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扁豆拎着一个食盒,里面的食物已经冷了,三人藏在去老侯爷书房路上的一个假山洞里,看见老侯爷书房里的婆子路过才战战兢兢地出来问:“老嬷嬷,老侯爷可在书房里?刚才竹林子那边闹腾得厉害,我们姑娘看见有男人往竹林里跑,闹哄哄的,恐坏了男女大妨的规矩才藏躲在这里。”
那老婆子认识傅凌云,忙过来蹲身行礼,面上些许惊讶,带着傅凌云主仆三人去老侯爷的书房,一路三缄其口。
傅凌云悄悄将安国公送的长命锁藏在荷包里,毕竟她这一天在夫人们面前露面没戴长命锁,落在挑剔的人眼里又是一桩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
到了老侯爷的书房院子,那老婆子让小厮进去通报。
傅凌云眼一扫,就看见跪在书房门口的傅冉云,从腰间到脚踝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傅冉云显然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身子摇摇欲坠。傅凌云眸光一闪,转过眼去,通过毛六那番话,傅冉云一定是参与了这场事,当时鬼鬼祟祟躲在竹林外,就是想看她傅凌云出丑,所以傅冉云活该!
傅凌云的目光朝后望去,书房院子外面大榕树下跪着另外一个血人——张回峰。她厌恶地扫过张回峰,扭回头,心情十分平静,原本想留着张回峰的命,可张回峰活在世上就是恶心她,让她时不时地回忆起前世的屈辱,所以,第一次看在傅丹云的面子上可以饶了他,只断去他三根手指,可这一次,她绝对会让张回峰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傅凌云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恰在此时,通传的小厮请傅凌云进去见老侯爷。
傅凌云刚走到书房门口,神思恍惚的傅冉云跟打了鸡血似的活过来,揪住傅凌云的裙摆,恶狠狠地指着她说道:“傅凌云,是你!是你对不对?你这个贱人!张回峰要凌辱的人是你,我明明看见你进去的,是你命人将我送到那个畜生的身边,对不对?”
“我……”
傅凌云刚蹦出一个字,傅冉云噼里啪啦地又怒吼着骂道:“傅凌云,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啊?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我娘不顾外面的风言风语劳心劳力养你十四年,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你说!”
傅凌云似乎才发现跪在门口狼狈不堪的人是傅冉云,她脸上的平静瞬间打破,惊疑不定地问:“二妹妹,是你啊?我当是哪个受了罚跪在门口的小丫鬟呢,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弄成这般狼狈的样子?还有,你刚刚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傅冉云见傅凌云不承认,气疯了,当即要蹦起来抓傅凌云的脸,可还没等蹦起来,便瘫软在地,她的屁股被打了二十大板,旧伤加新痛,她杀猪似的叫了一声。
傅凌云同情地半蹲着身子要去扶傅冉云,同情地说道:“二妹妹,你把我搞糊涂了……”
扁豆和海棠得了韩嬷嬷的耳提面命,连忙叫了一声“二姑娘”,不等傅凌云摸到傅冉云的衣角,便将软倒的傅冉云扶正,继续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口,跟原本标准的姿势一模一样。
经过这一番折腾,傅冉云浑身的骨头像是拆开又重组一样,疼得她嘶嘶抽冷气,牙关紧咬,哪里还有刚才凶悍的模样。
傅凌云暗笑,只有你够疼了,你才没力气咬我,傅冉云,自作孽不可活!
傅凌云话说半截,里面传来老侯爷威严的声音:“凌丫头,你进来。”
傅凌云脸上的表情依旧怜悯,但盯着傅冉云的眼睛却是讥嘲的。傅冉云看见了,想骂骂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傅凌云进书房。
她用手指甲挠地,她恨,眼含讥嘲冷眼看笑话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傅凌云以前那么蠢,那么信任她们母子三人,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玩弄人心的那个,为什么这一切全变了?
长长的指甲在青石地板上划出刺耳难听的声音,直到指甲“啪”地一声断了。
傅凌云进门便胆战心惊地问:“老侯爷,二妹妹又犯了什么错?”
这句话极合老侯爷的心,他不答反问:“凌丫头,你怎么来了?”
傅凌云便将前面那套应付婆子的说辞搬来:“本是要来给老侯爷送醒酒茶的,这时候却是凉了,点心里倒是掺杂了解酒的葛藤粉,老侯爷可以稍微吃点。”
她的眼里满是关心和忐忑,一一将醒酒茶和点心摆放在书案上。
老侯爷吃了两块点心,不知是不是那点心里葛藤粉的作用,他抽疼的太阳穴没有那么疼了,语气稍微温和了些:“你躲起来是对的,遇见这种事,合该这样做。”
接着,老侯爷提高声音,气呼呼地说道:“二丫头,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大姐姐说的你可明白了?你大姐姐没有否认经过竹林,没有否认听见异响,哼,你娘竟没有教你什么叫作廉耻吗?你大姐姐遇到异常情况,知道不该出现在外客面前,你怎么偏偏往上凑?你说有人掳掠你把你扔到竹林,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傅冉云哭喊:“老侯爷,孙女真的冤枉,孙女只是好奇大姐姐鬼鬼祟祟地去竹林,哪里想到遇到这种祸事!”
老侯爷继续冷笑:“冉云,我对你是完全失望了,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一个娇小姐折腾出那么多事,就不能安分些吗?你大姐姐每天这时候就会给我送茶点,用得着‘鬼鬼祟祟’?我反倒要怀疑,你一个内宅的姑娘,没领外院的差事,是怎么‘鬼鬼祟祟’跑出二门的?”
傅冉云气结,加上伤痛,她自顾自叫冤,可别人都听不清她的话。
傅凌云听完屋内屋外祖孙两人滑稽的对话,“恍然大悟”,也抽抽噎噎地哭诉喊冤,只不过没有傅冉云那么夸张罢了:“老侯爷,我绝对没有陷害二妹妹,也不知道外客怎么突然就聚集到竹林里去了,求老侯爷为孙女做主!两个婢女可以给孙女作证!还有,老侯爷,刚才二妹妹嘴里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张回峰要凌辱的人是……老侯爷,二妹妹到底遭遇了什么?”
老侯爷听到这里已经完全相信傅凌云了,唉声叹气地说道:“罢了,不是你们姑娘家该听的,凌丫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去后院帮你祖母和婶娘们待客罢,我这边也要去安抚那些客人。”
傅凌云“一头雾水”地走了,临走时,不忘朝傅冉云投去怜悯的一瞥。
傅冉云火冒三丈,几次三番想要站起来打傅凌云,却没能站起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傅凌云越走越远。
傅家前院后院因为母女三个而前后脚失火,前院的消息没传到后院来,后院的消息也没传到前院来。前院的男客比较识相,让小丫鬟们传话叫自家夫人向傅老夫人请辞,于是,傅凌云赶到后院不久之后,客人们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及至客人完全散去,老侯爷命人让孙女孙子们关在各自院子里,开始严厉地重新审问,张大家的耐不住严刑逼供,招出小林氏陷害傅凌云,欲要借张回峰的手毁掉傅凌云的名声,结果傅凌云不知去哪里了,最后出现在竹林里的人却是傅冉云。
老侯爷和傅老夫人怒发冲冠,又庆幸傅凌云识礼及时躲了起来,傅老夫人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凌丫头,你这狠心的后娘是怎么也教不好了,一次又一次地害你!幸亏老天有眼,让你避过此劫……”
老侯爷心酸,怒气冲天地让人打了小林氏一顿板子,定的罪名便是残害傅家子嗣,毁坏傅家名声。
小林氏本想揭发傅凌云欺骗傅焕云到恪亲王妃面前献丑的,让傅凌云在“和张回峰私下幽会”的坏名声上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却被这一连串变故打乱了全盘计划。
二十板子,打得她撕心裂肺,她咬牙告诉自个儿不哭,到最后两板子落下时,她终于崩溃地哭吼道:“老天爷呀,你对我不公平!”
这一声落下,天空忽然闪过一道闪电,似无形的手撕裂黑夜,哗啦一声就是一道惊雷。
打板子的那个粗壮婆子动作一顿,眸中又惊又怕,最后一板子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落下,犹如千斤重的石头被人从山顶砸下来那般凌厉。小林氏翻个白眼就昏了过去,后面咒骂的话也就未能发出口。
傅老夫人和老侯爷一致商量,为了傅凌云不至于对竹林的事留下阴影,打算隐瞒这一段事故,让下人们封了口。两位老人家商量许久,恪亲王妃是明确表示过要让小林氏管家的,虽然后来因为傅焕云怀疑小林氏,可要是恪亲王妃依旧倚重小林氏的养花天赋呢?所以为了不给人留话柄,两个侯府最高决策者还是决定放一部分权力给小林氏。
但是,小林氏将会以生病为借口渐渐消失在世家大族的宴会里。
傅焕云没怎么重罚,后来听了小林氏的分析后,知道是傅凌云害得自个儿在恪亲王妃面前丢脸,甚至失宠,心里对傅凌云的恨意再加深一分。
傅冉云依旧禁足,禁止她参加任何宴会,家里有外客的宴会也不许她参加了。而且,她和傅焕云再也不能去恪亲王府。
傅凌云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定南侯府封锁了消息,但她还是通过韩嬷嬷了解到一些细节情况,比如当初众人发现时,张回峰脑袋挤进傅冉云的肚兜里,而傅冉云上半身的衣服就剩下那件肚兜了,当场差点有几个男客流鼻血。
不出傅凌云所料,京城里再度掀起傅冉云和张回峰的绯闻,流言越传越广,也越传越走形,甚至有人说,傅冉云长得其丑无比,担心自个儿嫁不出去,便要从妹妹手中夺取妹夫,数次勾搭张回峰,总之,傅冉云现在燕京就是个人说人骂的荡妇。
除此之外,傅凌云也得到安国公正式的道歉信,是通过老侯爷转交的,说是那次宴会是张回峰死皮赖脸非要跟来的,想要在贵人面前再次露个脸。安国公本不答应,但想到张回峰即将是他连襟,多一个张回峰,能多一个人为老侯爷挡酒。
傅凌云哭笑不得,想想张回峰那日烂醉如泥的模样,对比安国公明显清醒的样子,傅凌云暗道,张回峰是来帮他挡酒的才对吧!
小林氏身子爽利些便出来接手一部分家务,傅老夫人为防止她在府中事务上做手脚,便让她专门管理傅家祠堂的供奉和祭祀,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小林氏每天处理各种琐碎的杂事,明面上看似管理祠堂和小佛堂很威风,是很能代表侯府家族的事务,但每天面对牌位和佛祖慈和的俯视,她觉得精神快崩溃了。
傅凌云这日收到大表哥林魁玉的信件,询问她想要怎么出气,原来不过是玩笑话,谁知傅凌云回信时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拜托他。
林魁玉将信件看来看去看了十遍,最终叹了口气:“原来傅表妹真不是开玩笑的。”
随后,他神色郑重而严肃,嘴角噙笑:“只要是表妹的愿望,我一定达成,凡是冒犯表妹的人,我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林魁玉立刻召集人手,夜晚悄悄潜入铜锣巷张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掀开张回峰的被子,扒掉他的裤子:“切!”
床上的人疼得满炕翻滚,嘴里嘚嘚嘚地咬牙,满头大汗地求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话,左邻右舍听见张回峰的狼哭鬼嚎,更是紧紧捂住耳朵,装作听不见。
黑衣人说道:“头儿,张回峰那里有包扎,看来,不久之前也曾有人给张公子施行了宫刑。”
林魁玉吃惊,继而似笑非笑地望着窗外,说道:“呵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张回峰忍辱负重,将来必成大器!”
