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蓝天上,银河里,数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烁,盘龙山佛光寺一片寂静,住持禅房灯火昏黄。
唐骏的一番不寻常经历令人感叹唏嘘,皇太孙朱瞻基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扶起跪地不起的了悟法师:
“了悟法师请起,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法师也是受害之人,无须如此自责。”
“贫僧,谢太孙殿下宽恕大恩!”
了悟法师叩首谢恩,身旁的小徒弟也不失时机的赶忙起来搀着师傅让他就座歇息,又提壶上前重新为各位续水,一股淡雅的茶香立即无形的飘逸于空气中。
倾城注目仔细瞧着不远处灯光下两鬓有些斑白的了悟法师唐骏,他斯文白净,五官分明,眼眸深邃,自然之中透着书卷气息,微蹙的眉宇间仍有一抹痛苦之色挥之不去。这位痴心不改的出家人,为情所困四处飘泊,孤身一人二十余载,一颗流浪的心,只能在佛祖面前找到自己的归宿。唉,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可叹这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继而又想到母亲董妙娘,早年因父亲就任河南永城主簿时即已离开山东乐安,两年前迁都北京后,与任职礼部鸿胪寺序班的父亲一起移居京城朝阳门朝外大街。一直鲜少来往的外公外婆也已过世多年,故而对姑表兄唐骏这些年的坎坷不幸并不知晓。是亲向三分,倾城心中因此竟莫名的生出一丝的惋惜和怜悯。
当初唐骏有着汉王朱高煦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的势力,若想仗势强力夺回母亲董妙娘并不是做不到。可是他却是更在意母亲的意愿和幸福,他是真的爱母亲,算得上是一个高尚的男人。他有自己的活法,宁愿守着一个人残缺的人生,靠着曾经有过的那一点点温暖度过漫漫长夜,也不愿意伤害到别人。这就是他值得钦佩而凡人不可比的大慈悲大智慧。
朱瞻基抬眸轻瞟了倾城一眼,看到倾城一双星辰般柔亮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了悟法师,他虽看似毫不在意的薄唇紧抿微微而笑,其实心里却似乎有些不舒服。墨黑的眼眸幽幽深不见底,让人探究不到他的情绪。
小啜了几口茶水,慢慢放下精美的蓝花瓷茶盏,了悟法师唐骏面露羞愧主动提起了那王贵妃所施的金钗之毒,他看向倾城娓娓言道:
“致妇人不孕的冰寒之毒,原是唐门应那些秦楼楚馆的名妓所求而制,其毒虽猛烈,但有几位贵重稀有的热性药材仍能解。只是可惜过去的时间太久,解毒效力难以预测,会因人而异,但解毒还是有必要,至少可以有助于恢复。贫僧会命徒儿连夜加工炮制解毒药给贵嫔娘娘带上,但愿以此能赎贫僧罪孽于万一。”
“哦,如此甚好,甥女就代宫中众姐妹谢过了悟法师
了!”
倾城闻言欣喜,急忙道谢,瞥了朱瞻基一眼,接着又
嫣然一笑,说:
“云南离京城千万里之遥,交通不便,甥女与殿下难得
见了悟法师一面,趁此机会烦请法师替殿下诊个平安脉如何?”
了悟法师唐骏即刻站起庄重的揖手而答:
“殿下和贵嫔娘娘既然信得过贫僧,贫僧敢不尽心竭力!”
在京城时,宫中御医每月都会给皇上、皇太子和皇太孙例行诊脉问安。现在朱瞻基出宫已三月有余,倾城请名医了悟法师给他诊个平安脉,他自然不会推辞。
了悟法师静气凝神仔细诊过脉后却面色平静未发一言,只是提笔写了一张处方交于身边徒弟嘱其去按方配药。待小徒弟诺诺出门而去,朱瞻基眉目微蹙望着了悟法师唐骏不解的问:
“法师可是诊出什么病症了么?还需要服药?”
了悟法师慈祥的呵呵一笑,解释道:
“殿下多虑了,徒儿配的药不是給殿下用的,是贵嫔娘娘要的解毒药。殿下虽于三月前曾身中奇毒,但幸而救治得当,又及时服用了特制解毒药,所以现在药毒已解身体康健无忧。可是---要说无病却是也不尽然。”
朱瞻基闻言一怔,又问:
“法师此话怎讲?”
了悟法师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下胸部,说:
“殿下之病目前来说病不在身体,而在心里,是心病。”
“心病?法师诊脉也能诊得出?这病可严重有碍吗?”
朱瞻基感到纳闷,有些诧异。
了悟法师面色镇定如常,不急不缓的说道:
“是,殿下脉象有惊悸之气,受惊引起忧思过度损耗心阴,致使丹阳受阻,所以殿下的心病如若得不到释解,长期以往会导致阴阳失和,气血不调,影响生育子嗣。”
朱瞻基听到此处感到茅塞顿开,战国时期的《黄帝内经》中就说:“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不得不佩服,这了悟法师识人知病真是神了,难怪被汉王朱高煦圈在府中舍不得放走这么多年。
这世上人人都难免有羞于启齿之事,特别是关于男女之欢生育繁衍。朱瞻基想起半年前自从经历倾城难产受到惊吓,就时常梦魇,睡梦中总是会出现血淋淋的场面和倾城那张惨白的脸。一想到倾城的惨叫声,就觉得羞愧和自责,如果因此而永远失去她那将是无可救赎,无法承受。不能与心爱之人同生死,活着恐怕也得如同这了悟法师唐骏一样了断尘缘出家为僧。这种难以言表的惊惧和担心,使得朱瞻基全身心的只想把倾城捧在手心里,来守护着她,竟然没有了其他的欲求。
了悟法师听到朱瞻基的低声述说,明白了缘由,赞叹道:
“作为皇子皇孙,难得殿下如此重情义。贫僧也认为无情未必真丈夫。”
“那法师因情不得遁入佛门,而佛门讲求无欲无求,六
根清净,岂不是不容情吗?”
