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彻骨之痛
城里的乱局随着琴声的终止而终止，清风和苏仲正带着人手收拾残局。原本和谐繁荣的街道，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痕迹。
硝烟散去，如初的生活却成了奢望。
正如轻君临别前所说，当慕容情醒来的时候，今日的一切的确都结束了。
“无欢？你们回来。”睁开眼，她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楚无欢。
“恩。”楚无欢心不在焉，只用了一个字回应她。
“轻君呢？”
“她……走了。”
“哦。”
“她临走之前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擦去的血渍，通透的玉笛，奈何擦不掉的，是事实。
“无欢，帮我个忙好不好。”
“你说。”
“我想去看看她，带我去，好不好。”慕容情并没有没迷惑，那个走字，代表的意义，她明白。
“好。”
昏黄的光线，掩饰不住轻灵红肿的双眼。在她知道轻君结局的那一刻，她只有无穷无尽的悲伤。一起长大的情分，始终还是盖过了怨怼，胜过了仇恨。
若问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他从回来就一直守着轻君，不吃不喝，一动不动。
楚无欢小心地扶着慕容情，陪她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了过来，。
“情儿，你醒了。”轻灵有气无力，还不能从悲痛的情绪中走出来。
慕容情没有再动，呆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死丫头，本事见长，连我的穴都敢点了。”
“当年带她回来的时候，不过是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变成标致的大美人了。”
“所有人里，轻君最聪明，悟性最高，学什么都是最快的。好多话，我只说个开头，她就能替我把剩下的都补全了。”
“你总说你要替代我，这下好了，玩出祸了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瞧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
楚无欢打断了她，再说下去，只怕连慕容情自己都要崩溃了。
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发丝，容她放肆：“想哭就哭吧，你心里的苦，心里的痛，全都哭出来吧。”
从睥睨天下，无人可及的霸主，到流落江湖的孤独浪客，再到风尘中的娇弱女子，而今，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遭遇众叛亲离，又逢好友离世，不过两年时间，一切都变了模样。
任凭她再坚强，再坦然，再洒脱，都不可能不觉得委屈，不觉得苦。只是她始终在隐忍，在压抑，压抑着自己真实的情感，不成为任何人的牵绊。
终究，慕容情还是慕容情。
“蓝溪有没有说什么？”慕容情没有哭，因为，还不到流眼泪的时候。
“明天巳时，无垢山，你，我，她。”
“很好。”
沐子歌就在这时候进来了：“好什么好，你们两个人，一个重伤，一个半伤，能做什么？”
“一切因我们而起，也该由我们而终。”慕容情想起了她与楚无欢最初的相遇。
如果没有那一日的相救，就不会有日后这么多的波折。
在缘起的地方终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沐子歌扔给楚无欢一封信：“给你的。”
那信，是蓝溪的战书。
“信里写了什么？”
“她说，只要明天我们两个人去赴约，同她做最后一战，无论输赢，这一切都会结束。如果我们不去，便会让今天城内、城外发生的事情，日日上演。”
沐子歌不屑：“她凭什么？”
慕容情却说：“凭我们无法阻止河流的流淌，无法改变空气的漫布，所以噬魂散会随水、随风，成为所有人的隐患。无法鉴别，无法阻止。”
今日之祸，便是由此而来。
沐子歌无力反驳。
楚无欢蹲下身子，诚恳地看着慕容情：“我不再阻止你，不再干涉你的想法，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真的？”
“真的。无论生死，只要你决定了，我都不会再拦你。”
“谢谢你。”
笃定的神情，诚恳的眼神，明明是两张不同的脸，却让人觉得是同一个人。
沐子歌直到这一刻才发现，眼前的两个人有多么得相似，多么得契合，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仿佛多出了一个世界，一个无人能够闯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而他，只好放手。
“轻灵，帮我准备些金创药。”慕容情还没来得及说，就让无欢说出了口。
“你决定了？”轻灵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再一次被掀起波澜。
慕容情不忍再叫她难过，却不得不这么做：“我的决定从来没变过。”
轻灵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缓缓开口：“好，我这就去准备。”
若问依旧没有吱声，还是守在轻君的床边，痴痴地看着。
慕容情没有时间再劝他，也没有时间再耽误。毕竟，明日过后，或许，他的悲伤会成双。
逼出彻骨钉，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楚无欢和沐子歌都没有让轻灵留下，虽然她的医术能帮得上忙，但是她的心，只怕会承受不住。
无欢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慕容情，让她咬在嘴里：“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如果不行了，就告诉我。沐兄，拜托你了。”