黑衣人嘴角狠狠抽了抽。
张回峰受伤的事当然不会外传,原来张回峰自暴自弃,寻花问柳,经历过几次事后,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根本不把安国公府和定南侯府的体面放在眼中,任意践踏傅丹云的尊严。
傅凌云很想弄死张回峰那个人渣,这次留他一条命,依旧是因为傅丹云,若是傅丹云未嫁便先死了夫婿,人家不会说张回峰福薄,只会指指点点议论傅丹云克夫,傅丹云这一辈子就得背上这个名声,偏偏老侯爷是个守信用的人,半句不曾提过解除婚约的事——傅丹云可是为报答“救命之恩”才以身相许的,如今闹得全城皆知,更不可能由傅家先提出解除婚约了。
傅丹云私下找傅凌云哭过几回,可傅凌云知道老侯爷是个多固执的人,她叹息一声,只能先慢慢想着办法了。
正在定南侯府内一派祥和,小林氏被叫去恪亲王府时,傅老夫人病倒了。
傅凌云和几个兄弟姐妹侍疾,亲自伺候傅老夫人吃药,眼看病情康复,大家都松了口气。
傅老夫人这天晚上醒来流着眼泪拉住炕头人的手,哭道:“老侯爷,妾身梦到老大和大孙子打仗,大孙子中毒……老侯爷快去救他们!”
傅凌云一惊,忙安抚傅老夫人的情绪。
傅老夫人这才发现拉住的手不是老侯爷的手,而是傅凌云的。
她用涩涩的嗓音问道:“老侯爷呢?”
傅凌云夜晚在傅老夫人房里打地铺,一夜警醒,不敢深睡,神色有些憔悴:“老夫人忘了?昨儿个傍晚时李贤德李公公来传陛下口谕,今儿一早老侯爷去上朝了。”
老侯爷已有数年没上朝了,必是出大事了。
傅老夫人愣愣地点头,还没从梦境回过神来,喃喃地说道:“老侯爷去上朝,肯定是去求皇上救飞云和老大的,飞云流了好多血……”
傅凌云心惊胆战,默默地给傅老夫人擦去腮边眼泪。
傅老夫人的梦境很准,前世这个时候南疆爆发一场大战,飞云受伤中了轻微的毒,军营里还有很多士兵中毒,有些中毒比较厉害的甚至当场死亡。父亲定南侯为查出这种毒和配制解药花费了很大心力,导致这场战争成为定南大军为数不多的败绩,而且直到战争结束,军医都没有配置出相应的解药。
傅凌云事前已经写信提醒过傅飞云和父亲,让他们格外注意饮水,加上滴水观音的解药,希望这一世的战况不再那么惨烈。
除此之外,她对打仗一窍不通,只能祈求老天爷的庇佑。
“老夫人,梦境是相反的,飞云和父亲都不会有事。老夫人快莫哭了,眼睛肿了,父亲和飞云回来会心疼的。”
傅老夫人泪流满面地点头,抓住傅凌云不松开,像是要从这双柔弱的手里寻找支撑的力气。
傅凌云心酸,她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对儿孙的担忧之情。定南侯是整个侯府的顶梁柱。
傅老夫人哭了一会儿子,终于在傅凌云的安慰下渐渐收了眼泪,她从鸳鸯枕下摸出一块手绢,擦干眼泪,神色变得坚毅:“凌丫头,扶我起来,我要去佛堂念经,给侯爷和飞云祈福。”
因为傅老夫人才刚刚病愈,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的身子骨需要细养,傅凌云本欲劝阻,但看见傅老夫人不容人拒绝的神色,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服侍傅老夫人起床,又劝她吃了早饭,这才去了小佛堂。
期间,傅家各房儿媳妇来打听消息,傅凌云都三言两语打发了,一切等老侯爷回来再说。
小林氏自从被老侯爷不顾翁媳顾忌脱裤子打了二十大板后,那副温婉贤良的形象就不见了,性子里的刻薄凸显出来,出了寿安堂便冷笑着说道:“凌丫头真是长大了,明年要嫁安国公,连我们这些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傅四夫人原本被小林氏摆了一道,碍着小林氏要在赏花宴上跟恪亲王妃拉关系才一直没有出手。后来小林氏被老侯爷发话打了板子,她心里解气,就没有落井下石再踩一脚,以免遭老侯爷厌恶,但这不代表她心里的怨气就散了。
听小林氏给傅凌云上眼药,傅四夫人格外烦躁,便同样冷声冷气地说道:“哟,大嫂,凌丫头可是你教导出来的,子不养,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你先检讨检讨自个儿哪里教的不好再说。凌丫头还好,我们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夸赞的,大嫂还是多花费些心力教养你们家二丫头。说来,咯咯咯,遇到那种事,别家的女儿失了贞洁,为不连累家族名声,早一根绳子吊死了!二丫头倒真是个心宽的,听说她挨了板子之后依旧吃的香,睡的香,端的是好心态。”
“你!”
小林氏目眦欲裂,傅冉云曾经真动过自杀的念头,有了这个名声,想入皇宫的大门那是痴心妄想,她好容易劝下来,哪知傅四夫人再次提起。
傅四夫人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小林氏,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嫂,二丫头不知礼数,你该劝着她吊死,而不是在这里指着我的鼻子,你不劝她去死,反倒要劝她继续恶心人地活着吧?大嫂遇到同样的事,也会为了苟且活着,不顾名声吧?”
小林氏眼眶瞪到最大,眼角猩红,跟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狠狠地瞪着傅四夫人,气呼呼地甩帕子走了。
傅四夫人挑衅地喊了声:“大嫂,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啊?中午的馒头咸菜我会命人给你送过去的!”
傅二夫人看着洋洋得意的傅四夫人,忧心地说道:“四弟妹,老侯爷进宫上朝,必是朝廷里出了大事,而且跟我们家相关的。咱们先别跟大嫂一般见识,早些打听消息才是正经。”
傅四夫人奇怪地看一眼傅二夫人,按说,赏花宴后,四姑娘傅云丽跟云州吴家的少爷吴少哲定亲,傅冉云发生那种事,傅二夫人应该比她更恨小林氏才对,但傅二夫人却关心老侯爷进宫的事,她不在乎地说道:“二嫂,那是男人们应该关心的事。谁不知道,朝廷里每天都有兵部的人登门求见老侯爷请教战术,这次肯定是皇上传老侯爷进宫讲解战术。你就别想那么多,好好给四丫头准备嫁妆。”
傅二夫人叹了一声,说道:“唉,你啊,是傻人有傻福。既然连皇上都想跟老侯爷讨论战术,这不是说明,有地方在打仗了吗?”
言罢,傅二夫人幽幽叹着声走了。
傅凌云陪傅老夫人在小佛堂里念了半天经,傅老夫人把傅凌云赶走回院子绣嫁衣,惶惶不安地等到傍晚才等到老侯爷回府,几个儿子跟着到了寿安堂,儿媳们也想来,却被打发走了。
第二天,傅凌云便知道定南大军里莫名有人中毒死亡,定南侯因为傅飞云的提醒,查到是南诏在军营饮水的源头投毒,加上南诏军队的蠢蠢欲动,在定南侯请旨平定之前,两军已经开战了。
事件的起因跟前世一模一样,不过查到饮水有毒的源头却比前世要早了很多,让定南大军减少很多损失。
傅凌云能提早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老侯府把她和薛大夫叫进书房论功行赏,老侯爷激动地说道:“薛大夫,这次多亏你的解药,要不然的话,定南大军有多少兵士还未上战场便死在了毒物上。”
薛大夫谦虚地说道:“能为定南大军做些事,是属下的荣幸。老侯爷,要谢的话,应该多谢大姑娘以及配制出解药的林家大夫。”
老侯爷欣慰地捋捋胡子,笑呵呵地说道:“是该谢凌丫头还有林府,凌丫头,一会儿,你跟我亲自登门拜访你外祖母,说来,自从你外祖父去世,我就很少去林家了。唉,你外祖父是个极精明的人,手底下养了多少能人。”
傅凌云忙说道:“老侯爷,孙女是定南侯府的一份子,能为定南侯府出一份力是应该的。”
她欲言又止地停下话头,面露为难。
薛大夫极有眼色地告退。
傅凌云见薛大夫离开,这才跪下说道:“老侯爷,孙女有一事瞒了老侯爷。”
老侯爷的面色微微僵硬,继而回复镇定,问道:“哦?什么事?”
只凭傅凌云献上解药,任凭傅凌云犯了多大错,他都会原谅她的,但他没有立刻开口叫傅凌云起身。
傅凌云说道:“老侯爷,之前为孙女做出解药的大夫,不是林府的大夫,而是安国公推荐的一位神医,不过那位神医云游去了,至今下落不明。孙女又担心……担心老侯爷和老夫人知道我与安国公有私交而责备孙女,故而说了假话,但孙女并非是有意隐瞒。”
老侯爷松口气,严肃的脸溢出一丝慈祥,呵呵笑道:“罢了,你跟安国公有来往便有来往,名正言顺,并不算私交。好了,赶紧起身吧,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既然安国公不愿透露那位神医的消息,我们姑且当作林府大夫配制出的解药吧,凌丫头,你先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子我们祖孙俩一起去林府,我会使人叫安国公作陪的。”
傅凌云欣喜老侯爷的“善解人意”,方神医的确不好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是安国公的底牌,而且傅凌云想留着方神医这张底牌用在关键地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不确定这辈子淳于沛是否还会在那个时间点下药,有方神医在,安国公的生命安全就多一层保障。
到了林府,林老夫人先派人去叫大孙子林魁玉回来,陪着老侯爷坐了会儿,话题先是围绕着四姑娘傅云丽与云州吴家的亲事,吴家此时不计满京都的流言蜚语选择与傅云丽定亲,让老侯爷欠了吴家一个人情,然后围绕着南疆开战的战事。
傅老夫人慈祥和蔼的眉峰微微蹙着,担忧地问道:“老侯爷,不知这次战事对定南大军是否有利?”
老侯爷叹了口气,说道:“早几年南诏一直蠢蠢欲动,那时未能养成气候,这两年南诏皇坐稳皇位,手下有猛将,可每次彬儿(定南侯,名傅彬)上奏陛下请求开战,趁着南诏皇势力不成熟一举打垮他们,可惜朝中文官总是说打仗劳民伤财,宜和不宜战。唉,咱们大齐跟南诏的仇怨越积越深,他们打起来哪里会手软。若是粮草的问题得到解决,咱们大齐兵多将广,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林老夫人皱眉:“我记得前两年定南侯曾经因为粮草的问题上奏过皇帝,怎么才两年,又有粮草的问题?”
老侯爷苦笑:“亲家老夫人啊,粮草的问题这些年一直有,彬儿每月奏折上都有提到粮草不够的问题,可奏折如石沉大海。其中缘故也不肖我多嘴,想必老夫人心里门清。”
傅凌云见话题沉重,也默默地不说话。
两位老人家互相交流战场形势,不大一会儿,安国公和林魁玉相携而来,朝老侯爷行礼。
老侯爷表达了赠送解药的感激之情。
安国公看了眼娴静坐在那里的傅凌云,笑说道:“老侯爷太客气了,这事于晚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也是贵府大姑娘心善,才能让解药及时送到南方派上用场。”
老侯爷没有提到海棠,安国公如心有灵犀一般,知趣地没有提。傅凌云本来很紧张,闻言悄然松了口气,若是海棠的身份捅破,那么,海棠在定南侯府的位置会很尴尬。
老侯爷固执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是我欠了安国公一个人情,以后安国公但凡有差遣,尽管开口。”
安国公赶忙起身拱手说道:“老侯爷言重,差遣不敢说,本就是晚辈应该做的事。”
老侯爷见他懂礼数,为人豁达,满意地点点头。
中午饭后,安国公单独和老侯爷在林府的书房里说话。
安国公神色郑重地说道:“老侯爷,晚辈这里还真有件事希望能得到老侯爷的首肯,当然,晚辈并非挟恩图报之人,没有滴水观音解药的事,晚辈依旧会提出来。”
老侯爷炯炯的目光落在安国公身上:“安国公有话请直言。”
安国公沉吟道:“老侯爷,张公子这个未来连襟,晚辈很不满意,他与傅三姑娘有婚约,却辱傅二姑娘的名声,而且为人心术不正,功利心太重。老侯爷有所不知,上次张公子能随晚辈到侯府做客,是因为他要挟晚辈,若是不带他去,他就会在公开场合中伤大姑娘。晚辈本想等到宴会后和老侯爷禀告,不想,张公子在贵府中竟出了这等丑事,因此,晚辈反倒不好跟老侯爷开口。但晚辈回去后,思来想去,张公子这般人物,留着迟早是祸患,现在不远着他,恐怕将来有更多麻烦,因此,今儿晚辈就觍着脸开口请求了。”
老侯爷凝眉深思,叹声道:“尾大不掉,张公子于我们家三丫头有恩,我对他也有诸多不满,但若我们家先开口退亲的话,几个孙女的名声会更不好听啊!”
