哭笑不得地叱道。
跂华竖着耳朵却没听到跂强说些什么,不由道:“说大声点嘛。”
“说大点才怪。”跂燕没好气地道。
“嘿,还是燕子姐姐好,我说啰。”跂强嬉笑道。
“说吧,啰里啰唆!”跂燕不耐烦地道。
“师父说,只有你亲自问他,他才告诉你他叫什么。我觉得也应该如此,我看师父是喜欢姐姐了,嘻嘻……哟……”跂强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挨了一栗暴,使得后面的笑声发不出来了。
跂燕满脸绯红地笑骂道:“好大的狗胆,姐姐的玩笑也敢开?快说,你师父是谁?”
跂强一脸无辜地摸了摸挨了栗暴的头部,嘟着嘴道:“姐姐好凶呀,我其实也不知道师父叫什么,但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只不过师父说,很快你们便会见到他了,到时候他会告诉你他是谁的。”
跂华和众猎手全都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这人小鬼大的跂强在弄什么玄虚。
跂燕本以为来到飞瀑谷,便能够弄清真相,却没想到越来越糊涂,心中更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知道想要自跂强的口中获得什么很详细的情况,恐怕是不能够了。她明白跂强那倔强的性格,如果不是他愿意说出来,谁逼他都没用,只得没好气地白了跂强一眼,佯装愤然地道:“好了,不说便不说,回去吧!”
跂强也根本不在意跂燕是否是真的生气,向跂华和几位猎手道:“几位叔叔、哥哥,麻烦你们把这些垃圾搬出谷外好吗?我可搬不动。”然后凑到跂燕的身边,小声地道,“你会喜欢他的。”
跂燕的脸难得地又红了红,连她自己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会因为跂强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而脸红呢?而跂强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也许真的是童言无忌才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跂蚂仔细地审视着那七具尸体的脖子和断头之处,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只看得一旁的跂燕有些摸不着头脑。
“爷爷,你看出了一些什么没有?”跂燕惑然问道。
跂蚂茫然地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好快的刀,好沉的力道!”
“好快的刀?好沉的力道?”跂燕不解地问道。
“你看,这些人的表情,不是一种痛苦的神色,而是一种惊讶和骇异的表情,这说明他们死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痛苦,只是感觉到震惊和难以置信。可以想象杀他们的人一定有着一式极具震撼力的刀招,而且这人的刀快得让他们断了头也感觉不到痛,这不正说明这人的刀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吗?”顿了顿,跂蚂又道,“你再看这断口,平滑而无瘀痕,如果不是一刀而断的话,肯定中间会有一些瘀痕,但这没有,说明这刀断头之时,从头到尾的速度都没有改变,中间无丝毫的停顿,这需要的力道绝对不小!”
“爷爷怎知道他是用刀呢?”跂燕不解地问道。
“你仔细看他们的瞳孔,虽然他们死了,瞳孔放大了,但他们的眼睛仍留下了最后所看到的那点东西。据种种迹象推测,杀死他们的兵器是刀。如果是斧的话,他们的颈骨定会被震碎受损,但他们没有,甚至没有多大的震荡,这自他们脖子间断裂的血管可以看出。”跂蚂像是一个分析专家一般仔细地讲解分析着,只听得跂燕钦服不已,她并不是钦佩这刀手,而是钦佩跂蚂的推断,也难怪族人尊之为族长。
“那爷爷说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跂燕疑惑地问道。
“这个嘛,就很难说了。不过,看这些尸体的穿着打扮和身上的饰物,应该是九黎族人没错,而且这七人应该是二等勇士级别,如今他杀了九黎族的二等勇士,那么他应该是与我们一道的,当然这也不能判断对方是好是坏。”跂蚂分析道。
“嗯,不过只要他是九黎族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他是强弟的师父,应该不会与我们为难。”跂燕语意倒有些中肯。
“但愿如此,如果我们再加上这个敌人的话,只怕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跂蚂深深地吸了口气道。
“爷爷认为这个人跟三哥上次发现的那一批神秘人物是否有关系呢?”跂燕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
“你是说那神秘的龙族战士?”跂蚂也突然记起了数月前跂达提到的一群神秘人物,顿了顿,又泄气地接着道,“或许是,或许也不是。”他从未见过那群神秘人物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那群神秘人物在什么地方,自然无法作出判断。不过,两者似乎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神秘,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许,那群人正如他们的氏族之名——龙族。
这是一个跂蚂往日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氏族,后来跂燕和跂蚂特地寻找了半月有余却再也没有发现那群神秘的龙族战士,但据跂达所说,那群龙族战士攀岩上树捷若灵猴,个个箭术超卓,武功极为了得,虽然告诉了跂达他们的身份,却并未让跂达知道他们所居之地,不免是美中不足的地方。
“如果我们能找到那群龙族战士,说不定便可以杀败九黎凶人……”跂燕说了一半却又显得有些颓丧,因为她记起自己曾花了很多的力气去找那群神秘的人物,但是却一无所获,此时又去哪里找龙族战士呢?