朱瞻基不解的又问。
“非也!”
了悟法师摆手否认。
“常言道:人无完人。凡人皆有心障,或表现为此,或
表现为彼。情心与佛心并不冲撞,佛道存在于万物之中,自然也存在于世俗之情中。天地有阴阳,禽兽有雌雄,世人有男女。故而阴阳相合,雌雄相匹,男女相配,此乃佛道之常理。情心即佛心,佛心亦即情心。生情与修佛,二者并无相碍。不悟情心,难通道理,缘到情到,缘止情止。”
朱瞻基惊言道:
“了悟法师言之有理,这佛学还真是一门学问,博大精深。”
了悟法师点头接着说:
“殿下虽贵为天潢贵胄,说到底也不过仍然是人,有情有心有忧愁,再正常不过,但殿下只要持一颗平常心,一切听凭自然。无欲不强求,有欲自然行,随缘便是。”
朱瞻基豁然开朗,拱手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瞻基谢过了悟法师!”
回到待客的禅房,夜已深沉,二人沐浴更衣,倾城忽然感觉到朱瞻基自回房就坐在那里沉默寡言,一声不吭,仿佛不高兴。便急忙走过去,瞅了瞅他漠然的脸色,薄唇紧抿,低垂的眼帘掩饰着眸光,是累了?不对。
“殿下怎么了?这是---,生气了?”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夫君吗?”
朱瞻基终于开了口。
倾城委屈:
“此话从何而来?”
“你喜爱两个女儿,关心宫里的姐妹,同情了悟法师,怎么却是不在意我怎么想?我就是不想让她们生孩子,觉得这样挺好,免得麻烦。我曾经对你许下诺言,你是想让我做个负心汉不成!自从你生女难产差一点离我而去,怕再因此伤害到你,我都不舍得动你,你可曾把我放在心上?还是只把我当作一件礼物,送给这个,送给那个!”
倾城一听顿时明白了,不由得抿嘴一笑。朱瞻基眼帘余光扫见,脸色便更加不好,站立不动,眉头紧锁,沉声又道:
“看来你还挺得意?”
“是啊,看到某人吃醋的厉害,怎能不得意?”
倾城眉眼狡黠,捂住嘴忍着笑。
朱瞻基的喘气声似乎粗重了一些,反问道:
“吃醋?我有吗?”
“你没有吗?”
倾城走到朱瞻基面前粉脸仰起,如向阳的葵花,笑眯着一双眼波潋滟的凤眼,柔软的手臂搂住朱瞻基的脖颈,习惯的伸出葱白般滑嫩的手指替他抚平眉间的紧蹙,巧笑嫣然低声温言:
“夫君,小女子倾城还算是一枝花,我可不想我的瞻基哥哥因为爱生气早早的变老成了豆腐渣。”
朱瞻基英俊的脸虽然舒展了许多,却仍然站在那儿稳稳不动,闻听倾城此言,冷声开口:
“怎么?你是厌弃我嫌我老了?”
“没有,太孙殿下不老,还是当年我初进宫时,见到的那个会画画的十二岁少年。”
朱瞻基听了心里一阵惊喜和感动,抓住倾城的一只手问道:
“倾城,那年你进宫时才九岁,难道你是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喜欢上我了吗?”
嗯,倾城心下一沉,那时她只是一个偶然的机遇得以进宫的民间小姑娘,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长孙,她哪儿敢想呢?可是看到朱瞻基期待的眼神,真不忍让他失望,只得点了点头。
朱瞻基立即紧紧拥住倾城,用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的说:
“真得吗?我以前没有喜欢过女孩,可是我就是那一次见到了你就忘不了,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你可真傻!”
倾城纤细的食指轻点了一下朱瞻基的额头。
“为夫我傻吗?”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傻,朱瞻基低下身自倾城的额头一路吻下去,一直到吻住了她那两片温软的红唇。
今夕何夕?朱瞻基感觉到有股久违的热流正在体内蠢蠢而动,似要喷薄而出。二人忽然抱得亲密无间,倾城绸缎般的身子似柔若无骨却又有些惊慌,她声细如蚊:
“殿下,这---这---可是在寺院禅房---”
黑暗中,朱瞻基薄唇微微勾起低低一笑,俄顷声音变得嘶哑诱人:
“我佛慈悲!救苦救难!---”
天色乌蒙即将放亮,旎漪的一团方才分开。倾城转身注视着枕边夫君深沉的睡颜,但见他额上一层薄薄细汗,漆黑的长眉入鬓,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颤如同两片墨色的蝶翼,挺秀的鼻梁高耸,微嘟着嘴唇,还时而食髓知味般牵动着唇角。他不到二十八岁还不能蓄胡须,连日的旅途颠簸也没顾得上打理,上唇和下颌已经长出了密集的胡茬,使他的脸庞稍显疲惫却又更显刚毅。这个已非当年十几岁的皇家少年,却依旧是个任性又小心眼的男人,他是上天恩赐给自己的尊贵良人。只是旷了这么久,还真是有些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