安国公星眸微动,笑道:“老侯爷,晚辈倒有个法子,只是需要先征求老侯爷的同意,若是老侯爷舍得这门贵婿,晚辈才敢放手去做。”
老侯爷疑惑地问:“贵婿?哼,安国公说的什么法子?”
安国公一脸严肃地说道:“老侯爷是正派人,向来不耻小人行径,可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的法子才行。实不相瞒,张回峰数次差点侮辱到傅大姑娘的名声,上次在侯府,我提前出来厢房,才没有中招,但我偶然间听见府中有下人欲要借张回峰陷害大姑娘……”
老侯爷眼中闪过难堪,下人哪里有胆子敢陷害府中千金小姐的名声,都是小林氏做的孽,只是这种家丑不好对安国公明言。
安国公没顾老侯爷的脸色,径直说道:“……于是我匆匆去过竹林,发现傅二姑娘与张回峰‘在一起’,当时有诸多人围观,非礼勿视,我一头雾水地离开。这件事张回峰亦是稀里糊涂中招,可若没有他先威胁我进府赴宴在先,傅大姑娘也不用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所以,老侯爷,回去后,晚辈就做了一件先斩后奏的事。”
老侯爷眼皮一跳,追问道:“什么事?”
安国公云淡风轻地说道:“张回峰已不能人道。”
老侯爷吃惊地瞪大眼,安国公的行为在他眼里称得上“卑鄙”。
张回峰必定是生不如死。
安国公见老侯爷并没有露出怒气,暗暗放下心,淡淡地说道:“老侯爷,张回峰断了子孙根,我打算送他进宫。反正现在宫里的情况老侯爷心里清楚得很,兴许对张回峰来说,这条路比他走仕途会更快捷。”
大家都知道皇帝昏聩,耽于美色,在宫里,皇后的威严比皇帝还要管用,但是明面上大家都心照不宣。
老侯爷叹口气,说道:“好吧,若张回峰真进宫,我们家的孙婿绝不可能是个太监。”
安国公微微笑道:“多谢老侯爷宽容。”
两家没退亲,张回峰依旧是定南侯府未来的孙女婿,安国公这样先斩后奏,其实是冒犯了定南侯府。
老侯爷莫可奈何:“你已经做了,便是我不宽容也没法子。安国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手段太过狠绝,会折寿折福,我们做将帅的更是要懂得这个道理。安国公可以用其他方式惩罚张回峰,却没必要用这种让人绝后的方式啊!”
安国公不以为意地笑道:“老侯爷,焉知不是张回峰作孽太多,上天借我的手如此惩罚他的罪孽呢?”继而恭恭敬敬地说道:“不过,老侯爷的话是金玉良言,晚辈会牢记在心的。”
老侯爷幽幽一叹,安国公是为了他的孙女傅凌云而造孽,老侯爷想要骂他却于心不忍,甚至觉得是自个儿无能,没能保护好家中女眷,因此也舍不得再教训安国公,说道:“你有你的行事准则,好了,让魁玉进来,我跟他有话说。”
安国公会意,老侯爷这是为他和傅凌云创造见面的机会呢,他心里一阵雀跃,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退了出去,使唤小丫鬟去叫林魁玉,自个儿则去了林老夫人的院子。二门上的婆子看见他,甚至没有去通报,直接让他进去了。
此时,林老夫人正在歇晌,傅凌云和林翠玉在说话,听到丫鬟通报,在林翠玉的揶揄下落荒而逃,出来后,见到安国公时,脸颊依然红红的,粉粉的。
安国公略显压迫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将傅凌云打量一遍。
傅凌云扑哧一笑:“我在侯府里,有祖父祖母护着,不会吃苦头,国公爷大可放心。”
安国公面上挂着招牌淡笑掩饰尴尬,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傅凌云胸口,些微不满地说道:“大姑娘怎么没戴那片金锁?要常戴才会灵。”
傅凌云微微一愣,暗道,这人也太霸道了吧?难道要她每次见面都戴那把长命金锁?想是这么想,她心里溢出一丝丝甜蜜,便道:“这次出门匆忙,我怕弄丢了才没戴,下次我会戴上的。对了,我这里有小林氏那边的新进展。”
安国公神色一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小林氏诡异之处甚多,对傅凌云又是不死不休的态度,他当然得上心,问道:“什么进展?”
傅凌云轻咬唇角,眉梢颦起,说道:“是这样的,二妹妹出事后,小林氏没空料理菊花,我就使人将菊花搬到各个院子里,我院子里也分了一些,我发现,小林氏料理的菊花土壤跟别的土壤有所不同。这些土壤明明很普通,就是各家花店原来的土壤,我事后还买了那些花店的土壤,但小林氏的花盆土壤能让花草的种子在这个季节发芽,别的土壤却不行!”
安国公眉峰拧紧,不可思议地重复:“这个季节花草种子能发芽?”
傅凌云也匪夷所思地说道:“是的,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韩嬷嬷开玩笑说,小林氏的永和院里有妖气,所以从她院子里搬出来的土壤能催种子发芽,可是,小林氏的永和院如今是一片萧索,除了这次赏花宴养的菊花,别的地方包括她院子里的花园,并没有出现花草逆反季节发芽的异常情况。”
安国公说道:“你是说,小林氏对这些花盆做了什么,才导致花盆土壤改变?”
傅凌云点头:“我认为是这样,而且最大的可能是她配制了什么药水,因为,她私下藏了我们所不知道的药材,尽管我并没有发现藏在哪里。”
说完,傅凌云抿了抿唇,接着说道:“另外,小林氏每次出府,老侯爷派人严密监视她,她不可能中途脱身去买药。而这次弄巧成拙的张大家的等人,老侯爷严厉审问过,她们一口咬定药是小林氏给的。所以,我才说,小林氏手里依旧有我们不知道的药材。唉,可惜她是侯夫人,连老夫人都不敢轻易下令搜她屋子。”
小林氏是定南侯的正妻,是诰命夫人,定南侯驻守边疆,不管她犯了多严重的错误,不管有多么证据确凿,除非皇帝亲自下旨降罪,否则的话,老侯爷和傅老夫人对小林氏的惩罚太过,在别人眼里就是公婆欺负丈夫不在家的儿媳妇,对定南侯府的名声极为不好。
所以,老侯爷每次对小林氏的惩罚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安国公寒潭似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芒,郑重地说道:“大姑娘,小林氏的确有诸多诡异之处,恐怕只能等定南侯回来后才能查个清楚了。现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府上的老侯爷和老夫人已经对小林氏生了警惕之心,你也……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傅凌云点头,瞥见安国公眼中满满的关切,心里因为小林氏而生的寒气渐渐消散。
安国公看着傅凌云,暗道,要不是婚期已定,他真想将傅凌云早些娶回家,救她出龙潭虎穴。
他不知道,安国公府对傅凌云来说也是一样的龙潭虎穴。
傅凌云回去后,让韩嬷嬷将花盆土壤扔掉,严肃地说道:“韩嬷嬷,花盆里种子发芽的事不要告诉别人,我怕引起府里人心惶惶,传出风声去,父亲和飞云打仗只怕会不安心。”
韩嬷嬷连连颔首:“姑娘说的是,这样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要是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查我们家就完了。唉,小林氏真是个祸害!”
傅凌云幽幽叹息,小林氏真是不要命地想要往上爬,她一定要阻止小林氏,这一世不能再给皇贵妃娘家任何借口在定南大军里安插人手,分走父亲和飞云浴血奋战的果实。
隔两日,南疆开战的事传得人尽皆知,朝中大臣们对定南侯增派粮饷的折子吵得热火朝天,皇贵妃也在积极为自个儿娘家谋福利。不出傅凌云所料,三皇子的外家就以送粮饷的借口想要进定南大军。但是定南大军节节胜利,形势一片大好,太子一派并不赞同三皇子外家派人去指手画脚。
朝堂上吵得沸沸腾腾,小林氏顶着满城风雨前往恪亲王府送菊花,这一次小林氏回来的很晚。
傅老夫人病愈后,身子骨虚弱,养了许多日子也没养好,傅凌云和傅云靖每日来陪伴傅老夫人吃三餐,三人刚放下碗筷就听到杜鹃传话说:“老夫人,大夫人从恪亲王府回来,因听说老夫人正在用饭,她不便打扰,便没来请安。”
傅老夫人对这个儿媳妇完全不抱任何期望,闻言,还算和蔼的神色陡然沉下来:“哼,她不来请安,我才要省两分心呢。”
傅凌云见状,便对傅云靖使个眼色:“五弟弟,今儿你回你自个儿院子写功课吧!”
傅凌云目送傅云靖离开,扶着傅老夫人进了内室,杜鹃和徐嬷嬷识趣地离开,傅凌云这才感伤地说道:“老夫人,以前我小不懂,现在京城里风声鹤唳,个个盯着我们家,我才知道老侯爷和侯爷打仗有多艰险,并不是外面说书先生讲的那般轻而易举。”
傅老夫人欣慰地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后你进了安国公府,安国公打仗是必不可少的。唉,咱们将门之家,外表看着光鲜,男人们死了也死的光荣,朝野内外称颂,可谁知道咱们这些后院女人们的担惊受怕,成日提心吊胆,有些没了丈夫儿子的,甚至生无可恋。安国公的母亲……唉。”
傅凌云眼睫低垂,安国公的母亲正是因为安国公的父亲阵亡才会郁郁寡欢,思念成疾,最终郁郁而终。思及此,傅凌云不禁心疼起安国公来,嘴里却说道:“老夫人说的是,孙女现在就很担心父亲和飞云。孙女是想,如今父亲和飞云正是紧要关头,我们这些在家享富贵的人没道理拖父亲的后腿,府里该严的地方得严起来了。但凡从府中传出个流言,父亲和飞云就可能受到影响,咱们与朝里的人也该减少些往来。”
傅老夫人想到小林氏的晚归,明明恪亲王妃已经不待见小林氏,怎么会留小林氏这么久呢?分明是恪亲王妃在通过小林氏打听南方的战况。
她冷淡地蹙眉,说道:“好孩子,还是你懂得体贴人,从明儿个起,我们侯府内眷不能再出侯府大门。”
傅凌云微微一笑:“老夫人经历的事多,凌云都听老夫人的。”
第二日,傅老夫人便让徐嬷嬷传儿媳妇们和孙子孙女们请早安,没能赶上请安的,就赶来吃早餐。
吃过早饭后,老侯爷和儿子们去上朝,傅老夫人便将昨晚的决定说了出来,着意看了眼小林氏:“……京城里只有官员们知道南疆在打仗,老百姓们还不知道,皇上并不希望在老百姓中引起恐慌,所以你们要慎言,也要敲打家丁仆妇,出去后不许胡言乱语,谁要是敢乱说话,直接乱棍打死!从今儿起,你们跟我一起念经茹素,每天抄两遍《金刚经》,孙儿们在长身体就不做这个要求。没有必要,你们最好连娘家都不要回了。老大媳妇,你送恪亲王府的花不用亲自送了,我会吩咐妥当人转交的。”
因为南疆离京城远,一般南疆打仗,京城的老百姓都不知道,很多人也不会特意去关心。
小林氏本来因为定南侯打仗就紧张,府里知道些消息的人都不愿跟她走得近,她只能出府听听外面的消息,可现在傅老夫人连这个权利也不给她了,她连忙反驳说道:“老夫人,恪亲王妃身份尊贵,若是让下人送去恐恪亲王妃不满……”
傅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她,打断她的话:“我们定南侯府的侯夫人不在家为在外浴血奋战的侯爷和大少爷祈福,却像个下人似的当跑腿的花娘,你把我们侯府的脸都丢尽了!就这样,你还得意洋洋,外面的人传的沸沸扬扬,说你攀龙附凤,说我们定南侯府趋炎附势,你却不自知!真是蠢得连猪都不如!”