吱呀……木门被跂强推了开来,然后跂强又反手将门关上,便像一个经验老练的猎手。
跂蚂和跂燕不由讶异地望了望这个变得有些高深莫测的童子,不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花样来。
“我知道爹还活着。”跂强以一种极为愤然的语气沉重地道。
跂蚂和跂燕同时一震,跂蚂吃惊地道:“你听谁说的?”
“我知道爹还活着,他是因为犯了错误才被逐出族门的。我想知道,爹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误?”跂强语意极为坚决,一张小脸更显得激动起来,竟有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
“你是怎么知道的?”跂蚂像是吃了只苍蝇似的,此刻他感到所面对的不再是只有十岁的孙子,而是一个老辣的敌人。
“我不说!不过,我也不问这些,我只是想问,如果现在爹再回来,你们还会不会赶他走?”跂强眼里的神采极为怪异,便连跂燕看了也有些心寒。
“强强,别胡说了……”
“我没胡说!我见过爹了,我知道他就是我……我不说!”跂强毕竟是个小孩,一时说漏了嘴,立刻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
跂蚂又惊又喜,一把抓住跂强的肩头,蹲下身来,喜道:“强儿,告诉爷爷,他在哪里?”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跂强倔强地道。
跂蚂一愣,心中又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爷爷,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又为何仍不能够原谅他呢?何况五叔又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这样啊。”跂燕也热切地道。
跂蚂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吧,孩子,我答应你,不再追究你爹所犯的错误,你说吧!”
跂强大喜,竟在跂蚂的老脸上亲了一口,道:“谢谢爷爷!”
跂燕实难想象这是一个才十岁的小孩应有的思维,或许,这是她一直都忽略了这个小孩的缘故。
“你的武功是你爹教你的?”跂燕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问道,心中却暗自思忖五叔是自哪里学得如此好的武功,竟能力杀九黎族的七名二级勇士。
跂强摇了摇头,道:“不,我说过,我师父跟姐姐一样年轻,怎会是我爹呢?”
跂燕和跂蚂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跂强只是在敷衍她的问话,看来跂强所说有些果然是真的。
“你师父是男是女,是不是用刀?”跂蚂问道。
“当然是男的。不过,他不让我叫他师父,我倒不知道师父用什么兵器。”跂强遗憾地道,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难道你没有见到他杀这七个人吗?”跂蚂又问道。
“见是见到了,但我哪看得清楚?只见亮光一闪,这些人的脑袋便断了。”跂强也迷茫地道。
“那你爹现在在哪里?”跂蚂知道无法问出什么,又转个话题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他说要什么将功折罪,去提九黎凶人的脑袋来见爷爷!”跂强摇摇头应道。
“族长,族长……”三人正谈着,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焦灼的呼喊之声。
“发生了什么事?”跂蚂拉门而出,却见几人气急败坏地拖着一具尸体奔了过来。
“族长,小叶被九黎魔鬼给害死了。”一位年长的猎手悲愤地道。
跂蚂心中咯噔一下,他立刻意识到九黎族人已经在四面布下了一张大网,而危机也紧紧地逼到了他们的头上。
“他是在哪里遇害的?”跂蚂吸了口气,踏上几步,问道。
“我们在山坡下巡查,当发现小叶时,他便已经死了,凶人还留下这张字条!”
