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承诺
她无意识地念出了这个数值，却让全班同学一阵惊慌。安小安手足无措，眼眶已经有些泛红。林晨曦想安慰她，却被尤瑞拉离了座位，告诉她，暂时不能接近，等老师来。
一瞬间，安小安的身边空出了一大片位置，同学们的反应让安小安的心像针扎一样难受，他们的眼里有着恐惧、厌恶。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氛围，从被捧在手心，一下子变成了人见人厌，就像她是一个瘟神。的确，若是真的感染了，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瘟神。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去。想到死，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眼里全是恐惧。她不想死，她还那么年轻！这世上，没有人真的不怕死，除非已经绝望。
她无助地望着林晨曦，林晨曦安慰着她，告诉她不会有事，不一定就会感染到。可她却更加伤心，趴在桌上哭得撕心裂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毫无形象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对，在死亡面前，形象算什么！
很快，班主任和李老师闻讯赶来，他们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着镇静，然后带着安小安离开，而班里的其他人却被要求留了下来，在教室里关注自己的体温。课取消了，若在平时众人一定感到兴奋，但此时，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尤瑞第一个站了出来，安慰着同学们的情绪。班干部们也出面附和，现场的气氛稍稍有了好转。有人甚至开玩笑说，若是真的被隔离，就不用读书，还可以天天坐等别人送饭给自己，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倒有些阿Q精神。
这个年纪的人，学会了判断对错，但意志力却依旧薄弱，稍微一点引导，他们的理智就会被吞噬。当时钟的指针走过了四分之一，门外的走廊传来了嘈杂声，教室里的气氛却变得就越来越沉闷。
恐惧正无形地侵蚀着这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渐渐地从害怕变成了抱怨，抱怨安小安可能祸害到了全班同学。
同学们议论纷纷，言语中有人失控了，提议怎么处置安小安，似乎认定了安小安就是病毒携带者。林晨曦听后瞬间震怒，拍案而起，对着那一群自以为是的同学一阵大吼。他们没有权利指责安小安，更没权利决定她的生死！
班里忽然一片鸦雀无声，他们从没见过林晨曦发这么大的火，印象中，她一直是反应淡淡的一个事不关己的人。
有人收了声，可在生死面前，没有人还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这是本性。他们不会去想林晨曦和安小安的感情有多深，安小安的离开，最忐忑不安的就是林晨曦。而他们只是觉得林晨曦占着尤瑞的关照，还耍起了小脾气。
于是矛头从开始对安小安的抱怨，变成了对林晨曦的指责。也许是大家都觉得希望渺茫，反而有了一种毫无后顾之忧的架势，吵起架来竟然如此口无遮拦。
混乱中，她根本听不清同学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尤瑞将她护在身后，深怕她会被伤到。另一面，又得哄劝大家保持冷静。这场口水战持续了十来分钟，终于在尤瑞快招架不住的时候，老师们过来了。
到了傍晚，确认大家的体温都正常后，也解除了隔离。同样，那天他们班成了全校议论的重点。那一场谩骂，事后让人觉得羞愧，却无人站出来承认错误。是啊，谁有错？不过的从了众而已。
一出教室，林晨曦就去找了李老师，得知安小安有点低烧，没有别的症状。但为了安全起见，暂时被隔离在学校体育馆二楼。李老师让她保持乐观，可林晨曦却心急如焚地赶了过去。
到了体育馆，她看到了在楼下的陈子聪。陈子聪说他来了一会儿，但是安小安不愿意见他。想到了白天同学们的反应，她感觉到了安小安的绝望。
她对着二楼大声喊，好一会儿，安小安才探出头来。那张精致的小脸哭得有些水肿，红红的眼睛在看到林晨曦的时候，泪水再次倾巢而出。
她一个人在偌大的体育馆里面，没有人影，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天色渐暗，只有她所在的房间亮着灯，四周变得黑暗空洞。哭泣声能在里面传来回声，令人毛骨悚然，最后她怕得连哭泣都变成了哽咽。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她周围，她已经害怕到有些无力挣扎。
她不想见陈子聪，因为她觉得如今所有人都厌恶她，躲着她。过去的一切都是虚空的，那令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在死亡面前也只是个笑话。
直到听到林晨曦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望着徒有四壁的房间，这个她听了快五年的声音，是她坚持的一切。
安小安的体温一直没有下去，当天晚上她的爸爸便接她去了医院。林晨曦只能在大门内望着她离开，他们不让她们有任何接触，毕竟学校里的人实在太多，一旦传染，就会人心惶恐，后果不堪想象。
车子走远，她往教室走去。遇到了走廊上的左文和周定伟，他们关心地问安小安如今的情况。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其实每个人都在好奇，却像送走一个怪物般，目送着安小安离开。这才是人吧，贪婪着美好，厌恶着丑恶，却不知自己才是最自私丑陋的那一个。