小林氏面色通红,傅老夫人当着小辈们的面骂她,犹如扇她一耳光,丝毫体面不给她留,就像在将她当反面教材教育孙子女们似的。
傅老夫人懒得理睬她的体面,她轻哼一声,发泄一通没那么疾言厉色了:“这事我会跟恪亲王妃说的,恪亲王妃善良大度,必定会体谅你这个定南侯夫人的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林氏莫可奈何,谁让她是儿媳妇呢?
傅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精神不济,疲惫地挥挥手让大家都下去了,休息片刻,便去小佛堂继续念经抄佛经,各房媳妇也都回去完成任务了。
小林氏回房后,沉寂很久,才红着眼眶砸碎一个茶杯,偷偷将傅老夫人骂个狗血淋头。
傅凌云见目的达成,在忧心里尝到一丝快意,她吩咐豌豆直接跟着寿安堂茹素。
这事传出去,傅凌云又获得一片赞叹声。
小林氏听到后更加难过,半夜里爬起来挠墙,挠断了指甲。傅凌云便是茹素,也比她和傅冉云的馒头咸菜的可口得多。
直接与傅凌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傅焕云,他如今在外院,想要报仇,却没法子进去二门,只能把力气用在长胖上。他牙痛的毛病被薛大夫治好了,又开始放开肚皮吃东西,每天强迫自个儿进食,结果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圆。他身上的肉跟不上肚子长圆的速度,依旧瘦瘦的,所以,现在的傅焕云整个身形跟畸形一般。
老侯爷凶他两回不要那么贪吃,他左耳进右耳出,老侯爷让厨房限制他的饮食,他就去抢丫鬟的东西吃,或者偷偷拿房里的东西出去卖换银子在外面吃。老侯爷气得火冒三丈,后来索性懒得管他,随他去了。
所以,傅焕云不孝的名声不用宣传,他的体形就帮他宣传出去了。每天傅焕云从学堂里下学,那些孩子们就指指点点地说傅焕云是怪胎。
傅焕云逮着小孩子议论他就是一通骂,一通打,然后骄傲地拍拍自个儿的肚子,色厉内荏地说:“我这是肚量大,你们懂个屁!”
傅凌云偶尔听闻扁豆绘声绘色的描述,只觉得可笑,她甚至怀疑地想,前世傅焕云那么恶劣地害死他的亲外甥,是不是就为了傅冉云一碗燕窝粥的诱惑呢?
不过,傅凌云没有闲暇时间去想这些,她暗地里将小林氏的怪异之处偷偷告诉老侯爷,老侯爷便将人手给她,每次小林氏的花盆送出府之前,她都会亲眼看着下人们将花盆里的土壤换成普通的土壤。
因此,恪亲王妃前一天送到定南侯府的娇花奄奄一息,隔几日回到恪亲王府时变得精神抖擞,然后过了一夜便会因为寒霜而迅速枯萎。渐渐的,小林氏送来的花越来越多地养不活,送个空盆子回来,侯府的仆妇不住道歉。
恪亲王妃倒没觉得异常,因为冬天本就养不活花,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要是小林氏依旧能养活那么多花,她就要好好查查小林氏到底是不是有仙术了。
小林氏本来信心满满地等着恪亲王妃的传召,毕竟她能在冬天养活这些花,在京城里,在整个大齐,都是独一份,她不信恪亲王妃会不心动,可她等了许久不见恪亲王妃的邀请,而且恪亲王妃送来的花越来越少,她渐渐沉不住气,找到寿安堂和傅老夫人理论,质问道:“老夫人,媳妇送给恪亲王妃的花是不是都送到了恪亲王府?”
傅老夫人淡淡地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双手飞快地捻动佛珠,木鱼有规律地敲着,只看一眼,她又合上眼皮,声音同样淡淡的,心平气和地说道:“小林氏,那些花是恪亲王府的,恪亲王府是皇亲贵戚,我再蠢,也不会少送一盆到恪亲王府。不说别的,那些敕造的花盆是有记号的。”
傅老夫人越是淡定,小林氏越是气恼,她攥紧拳头,想起傅老夫人不许侯府女眷出府的话,恍然大悟地说道:“那恪亲王妃给我的邀请帖是被老夫人压下了?”
傅老夫人坐在烟雾缭绕的蒲团上,清清淡淡地否认:“恪亲王妃没有给过你邀请帖。”
小林氏紧咬唇瓣:“我不信,我为恪亲王妃养活那么多花,她肯定给我帖子了!”
“徐嬷嬷,佛祖清净不宜打扰,你送侯夫人回院子,侯夫人若是没抄完《金刚经》,不许她出院子。”
小林氏不服气地大吼:“你别想关着我!你们这些贱婢走开,不许碰我,我是定南侯夫人!”
徐嬷嬷充耳不闻小林氏的威胁,叫上两个粗壮的婆子把小林氏强行拉出小佛堂,然后在门口派了几个婆子守着,叮嘱她们不要随便放人进来打搅傅老夫人的清净。
任谁都看得出来傅老夫人的心力交瘁,徐嬷嬷暗暗瞪小林氏。
小林氏站在小佛堂外面,恨恨地跺脚,回去后,海桐惊讶地跑来跟她说:“夫人,上次的菊花盆里菊花枯萎了,竟长了一根草!天呀,冬天还有草发芽!”
小林氏心口惊跳,当面甩了海桐一巴掌:“什么冬天长出草,别满嘴胡乱嚷嚷!”
她找到那几个花盆,将里面那根青草连根拔起,揉个稀巴烂,看着满手青色的草汁觉得十分刺眼,对愣在那里的海桐怒吼道:“你个死丫头,站那当木桩子啊?还不快去给我打水洗手!”
海桐愣愣地应声,转身时眼泪悄然无声地滑下脸庞。
韩嬷嬷轻声将小林氏闯小佛堂的事告诉给傅凌云,然后说道:“……姑娘,从小林氏那里弄回来的菊花盆,里面长的青草今儿早上冻死了。”
傅凌云赶忙问:“都冻死了吗?”
韩嬷嬷点头:“的确都冻死了,老奴亲自去看的。”
傅凌云松口气,微微一笑:“都冻死了才好,这说明恪亲王妃那里的花盆土壤若是长出杂草,也会冻死的。”
正说着,扁豆脚步轻快地进来,低声说道:“姑娘,刚才梅婆子说,小林氏回去后气得不得了,砸了茶杯子,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甩了海桐一耳光,海桐窝在房里哭呢。”
傅凌云眉梢一动,摇摇头说道:“小林氏迁怒海桐不是一天两天了。”
屡屡计谋落空让小林氏失了分寸,殊不知,她越是尖刻泼辣,越是不得人心。
扁豆看傅凌云没有指示,犹豫了下,又接着说:“姑娘,还有个人也哭了。是三姑娘,刚才老侯爷叫她去书房,回来后,三姑娘就将自个儿关在门里哭,藿香几个怎么劝也劝不住。”
傅凌云一惊,抬眼问道:“三姑娘哭多久了?可知为的是什么事?”
扁豆摇摇头:“为什么哭奴婢打听不到,不过,三姑娘哭了小半个时辰,现在咱们大房几个院子都传遍了,刚才奴婢经过菊蕊院时,二姑娘神神叨叨地坐在梅花树下吹冷风,冷言冷语地说,三姑娘是活该。”
傅凌云冷笑:“如今二姑娘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老夫人连请安也不让她去了,以后你们少去招惹她,看见她绕着走。只要她不来惹我,我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总归,她后半生也就这样了。韩嬷嬷,我们去三姑娘的院子看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嬷嬷忙应诺,给傅凌云找来狐狸裘披风披上,领口一圈白狐狸毛,显得优雅而端庄,衬得傅凌云的脸比玉雪更白皙。
傅凌云有些不安,傅丹云向来胆小懦弱,很少惹是生非,直到小林氏在傅老夫人面前失宠,她才渐渐变得胆子大些,不过好在小林氏对付她都来不及,没有闲暇去针对傅丹云,傅丹云在侯府得以能喘几口气。这次老侯爷亲自找傅丹云谈话,想必是关于张回峰的。
傅丹云不惹事,可张回峰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他每次出现在傅家人面前,准会没好事发生。
傅凌云最怕的便是,老侯爷让傅丹云和傅冉云共侍一夫,与其如此,她觉得傅丹云还不如去做姑子算了。
来到傅丹云的蔷薇院,傅丹云的大丫鬟藿香如遇救星,流着泪水说道:“大姑娘可来了,再不来,奴婢要亲自去梨蕊院请的。大姑娘快来劝劝我们姑娘吧,一直哭,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藿香挑帘子,傅凌云沉着眉眼弯腰进入,就看见傅丹云穿着个旧袄子,伏在炕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嬷嬷摘了傅凌云的披风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傅凌云拍拍傅丹云,轻声说道:“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傅丹云听到傅凌云的声音,一下子扑到傅凌云的怀里,狠狠哭了一场,直到哭得打嗝才渐渐止住眼泪,傅凌云也不说话,只温柔地顺着她的背,傅丹云三四岁上没了姨娘,一直以来在府里都是隐形人似的存在,只有傅凌云时时惦记她。
傅凌云见她不哭了,这才柔声说道:“三妹妹,是不是张回峰又做了混账事,老侯爷骂你了?你别哭,这个人喜欢折腾,你还小,离出嫁的日子早着,等哪日老侯爷看不过眼去,自会收拾他!”
傅丹云掩着帕子,红着眼睛,哽咽道:“老侯爷说,姓张的进宫当太监去了!”
饶是傅凌云平日有多镇定,听闻这个消息仍旧忍不住狠狠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重复:“当太监?”
扁豆在旁边说:“啊呸!他那人模狗样的人进宫当太监,宫里收他吗?”
傅凌云瞪她一眼:“多嘴!”
扁豆嘟嘟嘴,乖乖地不再说话。
傅丹云听了扁豆的话却破泣为笑:“大姐姐,不是我想惹你笑话,他去当太监,我反而松口气。就凭她跟二姐姐乱成一团麻的关系,哼,他两个才是姻缘天注定吧,我以为上次赏花宴的事,按张回峰喜欢攀附的性子会跟他们家老太太上门闹着娶二姐姐呢,谁知道,他会进宫当太监!”
傅丹云刚才还大哭不止,这会儿居然说笑就笑了,哈哈的笑声听得人心里寒碜得慌。藿香紧张地看着傅丹云,怀疑傅丹云成神经病了。
藿香眼里的泪珠子就要掉落,考虑是否去请大夫,傅凌云朝她摇摇头,软声细语地对傅丹云说道:“三妹妹,老侯爷还说了什么?”