“三天已近,只待明晨,再不答话,举族歼尽!”这十六个字全是以鲜血书于衣衫之上,而小叶的致命伤只是咽喉一道剑痕。
“吩咐族人,全神戒备,巡视不必走远,更要结队而行,以免被敌所乘!”跂蚂悲愤地吩咐道。
夜,静得发涩,唯虫啾鸟啼不绝于耳。
跂蚂未眠,也无法成眠。明天,便得面对无情的杀戮,面对虎狼般的九黎族凶人。
能胜吗?能够保住族人的安全吗?只有天才知道。
跂蚂已经感到危机四伏,至少小叶的死是一个提示,而那大胡子奸细、七名九黎族的二级勇士都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便是此刻在他们的周围已经布满了九黎族人的眼线,说不定自己所有的行动早已落在九黎族人的眼中,是以对方才会杀死小叶示威。
跂蚂从没有想到脑子会乱成这样,所有的事情似乎在一天之中全都凑到一块儿来了,以至于本来直接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蓦然间,跂蚂似惊觉到了什么。
窗子开了,月光透窗而入。窗子开得无声无息。
跂蚂想也没想,身上的被子如暗云一般掀出,同时整个身子向宽大的床后一缩。
嘶嘶……那被掀出的被子竟绞成了碎片,咚咚……一串疾箭钉在跂蚂刚才身子所躺之处。
跂蚂的大斧挥出,他的斧便在床后,在他缩身之时,就已将斧紧握在掌中。而此刻,他已经看清了房中的一切,更看清了那借月色掩进的蒙面人物和蒙面人手中绞碎被子的剑。
刺杀!最明显不过的刺杀。
当……那蒙面人在绞碎兽皮被之时,便发现了那横空而过的巨斧,更发现那一串袖箭也尽数落空。不过,他的剑挡住了跂蚂劈出的一斧。
跂蚂并没有半丝欣喜,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斧头竟无着力之处,而对方的剑上更带着一股怪异的牵引力,使他施于巨斧上的力道卸至一边。
重兵刃并没有占到重兵刃的半丝优势,而蒙面人的剑轻灵快捷若灵蛇一般自斧底划过,直袭跂蚂的前胸。
剑未至,锐利的剑气已经透体,冰寒刺骨。
跂蚂连呼喊的机会都没有,他甚至不能有半点分神,否则他根本无法躲过蒙面人那犀利至极的剑招。
蒙面人绝不会是跂踵族之人,这一点跂蚂可以肯定。在跂踵族中,根本就没有如此可怕的剑手,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来自九黎族。
九黎族终于行动了,而且一动便是蛇打七寸。当然,对于九黎族人来说,任何手段都不会过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行。
当……蒙面人的剑切中跂蚂的左手,但却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声音。
跂蚂在百忙之中抬起左手相挡,自然不是仓促之举,因为他的左腕之上有一柄短剑,而在他挡住那致命的剑时,左手乘势划出,剑尖便顺着指尖直切向对方的咽喉,而右手的巨斧回撞,狂袭蒙面人的腰际。
砰……跂蚂仍忽视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蒙面人的脚,蒙面人的攻击不仅仅是手中的剑,更有底下的脚。是以,跂蚂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倒跌而出,所有的攻势不攻自破。
蒙面人的身法绝快,根本就没有半刻停顿,手中的剑再次划出,追着跂蚂的咽喉直逼而上。
跂蚂在小腹剧痛之下,仍然强自挥剑而挡,但他的挡势显得是那般脆弱。
“呀……”跂蚂左腕被挑出一道血口,而蒙面人的剑毫无阻碍地逼入跂蚂的防护范围之内。
跂蚂退无可退,因为他的背后是墙,一堵厚实的墙。
死!跂蚂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是这样一个死法。当然,他绝不怕死,生与死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是他放心不下自己的族人。如果九黎凶人每个人都有眼前这杀手的一半厉害,那跂踵族唯有灭族一途。自始至终,跂蚂都没有还手的机会,甚至连呼救的机会也没有,可见这蒙面杀手的攻势是如何的紧密而凌厉。
其实,这杀手能够躲过所有的哨口来到这里,便知他的功夫早已不是这群猎手所能及的。
哗……跂蚂正欲闭目受死之时,突感背后一阵巨震,随后便听到一声大响。
蒙面人惊退,放弃击杀跂蚂的机会而惊退,这并不是他仁慈,而是因为跂蚂背后的厚墙倾塌,几块方岩以雷霆之势向他撞到,是以蒙面人不得不退。
正当跂蚂莫名其妙之时,突觉身子一紧,在他身后竟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堵厚墙,可是这只手便是自厚墙之间透过抓住了他。
哗哗……整堵土木结构的厚墙在顷刻之间倾塌,土石飞扬,声震四野。
跂蚂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屋外,夜风仍寒,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有薄薄的睡衣,此刻竟感到有些冷。不过,他尚来不及仔细打量四周的事物之时,便见一道暗影如一只破空的夜鸟自倾塌的墙后暴射而出,凌厉的杀气如水银泻地一般密布于每一寸空间。
剑,依然不依不饶地直逼跂蚂的面门,跂蚂吃惊非小,这神秘的杀手实在是极可怕,竟如此快地便自塌墙之后攻出,而且攻势更加凌厉。此刻他的巨斧已经丢失,手中的短剑也已丢失,赤手空拳如何能挡这样的雷霆一击呢?跂蚂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以,他退!