最后，林晨曦看着周定伟，问：“如果安小安就这么走了，你会不会忘了她，喜欢上别人？”
“啊？”周定伟被问得措手不及，不过看得出他犹豫了。
随即，林晨曦摇摇头说：“没事了，小安只是发烧，去医院观察一下，再看情况。”说罢，她便离开了。她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个是安小安昨日问她的问题，当时陈子聪几乎毫不犹豫地抢着告诉她，他一定不会放弃她！
这番举动，让林晨曦有些自惭形秽。但是承诺是最不需要本钱的东西，她宁可周定伟般实在的迟疑，也不喜欢陈子聪昨日那般天花乱坠的誓言，也许此时的周定伟并没有陈子聪那么喜欢安小安，可是谁会为了谁而一辈子不变？既然不能保证，为什么还要许那个迟早要被自己打破的誓言呢？
安小安离校两天后，忽然有一个电话打到寝室里找林晨曦，是安小安的爸爸。说安小安想见她。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有些不安，这令林晨曦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安小安不会无缘无故要见自己，除非！她想起那天在体育馆里，安小安绝望的眼神，隐约觉得事情不妙。
她想出校门，可是保安不让，经过几番央求无果，她蔫蔫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左文。他的球瘾犯了，想去操场玩几下，正巧看到林晨曦从校门那过来。
林晨曦告诉了他原由，开始的时候，左文也不支持她出去。但看到她失望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
左文思前想后，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她，他知道哪里可以出去。
于是他带着林晨曦往操场跑去，保安看着他俩嘀咕了两声，有些兴奋地走掉，直觉其中有猫腻，于是赶紧锁了保安室的门，悄悄跟了上来。
左文一路带她穿过操场，然后到了一面围墙处。这里的围墙被树木遮挡着，平时可能觉察不到，拨开后便可以发现，这面墙比起其它地方低矮一些。加上外面是山路，地势又相对较高，整个围墙就这里最适合翻墙。
这一看就是经验之谈，林晨曦瞪大了眼，想不到他也有不服管教的时候。左文腼腆地一笑，却不好将自己偷跑出去为了去网吧的事说出来，觉得有损自己形象。
对于爬墙，林晨曦没啥经验，看了半天，也无从下手。这时，身后却有人大喊：“你们干什么！”
一回头，原来保安竟跟到了操场。左文也是临危不乱，赶紧蹲下，招呼她爬上去。林晨曦犹豫了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眼看保安离他们越来越近，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一阵手忙脚乱下，左文将林晨曦成功送到了墙顶。然后轻车熟路地一蹬脚，爬上了墙。可就在他要翻出来时，保安一把抓住了他的脚。
他拼命挣扎，踹了几下，林晨曦也没闲着，拉着同伙使劲儿往上拽。
总算甩掉了保安的手后，两个人跳了下去。再一看，保安的头已经探过墙面，也要往上爬。左文想都没想拉起林晨曦的手，便开始狂奔。
他们沿着下山的路跑到了镇上的街道，然后马不停蹄地往站台跑去。耳边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紧张感让他们暂时忘掉了初次牵手的尴尬，直到他们停下来不住地喘着粗气，才发现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林晨曦望着彼此的一双手，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想抽回来，可是左文好像没发觉一般，也没看你她，视线望向左方车辆过来的方向，手却一直握着不放。
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林晨曦勇敢地将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感受着宽厚的手掌，第一次觉得奔跑的感觉挺好的！
不远处的红绿灯路口停了一辆公车，正等待下一个绿灯，然后到站。林晨曦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吗？”
“为什么？”
“那天，我问周定伟的问题，其实是小安问我的，可是我没给她答案。小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了解我的一切，我想让她知道，我会一直记得她，没有人能取代她。如果很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哪怕只是远远看着，我也希望是彼此的对视，而不是一个垂下的眼睑。”
林晨曦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因为她担心车子来了就没机会解释。
左文似理解了一般点头，告诉她不要怕，一定要平安回来。
车子慢慢驶进站，那贴了“此车已消毒”的车门缓缓打开，林晨曦缓缓将自己的手从左文的掌心抽出，上了车。
忽然想到什么，随即马上回头：“如果……”
话还未说完，车门便关上了。开始起步，她快步走到后门位置，只见左文追了几步，似乎在问自己要说什么。
可是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只好挥了挥手，坐到了位置上。其实她想问他，如果她离开了，他会不会忘记她……只是，她没来不得及。她觉得好笑，明明不喜欢陈子聪的回答，可她期待的却是这样的答案。或许将来如何没有人能保证，可是眼前的承诺却能让人满心欢喜。可为什么安小安听到陈子聪的回答时却没有开心的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