傅丹云的大笑声一顿,声音变得有些哀伤:“老侯爷让我去家庙里,大姐姐,你说,傅冉云闯了这么大祸,跟妹妹抢夫婿,老侯爷不惩罚她,却要我去家庙里……”
傅凌云怜惜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三妹妹,我觉得老侯爷让你去家庙是为你好……”
傅丹云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疑问。
傅凌云抚着她柔软的头发,接着说道:“……老侯爷是最爱护我们这些小辈的,你看飞云从小体弱,老侯爷从飞云两岁时便手把手带着他打拳,五岁时飞云身子骨壮了,性子却有些骄纵,老侯爷就让父亲带着飞云去南疆,从小见识战场的残酷。云梓呢,自从几年前变得胆小,老侯爷便常常让他独自上山、下野,他这些年总不再是老鼠胆子了吧?还有焕云和冉云,不管他们怎么坏,怎么给我们傅家丢脸,连老夫人都舍弃他们了,可老侯爷却没有放弃,耐心教导焕云,也没有赶走冉云……冉云那性子,即便赶到家庙里依旧会兴风作浪,老侯爷是想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傅丹云眼中希望的光芒渐渐消失:“可我是庶女……”
傅凌云好笑:“这跟你是不是庶女没关系。三老爷是庶子,可老侯爷花在三老爷身上的心力可是半分没有少。要我说,老侯爷最宠的是三老爷,只不过碍着老夫人的面子没有表现在明面上。咱们家是军功起家,要想子孙后代有出息,少不得要上战场。你看,二老爷和四老爷是文官,说句大不敬的话,一旦父亲和飞云有个变故,谁能顶上来?除了当武官的三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可不成。像现在这样,三老爷靠着父亲在军中的关系,在武官里面不知道混的多风生水起,只是平常三老爷不常在我们面前露脸,三婶娘低调,我们忽略了罢了。”
傅丹云惊讶地张大嘴,一时忘了哭。
傅凌云微微笑道:“你放心,父亲和飞云会好好的,我们姐妹靠着父亲和飞云的军功,不管在哪家都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好了,现在你相信老侯爷是为你好了吗?我相信其中必有缘由,老侯爷不会置子孙于不顾的。”
傅丹云点点头,小心地看一眼傅凌云,扭捏地绞着手指头:“那大姐姐能不能帮忙打听下消息?我想确定张回峰那个人渣是不是真的当太监去了。”
傅凌云颔首:“这就对了,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事情总会有转机。老侯爷那里的消息我也不敢乱打听,不过,我会写信询问林家大表哥,让他帮忙打听消息。”
傅丹云心中的郁气渐渐消散:“多谢大姐姐,要不是大姐姐,我恐怕不是哭死在这里,就是埋怨死老侯爷了。”
傅凌云吩咐藿香去打水,给傅丹云净面,亲手给她补妆,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两人都有正经事要做,便各自去巡查院子。
傅凌云想想前世的状元郎,今生却做了太监,就觉得可笑至极,叹一声世事无常,她回院子后就往林家写了封信确认,到晚间,林魁玉已经派人将回信送了来,说确有其事,张回峰成为全燕京城的笑柄,他还暗示,这事跟安国公有关,当然,其中详细涉及男子隐秘,林魁玉并不敢在信中详写。
傅凌云暗暗笑了,安国公手段也忒阴毒了些。不过,俗话说,最毒妇人心,无毒不丈夫,那她跟安国公是不是天生一对了?
想着,傅凌云扑嗤笑出声,隔日就将消息递给傅丹云。
第三日上,傅丹云就像她平常存在感不强烈一样,默默地乘了辆马车就出城去了。来送行的人只有傅凌云,临行前给傅老夫人磕头,傅老夫人摸摸她的头,一句话也没说。
傅凌云送完傅丹云回来,正准备去看看小林氏给恪亲王妃养的花,谁知小林氏闯到二门上,跟二门口的婆子大吵大闹。
小林氏状若疯狂,恪亲王妃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不能放弃:“我是定南侯夫人,你们谁敢拦我,我家法伺候你们!”
上一次放傅冉云出二门的婆子们被老侯爷打了一顿板子赶去倒夜香,这些婆子们正是从倒夜香处上来的,哪里敢因此弄丢了好差事,任由小林氏如何叫骂都不让开。
傅凌云漫步走过来,语笑嫣然:“夫人,这是怎么了?何苦跟一群婆子过不去。”
婆子们赶忙蹲身行礼:“大姑娘安。”
傅凌云点点头,示意她们起身。
小林氏看见傅凌云火气更盛,忽然她脑中闪过一道光,恶狠狠地说道:“傅凌云,是不是你在老侯爷面前搬弄是非,让老夫人不许我出门的?”
傅凌云语调不变,奇怪地说道:“夫人何出此言?老侯爷和老夫人的决断从来不会受别人干扰,尤其我是小辈,我若是在老侯爷和老夫人面前告夫人的状,便是不孝,老侯爷第一个不饶我。”
傅凌云的目光扫过小林氏身后的海桐,略微惊诧,只见海桐的脸颊有严重的冻伤,现在还没下雪,她的脸就冻伤了,可想而知,若是再不及时治疗,等寒冬到了会更严重。她敛下多余的表情,海桐这个伤应该是被小林氏打的那一巴掌没消肿而造成的。
小林氏气愤地说道:“哼,你别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好骗。”
傅凌云看着她不说话,她就是这样明晃晃地欺骗她,小林氏也拿她没辙啊!
小林氏瞥见傅凌云的眼神,更为恼怒,咬牙切齿地说道:“恪亲王妃这么久没邀请我去恪亲王府,是不是你把我的花给换了?”
傅凌云更加惊异:“夫人,我哪里敢换恪亲王妃的花!”
傅凌云嘴角隐忍着笑意,她的确没换恪亲王妃的花,只不过是从城外弄了些跟恪亲王府很像的土壤,然后换掉土壤,重新将花移植上。这不难做,定南侯府庄子上多的是经验丰富的花娘,所以那些花不会当天就死了。
小林氏不甘心地叫嚷:“我不信,我要亲眼看看那些花!你们肯定动过手脚,你们就是看不得我好过!”
傅凌云颦眉,为难地说道:“夫人这个要求应该跟老夫人说,恕我不能做主。”
傅凌云看一眼二门之外有人伸头缩脑地偷窥,便走进二门,说道:“夫人,我要去抄佛经了,晚上要交给老夫人看的,恕我不能奉陪。”
小林氏瞪着傅凌云悠闲的背影,在心里大骂这是头白眼狼,早知道傅凌云会变得这么难缠,大林氏生下傅凌云的时候,她就应该毫不手软地掐死傅凌云!
若是当年她果断一点,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傅凌云和傅飞云,他们不感激还罢了,一个个地来给她找晦气。
傅凌云回到院子便被傅老夫人叫去陪小林氏看着花出府,其实就是让傅凌云代替她本人去。
傅凌云低声询问杜鹃才知道小林氏又去小佛堂外大闹,傅老夫人不胜其扰,徐嬷嬷叫婆子去抓她,她就赖在地上撒泼。傅老夫人实在没办法,才叫来傅凌云。但傅老夫人是真不想再见小林氏一面,都是由徐嬷嬷出面。
傅凌云脸色铁青地陪着志得意满的小林氏来到运送花盆的地方,小林氏细细查看过花盆里的土壤,又一一检查花朵,这才让人将花盆搬到烘暖的马车上运出府。
这一次,花盆的数量只有五盆。
小林氏看着马车出府门,瞅准一个空子要跳上马车,傅凌云眼疾手快地拉下她,她一下子被掼在地上。傅凌云没料到小林氏居然这么幼稚,想当着她的面跳上马车出府。
是不是以为出了这个府门,定南侯府所有人都要给她体面,任她为所欲为?
小林氏摔得腰疼,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傅凌云气哼哼地说道:“你这个不孝女!竟敢打你母亲。”
傅凌云讥嘲地盯着小林氏的眼睛,嘴里却担忧地问:“夫人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见夫人从马车上掉下来,想去扶夫人一把,没想到……我力气不够,夫人还是掉到地上了。”她斜一眼扁豆和苍耳:“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赶紧扶夫人起身啊!如果给外面各府的人看到,夫人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可又不敢不顾面子地闹,不敢把脸丢到府外去,因此,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嘴里呵斥道:“你们两个贱丫头弄疼我了!”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就直冲苍耳而去。
扁豆眼明手快地拉开苍耳,惊呼道:“夫人,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抽搐成这般?要赶紧看大夫啊!”
小林氏屡次落败下风,气得直瞪眼睛,而今儿竟连个小丫头都要拿她的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贱婢!你竟敢咒骂我这个当家主母!”
说完,又想出手教训扁豆。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打雷似的呵斥:“老大媳妇,你一大清早,在大门口闹什么!还有没有个体统?”
小林氏瞬间全身僵硬,缓缓转过身来,看见老侯爷和傅家三个爷们齐刷刷地站在大门口,一个个脸色铁青。
傅凌云赶忙上前见礼,脸遮在帷帽里。小林氏诺诺地跟着照做。
老侯爷问傅凌云:“凌丫头,你们跑到府门口干什么?”
傅凌云如实说:“老夫人让孙女陪夫人查看运给恪亲王府的花,刚走到大门口,夫人突然跳上马车,眼看夫人掉下来,我扶了一把,结果夫人掉地上了……孙女这两丫头不懂事,惹了夫人厌烦。”
老侯爷脸色更黑了:“闹什么闹?我看是上回打板子打得轻了!”
那次被板子硬生生打昏的记忆让小林氏刻骨铭心。
老侯爷冷哼一声,带着三个儿子进府。傅凌云趁机溜走,扁豆和苍耳赶忙跟上。
小林氏等他们走远了,反手甩海桐一个巴掌:“你是死的吗?看你家主子被欺负,你动也不动!没眼色的东西!”
海桐轻轻“啊”了一声,这一巴掌打在她冻伤的脸颊上,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上的疼痛跟针刺似的,被冷风一吹,又变得木木的没有知觉。
老侯爷回到寿安堂,和傅老夫人说话:“今儿三丫头送走了?”
傅老夫人点头:“凌丫头送的。”
老侯爷叹了声,说道:“张回峰进宫当太监了。”
傅老夫人一口茶“噗”地喷出来,摸出帕子擦擦身上的茶渍,半晌才说:“老侯爷开玩笑吧?”
老侯爷无奈地摇摇头:“这种事哪里是能开玩笑的?前些日子安国公就跟我说张回峰名声差成这般,想走仕途是别痴心妄想了,他就找人在张回峰耳边说些当太监的威风——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正好出宫办事,在那茶楼里停脚,小太监和店主殷勤伺候,被他看到了,他就起了歪心,又喝了几口黄汤,自个儿跑到李贤德面前自荐要当太监。我估计李贤德接了安国公的话,李公公当即就将张回峰带进宫里,记在名册上,对外说他已净身。这下子,张回峰想出宫都不成了。”
傅老夫人脸色阵红阵白,只当张回峰是被李贤德弄成太监的,片刻后,才从震惊里幽幽回过神:“真是作孽!也怪不得安国公,是他自个儿将名利权势看的太重,无所不用其极。”
老侯爷淡定地说道:“是啊,安国公年纪不大,看人却很准。等赶明儿个李贤德让他在皇上面前过了脸,我们再提出退婚不迟。”
傅老夫人:“老侯爷,张回峰不会因此报复我们家吧?”
老侯爷冷笑:“老夫人尽可放心,太监识字在宫里是大忌,何况张回峰满腹诗书才华,就是借李公公的手用一用罢了。”
傅老夫人微微放下心,毁掉张回峰总比毁掉她孙女强。
老侯爷听到的消息,傅凌云早听说了,而且林魁玉又给了她新消息,张回峰这个会作诗的太监在皇上面前展现他的才华,现如今他正是春风得意呢。
傅凌云暗暗盘算,老侯爷该发力了。
果然,没过两日,老侯爷递折子进宫,皇上从美人旁起身见这个股肱老臣,问:“傅爱卿,可是南方又传来捷报?”