跂蚂退,这才发现他的背后竟有一个壮实的躯体挡住了他的路,那是一种感觉,跂蚂感觉到他身后的人便像是一堵厚实的墙,一道巨大而陡峭的山梁,那铁一般的肌肉让他想起了刚才在黑暗中的那只手——那只将他自塌墙之下拉出的手。
跂蚂相信,那堵厚墙之所以坍塌,是因为那只手。
剑,似乎不受空间的限制,跂蚂还来不及眨一下眼睛,便已逼至眉前一尺许。
跂蚂依然没有眨眼,但庆幸没有眨眼,如果眨了眼的话,他便可能看不到那精彩绝伦的幻弧。
那像是一颗灿烂的流星,在月光的映衬下,闪过一抹幽蓝的光,一闪即逝!
叮……那横空扑至的蒙面人身子禁不住倒翻而出,在虚空之中连翻筋斗,这才落入尘土飞扬的坍塌的废墟之中。
跂蚂像是做了一场梦,他竟发现一道刀锋劈中对方的剑尖,在十万分之一的偶遇之中,那一刀竟化偶然为必然,这种震撼确实让跂蚂以为自己置身于梦中。而刀锋与剑尖那一点的接触竟能将蒙面人震退,这之间所需要的力道是跂蚂想都不敢想象的。
跂蚂仍未看清他身后之人是什么模样,但却发现了蒙面人眼中露出了惊骇莫名的神色。不过,那种神采一闪即逝,然后跂蚂眼中便失去了蒙面人的身影。
蒙面人消失了,突然得让人心惊,但虚空之中却多了一片尘雾,由沙石、砖块、碎木所组成的尘雾,弥漫了所有跂蚂能看到的空间。
其实,跂蚂所能看到的空间很有限,因为他的眼神被那蒙面人和坍塌的废墟所吸引,因此,他所视的范围的确极为有限。
呼……尘雾所过之处,响起一阵怪异的尖啸,似是碎石碎木摩擦的声响。
有惊呼,是赶来的跂蚂族猎手,他们也听到了墙壁坍塌的爆响,此时见到这般惊人的气势,他们也忍不住发出尖声惊呼,甚至不知道这片尘雾之中掩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火把的光亮全被这尘雾带起的气旋吹灭,天地依然一片黑暗,苍凉、凄惨,但跂蚂却看到了一些东西——脚影!
脚影,不错!那是一片织成一张密网的脚影,好狂好野,那片尘雾便是这一片脚影所搅起的。
脚影,像是一场暴风骤雨般掩来,成千上万,然后茫然一片,充盈着每一寸虚空。在跂蚂的眼下,是脚叠脚,影重影,那种压力几乎让他生出一种窒息的痛苦。
这是什么武功?是梦还是醒?跂蚂禁不住也想惊呼,但他发现自己连呼喊的力气也没有,因为他似乎已经自这一个空间抽走。面前脚影顿消,并非是因为那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已停,而是因为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这背影正是将他自屋中拉出来之人的,跂蚂那猎人的直觉告诉了他这一点。
跂蚂发现他面前的人也同样出脚,但却优雅而飘逸,像是在闲庭信步,不过,他感觉到了一种强大如大江东去的气势正自四面八方涌向这优雅而飘逸的一脚。
轰……满天尘土飞扬,碎石断木如炸开的蜂窝般四处狂舞。
惊魂未定中,跂蚂发现那漫天的脚影真的飘散了,无影无踪,只有那蒙面人的身子如一只夜鸟般投向远方,还听到了许多族人的惊呼。
跂燕也带着一群人飞速赶来。
“怎会是他?怎会这样?”跂蚂惊魂未定中,听到他身前那背影高大的人正喃喃自语,声音却极为清越而脆嫩,应是一个十分年轻的人。
“他是谁?恩公又是谁?”跂蚂仍面对这位出手相救的神秘人的背部,讶异地问道。
那神秘人物淡然转身,却也蒙着面,但跂蚂却为神秘人物那深邃如海的眼睛所震撼,虽是黑夜,但那双眸子里竟闪烁着如星火一般神秘而清冷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