沐子歌能做的就是护着她的心脉，吊住她的气息。
“那我开始了。”
无欢首先封住了她右肩的穴道，然后慢慢运功，摸索彻骨钉的位置，缓缓用力向回吸，直到完全掌握钉子的方向和位置，最后一掌推出，将整根钉子逼出体内。真气必须完全聚集于细钉之上，分毫不差，否则就会震碎她的肩膀。
而看似简单的过程，实则无比痛苦，她的肩膀要承受两次贯穿的伤痛，从挫骨削皮到穿骨碎骨，她经历的痛苦一次比一次重。只这一根，就痛到近乎昏厥。
在楚无欢收手的同时，沐子歌迅速地在伤口处撒上药，包扎好，然后才完全解开被封住的穴道。
“情儿，情儿，醒醒。”两个男人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慕容情右手的手指微微地颤动，过了好久才睁开眼睛，用极为微弱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继续。”
楚无欢的手也开始抖，痛在她的身上，更是痛在他自己的心上。虽然这一次的出手跟刚才一样坚决和果断，可是他的精神近乎崩溃。
肩上的两根已经被取了出来，可是慕容情的半条命也差不多丢了。惨白如纸的面色，是在生死边缘的徘徊。
“沐兄，我……”他再也下不去手。
“你不用说了，后面的两根，我来。”
沐子歌的内力比楚无欢要深些，手上的速度也比他快，可是这并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因为痛，不会因为这些而减轻分毫。
等到四根彻骨钉都被取出，慕容情整个人早已不省人事了。
“留给你们的时辰不多了，你觉得她能恢复几成？”事已至此，沐子歌也不再劝说。
“药力的作用能恢复三成，她自身特殊的体质能恢复到五成，而她坚定的心智，能让她有七成的表现。”
七成，已是极限。
“我是不是就要彻底失去她了？”沐子歌深藏在心中五年的白月光，就快要永远地暗淡了。
楚无欢没有否认，他只想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今晚就辛苦你照顾她了。”
“多谢。”
沐子歌痴痴地守在慕容情的床边，那神态、那模样跟另一间房里的若问，如出一辙。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想要将这张面容，牢牢地记在心里，永远永远。
“下辈子，我还会第一个找到你，可是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这一世，他成全她的所爱；下一世，他誓死不再放手。上天真不公平，明明他们才是最初的遇见，明明他们更加相称，可最后，还是败给了所谓的命中注定。
漫长的夜，终会过去；晴朗的天，就在仰望之上。
慕容情醒了，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如无欢所讲，五成，真的恢复了。
“子歌，谢谢你。”睁开双眼，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沐子歌充满深情的眼睛，还有他憔悴的模样。除了谢，别的话，她再难对他讲。
多一个字，就会是他多一日的牵绊。
“把粥吃了，把药喝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一直温着的粥，香气四溢，慕容情没有胃口，却硬是一口口都咽了下去。
“好喝么？”
“恩，很香。”
“你喜欢？”
“恩，喜欢。”
“那我回去之后好好跟城里的厨子学一学，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亲自做一碗给你。”
“好，说定了，不许耍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此生认识你，真好。”
“我也是。”
说不出口的再也不见，他们只有彼此麻痹。
简单的梳洗之后，沐子歌却先说了再见：“情儿，我就不送你了。我离开无忧城已有些时日，城中大小事务无人照拂，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慕容情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意，嘟囔着嘴，歪着小脑袋小小地抱怨着：“哼，那你要小心了，等我回来，我一定去找你算账。”
沐子歌勾勾她的鼻子，强忍悲痛：“好啊，到时候我会让鸢尾花开遍整座无忧城。”
“哇！那就太好了！要真是这样，只怕你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小赖皮！”
“嘿嘿。”
在眼眶湿润之前，慕容情转过了身子，背对着沐子歌，她悄悄留下了悲伤的泪水：此生亏欠，来世还，但愿来世，你不要爱我。
这一程，无人相送，只有楚无欢和慕容情两个人，同乘一马，默默地出城了。
“情儿，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认识我。”
“我有的选吗？”
“如果有呢？”
“我不后悔。”
“哪怕早已知道结局？”
“哪怕我带着全部的记忆重新选择，我也不会后悔。”
“为什么？”
“因为爱，没有缘由。”
“你说我们今天会不会赢？”
“会。”
“这么自信？”
“我一向自信，你不也是吗？”
“好像是这样的。”
“所以，我相信，今天我们会赢。”
“我相信你。”
“无欢，今天之后，你想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别想甩掉我。”
“我哪里舍得。”
“就算你舍得，我也舍不得。”
“那我们说好了，这辈子，都不要分开。”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许下的承诺，是此生的结局，更是来生的约定。
只是在慕容情心底，她只愿来世，不会再遇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不要再成为他们的牵挂和羁绊。
故地重游，山水依旧，变了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