老侯爷敛下不虞的神色,南方打仗,皇帝却在宫里鬼混,连朝政都不理,放在哪个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武将身上都会觉得不舒服,而且传报兵会先将战报传到宫里,而不是他定南侯府。
老侯爷懒得理会皇帝的没常识,神色如常地说道:“皇上,老臣今儿不是为南方的战事而来,而是为张回峰而来。”
皇帝听到张回峰的名字,惺忪的睡眼终于清明了些,说道:“原来是张回峰啊!朕听说他是你们家未来的三女婿,朕还奇怪,他怎么会进宫当太监?”
“张回峰曾经救过老臣的孙女,并与老臣的三孙女定亲,可他现在做了太监,侍奉皇上,为了让张……张公公全心全意侍奉皇上,老臣想跟皇上请命,解除张公公与老臣家的婚约。”
皇帝本来说到高兴处,见老侯爷绕着婚约的话题不放,兴致大减,稍微动了动脑子,便道:“嗯,这是应该的,李公公,传张回峰张公公上来。”
不到片刻,张回峰穿着小太监的服饰,手里摆个拂尘便上来了——张公公在宫里暂时打扫卫生,平时用鸡毛掸子,伴架时换成拂尘,方便给皇帝赶苍蝇之类。张回峰垂着的眼轻轻抬起,看见老侯爷,脚步微微一顿。
皇帝兴高采烈地指着张公公说道:“傅爱卿啊,张公公可是宫里最得朕欢心的太监,整个宫里数他文采最好!”
老侯爷说“是,是”,不等皇帝说下一句话,他就指着张回峰骂道:“张回峰!我傅家哪里对不起你,你前后侮辱我两个孙女的名声,现在跑进宫里当太监!你要置我傅家的脸面于何地!”
老侯爷扑通跪在皇帝面前:“皇上啊,老臣实在没脸见皇上,如今京城里流言四起,说的全是我们傅家的坏话,老臣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皇帝惊呆在龙椅上,瞪大眼看着这数十年难见的一幕,想当年老侯爷在他面前哭,是为了定南大军的军饷,这次却是为了张回峰,他有些哭笑不得。
皇帝轻咳一声,定定神,看了眼张回峰,好言好语地说道:“好了,老侯爷,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在晚辈面前也没脸。赶紧平身吧。”
老侯爷倚老卖老哭完,起身恨铁不成钢地对张回峰说道:“回峰啊,你数次伤三丫头的体面,听说你进宫服饰皇上,三丫头一气之下去了家庙,一定要剃发为尼做姑子。我劝了许久,她至今仍在带发修行。既然你们家的缘分尽了,这婚约,也就解了吧!我定南侯府会好好补偿的,毕竟你救过我孙女的命。”
皇帝微微点头,原来傅家还有个讲究脸面的姑娘。
张回峰初时的震惊过去,知道老侯爷不过是做戏,他敛去脸上的神色,硬邦邦地说道:“老侯爷,晚辈不想解除婚约。”
皇帝和老侯爷同时愣住了。
老侯爷忙问:“回峰,我并非逼你退亲,而是因为退亲之后你才能在宫里好好侍奉皇上啊!”
皇帝嘴角带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个太监不想退亲,想娶定南侯府的孙女?哈哈,这真笑话!
张回峰用真挚的眼神看着老侯爷,诚恳说道:“老侯爷,请您相信我,我已经让三姑娘失去清白,所以,我要为三姑娘负责到底!”
老侯爷的脸一下子变得青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太监竟敢惦记他的孙女。
老侯爷沉着脸说道:“回峰,宫里太监没有娶妻的先例,我主动提出来,是为你好。”
张回峰更有话说了:“老侯爷,晚辈也是为三姑娘好,她的清白毁在我手上。现在听说我做太监便要绞头发做姑子,若是我同意退亲,她认为一个太监都嫌弃她,岂不是要去自杀?我张回峰怎么能不顾她的死活。而且,宫里规矩并没有说太监不能成亲。晚辈非常感谢老侯爷的好意,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姑娘香消玉殒。”
张回峰的狡辩让老侯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无论他怎么劝,张回峰就是死不松口。
皇帝看了半天好戏,老侯爷生气皇帝不帮他,僵着脸告退出宫回府。
回府后,老侯爷沉淀下激动的心情,跟几个儿子和傅老夫人叙述了下,几人跟着生气。
老侯爷说道:“我看啊,皇上正新鲜着张回峰,八成是想换个心情看好戏。唉,咱们家就惨了,这次三丫头的名声更不好听了。”
傅老夫人出主意:“要不,我们让三丫头传些风声出去,就说她不满张回峰当太监,如果张回峰不退亲,她就当尼姑?”
老侯爷摇摇头:“今儿张回峰故意曲解我的话,让我没法在皇上面前辩解……当初我就不该那么轻易地同意三丫头和二丫头换排行,如今二丫头自个儿作孽名声败坏,还搭个三丫头进去!”
傅老夫人:“都怪小林氏出的骚主意!老侯爷,张回峰不要脸皮都要拉我们三丫头下水,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三丫头这样干耗着,咱们府上其他丫头的名声也跟着全坏了!就是几个孙子娶媳妇,要是听说咱们还有一门太监的亲戚,笑也笑死人了!”
傅二老爷三人神色一凛,互相看了眼,顿时变得更加紧张。
老侯爷哭笑不得:“罢了,我这张老脸就是彻底舍出去,也不能让咱们傅家有一门太监亲戚。”
当日下午,老侯爷登门拜访安国公府,第二日,老侯爷、安国公和太子三人相携进宫。
张回峰看见安国公三人,思绪飘远到第一次被人下手的时候,那天他就怀疑是安国公干的,没隔几天又有人来下手,而且是同一个地方,这让他陷入彻底的绝望里,当他声音开始变得尖细时,就日日饮酒求醉,想将这一切忘掉,但每次醒来后便得面对现实。所以,当有人告诉他可以摆脱这种绝望时,他便毅然决然地进宫当太监了。
当然,第二天酒醒后,他就后悔了。可宫里不是他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他只好认命,把对安国公的恨意藏在心底——他不确定是否是安国公做的,可他必须找一个目标,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老侯爷旧事重提,直抓住张回峰的手,哭道:“回峰啊,昨儿个我回去后问了三丫头,三丫头死也不愿跟皇上抢人。你是伺候皇上的人,应该一心一意,怎么能因为她而分心?你要体谅三丫头的良苦用心啊!”
张回峰看了眼安国公,心口微堵,才一晚上而已,老侯爷的口齿就这么伶俐了,他机智地说道:“老侯爷多虑了,我当然得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为了三姑娘的清白着想,我可以先将她娶回家,让她和我母亲过日子,这样我既能安心在宫里当差,她的清白也保住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老侯爷再次见识到张回峰没有下限的廉耻心。
这时,安国公瞥一眼老侯爷,微微一笑,冷峻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许多,他朝太子看一眼。
太子避过“清白”二字,呵呵笑道:“张公公,三姑娘的意思是,你已经不是男儿,三姑娘因为羞愤才不顾张家香火而跑到山上当姑子。其实想想,孤也觉得难以理解,张公公丢下年老的寡母和未过门的妻子,是不是太不负责任呢?三姑娘怎会甘愿下嫁。张公公本就是乞丐出身,三姑娘出身侯府,没有嫌弃张公公,张公公却不珍惜,导致傅三姑娘完全失望。唉,好好一桩人间佳话竟被张公公毁了,真是可悲可叹!”
这话一点脸面没给张回峰留。谁让太子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太子打他的左脸,他还得恭恭敬敬地将右脸转过来给太子打。
张回峰眼角扫过安国公,隐含恨意,他慌张地跪下:“太子的教诲让奴才羞愧。”
仅仅一个称呼的变化,张回峰的身份立刻变得极为低下,觉得臊得慌。
太子朝皇上一拱手:“父皇,傅三姑娘是定南侯的嫡女,掌上明珠,如今定南侯在边关打仗,若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太监闹得不宁,想必父皇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张公公是自愿断了子孙香火,求父皇看在老侯爷和定南侯的份上让张公公和傅三姑娘解除婚约吧,而且张公公自个儿也同意由父皇解除婚约,减少三姑娘声誉上的损失。女子名节大于性命,父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侯爷双膝触地,老泪纵横:“多谢皇上和太子爷!”安国公跟着跪地。
轮到张回峰瞠目结舌,他根本没同意解除婚约,只是说羞愧而已,但是太子的话他可不敢反驳。
皇帝已经充分满足了好奇心,心情甚好地说道:“宫里太监找对食只有找宫女。张公公,以后朕给你看个漂亮的宫女赐做对食,免得你想着宫外的媳妇却不能相见。今儿起,张公公,你和傅家三姑娘的婚约正式解除,以后安心当差吧。”
张回峰悄悄抬眼瞥见皇帝的眼神,他心里一阵悲哀,皇帝看他的眼神就是看个笼子里的宠物:“奴才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侯爷、安国公和太子也跪下山呼万岁。
皇帝摆摆手,带上李贤德回到皇贵妃的宫里去了。
安国公看着张回峰的眸光带着冷意,面上却笑道:“张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以后可得多多指教我等,张老夫人在宫外张公公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命人照顾好张老夫人的。”
张回峰看着安国公平静的眼眸,心里直打鼓,咬牙感激地说道:“多谢安国公的好意,奴才自己可以照顾母亲。”
安国公却摇摇头说:“这种话张公公以后不要说了,一入宫门,张公公心里只该有皇上一人,宫外的人就不要再留恋了。总之,张公公安心就是。”
张回峰心里发堵,忍着怒气颔首,向三人告退。
回去后他狠狠地磨牙,思量一番后,到皇贵妃的宫里给帝妃二人画像。宫里美人真是多,尤其是这个皇贵妃,美艳不可方物,对上她那秋水盈盈的无邪水眸,魂魄似都要被她吸去。他暗骂一句勾人的小妖精,一阵心旌荡漾。
画完画像,张回峰将画纸展示给皇帝和皇贵妃看,皇帝笑道:“皇贵妃的眼睛没有神。”举笔在皇贵妃的眼睛上描了两下,顿时皇贵妃那副慵懒的眼神便活灵活现了。
皇贵妃偎在皇帝身上,水眸瞥着画像,娇声道:“皇上真坏,人家的眼神哪里是这个样子的?”
皇帝乐了:“爱妃不信,可去湖边看看倒影。”
皇贵妃竟真的快活地跑到湖边看倒影,跟天真的少女一般。在皇帝眼中,皇贵妃永远长不大,需要他的呵护。
张回峰突然跪下对笑意盈盈的皇帝说道:“皇上,今儿奴才给皇上丢脸了,求皇上责罚。”
皇帝奇怪地说道:“张公公,你何罪之有?”
张回峰面色惶惶地说道:“奴才是皇上的人,被人强行退亲已经够给皇上丢脸了,而且老定南侯和安国公还以定南侯打仗不可分心为由,威胁皇上。奴才丢了未婚妻事小,但皇上被人威胁却是事大啊!”
这种对话,他自然不敢提及太子。
皇帝略略一想,太子那话只是道出一个父亲关爱女儿的事实,但听张回峰这么一辩,倒的确有威胁他的意思,好像他不下旨让张回峰和傅丹云解除婚约,定南侯打仗就会输似的。越想,皇帝越觉得生气。更可恶的是,太子竟然和安国公、老侯爷串通好来糊弄他!
本就不是十分喜欢太子的皇帝看太子更不顺眼了。
皇贵妃兴高采烈地从湖边跑回来,娇羞地躲在皇帝的怀里,不肯再将那对水眸示人。
皇帝问:“爱妃,朕听说你娘家有个兄弟叫什么来着,是户部的?”
皇贵妃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是啊,叫洪犇,他在户部干了有十年之久,之前臣妾还跟皇上举荐他给定南大军送粮饷呢。皇上怎么提起他了?”
皇上在她嫣红的小嘴上亲了一口,对李贤德说道:“李公公,拟旨……”
张回峰看着桌案上用双龙抢珠镇纸压着的帝妃画像,嘴角邪邪勾起,暗道,哼,你们这些算计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老侯爷,这是我张回峰送给你们的第一份大礼。
皇帝斜睨一眼站在旁边的张回峰,想到张回峰单单留着皇贵妃的眼神给他画,给他增添不少情趣,便笑说道:“李公公,你让礼部去宣旨的时候,带上张公公,顺便去定南侯府告知傅爱卿一声,粮草这么大的事该让傅爱卿也知道知道。张公公,定南侯府曾经是你的岳家,你去的话就更加合适了。”
李贤德一愣,忙应诺。
张回峰面无表情地道“是”,心里则无限得意。果然如那位酒友所说,跟在皇帝身边就相当于有了无形的权势,借助龙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第一次,他对太监这个身份不再那么排斥。
且不说皇贵妃的娘家洪府接到圣旨时的心情,单说定南侯府听到皇上的口谕,神色变得有些微妙。洪犇的事在朝堂上吵了这么久没有个定论,结果呢,皇帝金口一开,就匆匆忙忙定了下来。
张回峰第一次在老侯爷面前昂首挺胸,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老侯爷和那三个看不起他的老爷,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他将那只没有小拇指的手藏在袖子里,背在身后,面上亲切地说道:“老侯爷快起身吧,以后定南侯就要和洪世子好好合作,共同抵御外虏。”
老侯爷暗自冷笑,张回峰还没爬到李贤德那个位置呢,就敢用这种吩咐的语气跟他说话,真是不知死活!
瞬间,老侯爷铿锵有力地说道:“张公公多虑,大齐打仗向来是举国上下众志成城,皇上圣心所向,民心凝聚,只要没有小人作祟,我泱泱大齐,何愁不能打胜仗!”
张回峰感觉老侯爷的目光直直射向他的心口,双腿不自觉地打颤,这才发觉是自个儿太天真了,赶紧喏喏道:“是,老侯爷说的是。”
等走出定南侯府,他一抹额角,竟然全是冷汗。
李贤德掂着傅二老爷送的沉甸甸的荷包,漫不经心地用尖细嗓音说道:“张公公,你今儿着实心急,哼,以为在皇上面前讨两句好,就能胡言乱语了,这些一个个都不是善茬,别哪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咱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张回峰虽然尝到一次当太监的好处,却还没适应太监的身份。李贤德教训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但他在宫里这几日学规矩,知道李贤德手眼通天,除了皇贵妃和皇后,宫里嫔妃个个得看他眼色,于是眼珠子一转,便腆着谄媚的脸说道:“多谢李公公提携,要不是李公公,我张回峰也不能在皇上面前露脸,以后我就全听公公的,公公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公公让我往西,我绝不敢往东。”
李贤德见他识趣,翘起兰花指点点张回峰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点得张回峰身子微微一晃,他的笑容带着几分女子才有的妩媚:“张公公的确是根当太监的好苗子。太监嘛,就是天子的奴才,当奴才就要自觉,皇上让咱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服侍好皇上就行,朝堂上的事自有皇上和大臣们做主,而不是你教皇上怎么做。咱家可不想教出个干涉朝政的小太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李贤德描长的眼尾微微一挑,这张老脸上顿时出现了妩媚与凌厉结合的表情。
张回峰一阵作呕,而李贤德的话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后背上冷汗直冒,可一想若是他什么都不做,那还怎么打击安国公和定南侯府?想想几十年后他变得跟李贤德一样阴阳怪气,他就厌恶地想吐,刚才的恐惧顿时被抛之脑后,嘴里忙不迭地应是,又说道:“李公公,我就是不服气,当时老侯爷说到傅三姑娘因为不想嫁给太监就要去做姑子,我心里就想,太监也是人,虽然没了根儿,但是,我们也一样可以娶妻。我当时只是不服气老侯爷他们提到太监时,那种厌恶的表情,才斗胆在皇上面前进言……”
李贤德勾起一边嘴角,讽刺地笑道:“哟,原来你还想着娶妻的事呢!定南侯的嫡女,岂是你一个太监敢肖想的?”
话是这么说,李贤德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听了这番话很不舒坦,没有人愿意自个儿的尊严被人踩在地上践踏,李贤德心里门清,那些当官的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捧着他,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鄙夷呢。
张回峰委屈地说道:“这桩婚事是我做太监前定下的,凭什么我一做太监,他们就要退亲?足可见老定南侯是个趋炎附势的人。那些大臣也是给皇上办事,帮皇上治理国家,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李贤德敲他脑袋,神色严厉:“亲事已经退了,你就不要想了,这些蠢话也别再说!在宫里生存就得谨言慎行,得知道祸从口出。今儿的话咱家就当从没听见过。”
张回峰一边应诺,一边想,看李贤德的表情,他的话应该已经在李贤德的心里埋了一根刺。哼哼,安国公和定南侯府以后可得小心着李贤德这个天子近侍。
李贤德看着张回峰的背影,暗想,张回峰虽然口才不错,可嘴巴把不住门,所以以后还是远着他吧,反正安国公交代的事已经办完了。
想到安国公,李贤德的眉梢里藏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且不说张回峰没能回家探望老娘,在宫里如何讨好皇帝,如何在皇帝面前给安国公上眼药。单说定南侯府却因为皇上的圣谕而炸开锅,这般“恩宠”对傅家来说算不上喜事。
傅凌云听到洪犇这个名字就知道,虽然这一世定南大军节节胜利,改变了前世的败局,但是有些注定的事还是发生了。洪犇是皖北侯府洪家的世子,有个外号叫洪三牛,为人跟牛一样倔强,却没有牛的老实忠厚,是个最好大喜功的人,在户部这些年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边关将领最不希望洪犇来送粮饷,这个雁过拔毛的皇贵妃亲兄弟,不仅会贪粮饷,而且每次都会赖着不走,等着打完胜仗回京分人家的功劳,若是大齐吃败仗,他跑得比兔子快。
傅老夫人忧心忡忡:“选谁不好,怎么会选他呢?”
老侯爷安慰傅老夫人,说道:“朝廷迟迟不发粮饷,正是在于是否派洪犇去,派别人去,洪犇就会说没有粮食和军饷可调。现在也不能说坏,有粮饷,总比打完仗还不发粮饷的好。”
傅老夫人只能顺着老侯爷的思路安慰自个儿,洪犇就算贪,总会留下一半吧。
这时,杜鹃站在外面禀报:“老侯爷,门房来报,安国公来访。”
老侯爷忙起身说:“快请安国公到我书房里去。”
傅老夫人刚想提起傅丹云的事,只好把话压下。
书房里。
安国公神情严肃地站在老侯爷面前,行完礼,说道:“老侯爷,晚辈刚回府便听说皇上下旨定了洪犇护送粮饷,于是进宫打探,竟是张回峰在陛下面前中伤老侯爷、晚辈,以及太子,晚辈急急过来告知一声,以后要小心张回峰。”
老侯爷震惊:“张回峰才进宫没几天吧?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脸面在皇上面前进谗言?”
安国公凝眉道:“当时,张回峰正在给皇上和皇贵妃画像,自然取悦了皇上。”
老侯爷苦笑:“竟是送了个奸逆到了皇上身边。”皇上本就耳根子软的,成日疑心疑鬼,张回峰还不下死劲整他们定南侯府。
这一招棋,竟是险棋。
安国公表面上淡定如初,说道:“我怀疑张回峰知道是我对他下手,现下正恨我。我已经跟贤妃娘娘说明,等过几日让李贤德提醒皇上张回峰识字的事,把张回峰打发到别处去。另外,我私下和张回峰谈过,他母亲目前受我的人照顾,接下来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老侯爷面露一丝赞赏:“还是你办事周全。”
安国公淡笑,谦虚地说道:“老侯爷谬赞。另外,还有洪犇送粮饷一事,我希望老侯爷能借我些人手使用。”
老侯爷神色一凛,当年洪犇的粮饷不够,整个安远大军吃不饱,死了多少人,安国公的父亲阵亡跟洪犇不无关系,可事后,安远大军险险打了胜仗,功劳却被洪犇分去不少,但皇帝护着洪犇,老安国公都没办法,更别说当时尚且年轻的安国公了。
“安国公,你是想,打劫朝廷的粮队?”
安国公笑说道:“朝廷的主意我不敢打,洪犇不该拥有的东西我却能打得主意。老侯爷,是帮晚辈,还是不帮呢?”
老侯爷拍拍他肩膀,哈哈一笑:“年轻人有胆量!你是我孙婿,你的忙我怎么能不帮?好吧,我这里养了几年的退伍老兵,赶明儿个我让薛大夫瞧瞧,有能用的借你个三四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也该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免得骨头懒散地生锈了。”
安国公微微挑眉,嘴上感激,心里却在想,没想到看着老实的老侯爷,背后竟还留了这一手!不过,老侯爷既然不把他当外人,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安国公默默地说,以后绝对不辜负傅凌云,不辜负老侯爷。
安国公安排人打劫洪犇的粮队时,宫里皇帝和皇贵妃对画像渐渐失去兴致。
张回峰自从被安国公威胁,人老实很多,但他总是在观察皇帝身边哪些人是安国公安插的奸细,想要提醒皇帝小心安国公,他认定安国公想要谋逆,否则安国公为什么在皇帝身边安插人手?
皇帝不再叫张回峰给他和皇贵妃画像,李贤德对总在皇帝身边打转的张回峰说道:“小张子,外面庭院里昨儿个落了不少落叶,你去扫扫吧。”
张回峰一阵憋屈,这几日他一直享受着皇帝的称赞和周围小公公的奉承,唯独李公公面上对他一盆火,其实却在疏远他。
打扫完庭院,李贤德的干儿子蔡公公让张回峰去皇帝的御书房打扫浮尘:“这会儿李公公正在伺候皇上,就让我来传话。”
张回峰忙说道:“劳累蔡公公跑这一趟。”
他推开书房门,御书房恢弘的气势、明灿灿的龙椅让张回峰差点睁不开眼睛,他瞥了给大臣们设的座,想象着若是自个儿坐在上面该多体面。
他闭闭酸涩的眼,认命地开始打扫卫生。龙案上放着几摞高高的奏折,张回峰知道,皇帝很少去看那些奏折,都是阁老们给了意见,他随便批示,扣上玉玺,便将折子发下去。
一不小心,张回峰瞥见有一摞折子最上层放了一张纸,写着“南疆战事专折”,他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两眼,大着胆子翻开奏折,第一份奏折是定南侯写的,主要表达两个意思,一是,南疆战事一片利好,二是,请求朝廷快送粮草过来。张回峰哼一声,看见阁老的批复是“粮草已送,先安军心”。他冷笑一声,洪犇送去的粮草能不能有一半还未可知,定南侯就等着空欢喜吧。
然后他随手打开洪犇的奏折,只见奏折上写着粮草被劫,现在粮草只剩下一小半了,请求朝廷支援,又声泪俱下地控诉盗匪猖獗,让户部再送一批粮草来等等。
张回峰看着折子呵呵低笑:“定南侯,你这回是要饿死在战场上了!”
奏折下面阁老的批示是:再送半数粮草去南疆。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反正皇帝不会看奏折,他正好有模仿字迹的本事,那么,他就是模仿阁老的笔迹,不送粮草去南疆也没有关系吧?反正南疆没有冬天,就是啃树皮也饿不死那些当兵的。
这个念头在张回峰脑子里乱窜,他控制不住地在龙案上找到笔和墨,手刚刚触摸到墨条,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喝:“你在干什么?”
张回峰吓得手一抖,奏折掉到地上去了,他回头,皇帝神色不虞地站在御书房门口,李贤德伸手指着他,刚才那声暴喝就是李贤德发出的。
张回峰顿时魂飞天外,手飞快地缩回来,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惶惶不安地说道:“皇上,奴才看见奏折掉到地上去了,正在捡奏折呢。”
言罢,他双手颤抖地将奏折合上,一眼没敢往奏折上看。
皇帝怎么突然来御书房了?这个时间点,皇帝不召见大臣,是绝对不会来御书房的。
李贤德狠狠瞪张回峰一眼,跟随皇帝走到龙椅后。
皇帝瞥了下张回峰,脸色很难看,写完圣旨,盖上玉玺,然后让李贤德去传旨,之后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张回峰。
这是给皇贵妃的表妹李婉容升份位的圣旨。
皇帝从头到尾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这是自他当了太监从来没有的事,这个事很严重,在皇宫里皇帝的宠信代表一切。
张回峰狠狠甩自个儿一巴掌,他为什么要手贱翻开那封奏折呢?
这一切都是定南侯惹的祸,如果不是想要看定南侯的动向,他怎么会翻奏折,惹起皇帝的怀疑呢?
张回峰攥紧拳头,陷在绝望里。片刻后,有两个小太监进来,将张回峰堵嘴拖走,关在暗室里。
皇帝在皇贵妃的宫里陪皇贵妃和李婉容庆祝。不巧,这一晚上皇贵妃和李婉容的小日子撞到一起,姐妹俩没法子服侍皇帝。
皇帝不想去别的宫里,就回了自个儿的寝宫,看见李贤德,便厉声问道:“李公公,朕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你不知道张公公是个识字的吗?怎么会让他去书房打扫?”
皇帝不勤政爱民,不代表他不重视皇权,相反的,皇帝知道自个儿的缺点,不爱处理政事,所以,他深怕哪天就被武将们给造反了,安国公三年赋闲在家就是个例子。
张回峰在他眼皮子底下看奏折,就是在触犯皇帝的威严。
李贤德忐忑地说道:“皇上,奴才该死,但奴才冤枉啊!奴才只是让张公公打扫庭院,哪里敢让他踏进御书房半步!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不敢啊!”
皇帝叫来张回峰对峙,张回峰中午和晚上没吃饭,此时看见皇帝金光闪闪的龙冠,忙喊冤:“皇上,李公公让奴才打扫御书房的,奴才看到奏折掉在地上想要捡起来,并没有看奏折啊!”
皇帝冷笑:“张公公,你本就不该进御书房,朕懒得听你狡辩有没有看奏折!李公公,你怎么说?”
李贤德满头冷汗顾不上擦:“皇上,奴才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皇上想想,当时张公公在皇上身边无所事事,奴才吩咐他去打扫庭院,后来奴才跟着皇上去了皇贵妃的宫里,一直伺候皇上和皇贵妃、李娘娘,哪里能分身跑回宫里来吩咐张公公打扫御书房?张公公,你不要含血喷人啊!皇上,老奴冤枉。”
张回峰张口结舌,指着李贤德结结巴巴地说道:“是你……是李公公让你干儿子吩咐我去打扫御书房的……皇上,求皇上让李公公的干儿子蔡公公来对质,当时宫里那么多人,都看见的。”
皇帝疑惑地问:“蔡公公?李公公,你什么时候认的干儿子,朕怎么没听说?”
李贤德的眼神更加无辜疑惑:“奴才根本没有干儿子啊!奴才天天伺候皇上,忙得脚不沾地,哪里会去认劳什子的干儿子?”
皇帝眼里的冷芒直直射向张回峰。
张回峰大叫:“不是,李公公明明有个干儿子姓蔡的,奴才能把他的脸画出来。”
李贤德冷笑:“奴才也求皇上允许张公公作画,奴才倒想知道,奴才什么时候认了个太监当干儿子!”
皇帝让人伺候笔墨,张回峰心里不安,这件事里处处透着诡异之处,李贤德似乎一点也不心虚,而且明明李贤德亲自给他介绍那蔡公公是他干儿子,可他怎会如此笃定地说没有干儿子呢?
不管了,等我画出蔡公公,看你怎么狡辩!反正宫里那么多人看着,总有人见过这个蔡公公进过庭院。
张回峰自信满满地画完,他特意用了彩色的墨汁表现自个儿的画技,就差在旁边赋首诗了。
皇帝一看,根本不认识这个太监,让身边的其他太监去找这个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见过什么蔡公公。
张回峰傻眼了,这时,他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李贤德和宫里人串通好了来陷害他!
他大呼“冤枉”,可惜皇帝不相信他。
皇帝勃然大怒地吩咐道:“张公公,竟然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中,还窃取朝廷机密,罪不可恕!将这个罪人拖出午门,凌迟处死!”
张回峰脸色惨白如纸,见侍卫进来要拖他出去,不管不顾地大喊道:“皇上,奴才冤枉,李公公才是奸贼,他是安国公的奸细,安国公想要造反啊,皇上!李公公,你这个奸贼不得好死——”
张回峰的余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皇帝神色冰冷,看着李贤德,似笑非笑:“你是安国公的人?”
李贤德扑通跪下,膝盖实打实磕在大理石地板上,脸上的震惊犹在,带着不可掩饰的惶恐:“皇上,奴才伺候皇上几十年,怎么可能会是安国公的人?奴才心里只有皇上一个主子!”
皇帝哼笑:“朕也不相信,安国公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毛头小伙子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李贤德擦擦额头冷汗,富贵险中求,伴君如伴虎啊。
张回峰一路被拖出午门外,他是真的怕了,李贤德虽然害了他,但他知道李贤德提醒他的那些话是对的,宫门深似海,不谨言慎行的人死得快。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眼睁睁看着侍卫们熟练地在他身上缠绕那些细丝,他像条肥硕的鱼被困在渔网里。
凌迟处死,千刀万剐,这种恐怖的刑罚他从没想到会在自个儿的身上见识到。
张回峰绝望地大哭,大骂安国公和定南侯府,大骂李贤德是个奸臣。
此时,三皇子趁着宫门落锁之前归来,居然听见有人骂安国公谋反,他脚步一转,兴致勃勃地来到午门外听了会儿,侍卫手中的刀片即将落在张回峰的肉上时,三皇子笑嘻嘻地说:“这是怎么了?”
侍卫停下动作,站起身跟三皇子禀报:“张公公偷看皇上的奏折,诬陷李公公,被罚凌迟处死。”
张回峰如遇救命稻草,带着哭腔说道:“三皇子,奴才冤枉啊,安国公和李贤德联手害奴才,奴才怎么敢去御书房啊!求三皇子帮奴才求求情。”
三皇子一手环胸,一手点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说道:“本殿帮你求情,你有什么能够回报我的?”
张回峰想起三皇子和太子的争斗,连忙说道:“我知道安国公和定南侯府很多秘密,只要三皇子救奴才一命,奴才这条命是三皇子的,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三皇子知道奴才的能力,三皇子有想办的事,尽管交给奴才去办!”
三皇子得到想要的答案,痞痞一笑:“不愧是老定南侯看上的孙婿,没点本事怎么混?”
张回峰眼前一亮,三皇子对那侍卫说:“张公公的事暂且晚些执行,本殿先去见父皇。要是本殿回来,发现张公公少了一根汗毛,唯你是问!”
侍卫立刻站直身体,利落地答了一声:“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一走,张回峰立刻劫后余生地大哭。三皇子是皇贵妃的儿子,皇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三皇子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三皇子求情一定会成功。
不多久,三皇子司徒鹏吊儿郎当地握着一张纸过来了,一把扔到侍卫怀里,司徒鹏轻松自在地笑道:“这是皇上的手谕,还不快放了张公公?”
侍卫忙跪地举起手谕高过头,山呼万岁,这才给捆成粽子的张回峰解开束缚。
张回峰跪爬到三皇子腿下,感激涕零地说道:“三皇子殿下于奴才恩同再造,奴才以后生是三皇子的人,死是三皇子的鬼!”
三皇子掏掏耳朵,无所谓地说道:“好了,本殿知道你的忠心了,跟本殿走吧。”
张回峰忙不迭地爬起身,跟着三皇子朝他的寝宫走去,心里却思量开了,他现在的仇人名单里多了个李贤德,想着待会儿三皇子问话的时候怎么把李贤德加进去。
从鬼门关走一圈,张回峰觉得不能再任凭别人摆布。
三皇子将张回峰带到书房,邪笑着问道:“张公公,你刚才说知道安国公的秘密,本殿才跟父皇要回你的命,你若是不说出点有价值的消息,本殿能救你,自然能杀你!”
张回峰心里咯噔一声,又想,若是他什么都告诉给三皇子,没了利用价值,三皇子肯定也会杀他。
顿时,他觉得这条命能捡回来,实在不易,一边脑筋急转弯,一边思量着说道:“三皇子说的是,奴才自知贱命一条,性命在三皇子眼中和蚂蚁差不多。三皇子殿下,据奴才所知,安国公非常喜欢他的未婚妻,也就是傅家大姑娘……”
三皇子一脚踹倒张回峰:“安国公当然喜欢傅家大姑娘,定南侯的原配嫡女!你能不能说点子有用的东西!”
张回峰见三皇子变得狰狞,忙说道:“三皇子饶命,奴才不敢妄言,安国公不是因为傅家大姑娘是定南侯的嫡女而喜欢她,而是因为喜欢傅家大姑娘这个人。奴才以前和傅三姑娘定亲,就是侯府大夫人让奴才侮辱傅家大姑娘的清白,谁知掉进水里的那个不是大姑娘而是三姑娘,后来傅家大夫人又让奴才传那些诗词是傅家大姑娘给奴才的,安国公就命人威胁奴才不许糟践傅家大姑娘的名声,让奴才外传是傅家二姑娘传诗词给奴才……”
三皇子冷笑:“你又说谎,傅家大夫人一个内宅妇人,怎么会跟你说话?”
张回峰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奴才句句属实!傅家大夫人一直针对傅家大姑娘,做过的事岂止是这一件,但是都被安国公一一化解了。而且傅家大夫人原先是有很多产业的,这件事奴才可以作证,那家被拆掉的流萤酒楼就是傅家大夫人的产业!”
老侯爷为了给小林氏扫尾巴,强行将流萤酒楼拆掉,换成流萤书社,专门卖书。
三皇子眉峰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张公公,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内宅妇人的争斗吗?本殿要的是能打垮安国公和定南侯府的证据!”
张回峰无言,安国公和老侯爷从来没信任过他,大事他没沾过边。
三皇子哼一声:“没想到你只是个在内宅妇人身边打转的小丑!要你何用?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
三皇子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漠然地说道:“将张公公拖下去!本殿再也不想看见他!”
张回峰眼前一黑,一下子昏了过去。而且,他这一晕过去,就再也没醒来。
夜半时分,小太监到皇后寝宫禀告:“皇后娘娘,贤妃娘娘,张回峰被三皇子扔进井里淹死了。”
皇后神色冷漠地问道:“贤妃,这个结果应该不算差吧?就是不知道张回峰跟三皇子回了什么话。”
贤妃叹口气:“臣妾本是想去救他,可他骂得委实难听,臣妾就迟疑了那么一下,就看见三皇子赶来。若非他对湛儿心存怨恨,臣妾也不会见死不救。”
小太监将张回峰跟三皇子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皇后扑嗤一笑:“听张公公说你们家湛儿倒是个痴情种。”
贤妃尴尬地笑道:“让皇后娘娘见笑了,湛儿从小照顾弟弟妹妹,比别的孩子责任心重些,见不得自个儿人被欺负。”
皇后笑道:“本宫记得太子小时候跟恪亲王府的小子闹脾气,都是安国公冲上去跟恪亲王府的小子打架。”
贤妃便微微笑道:“太子矜贵,为人儒雅,湛儿是个从小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