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的过去
临近中午,他们才下了高速。一路上,何溪忧心忡忡,对于自己昨日那放纵的食欲和购买欲充满了罪恶感。虽然说房子已经挂着出售,可是没卖出去的时候自己还是得乖乖还房贷啊!想到这,她的内心无比悔恨!
Sam问何溪午餐有没有介绍,毕竟狠狠宰一顿的话,不能太随便。何溪摸摸造反的肚子,想到了镇上一个古色古香的餐馆——仁义庄,天地仁道,乐善好义,这是镇上唯一一家主题餐厅。店内装修古朴简洁却不失韵味,大厅挂着一个“居仁由义”的牌匾,一进入让人有一种武侠世界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个时间是饭点,又遇假期,客满为患,想来居仁由义这四个字比客似云来更有吸引力。他们排队等了十来分钟后,才上了二楼。这里不似其它近代餐馆,装修昏暗,灯迷酒醉的格调,而是通透明亮,享受美食的同时,随时可以观看小镇的古街道。
“这里很有中国的味道!”Sam一路惊奇地四下观察,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什么中国味道,说得你好像不是中国人一样!”何溪端起一杯茶浅尝一口,缓解缓解胃酸带来的饥饿感。
放下杯子后,却发现Sam出乎意料地沉默,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你,不会真不是中国人吧?你的样子,说话,都……”
“五岁前是的,五岁后随养父母去了美国,就换了国籍。听说,这是我出生的地方,原来这么美……”Sam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身世。
“你也是清水镇的人?”
“嗯,你也是?”
何溪点点头,告诉他自己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因为工作的原因才决定在大安定居,不过大安离清水镇也近,回来很方便,只是有一些原因,她总是过年才回来。
Sam感慨,虽不常回,不过起码她有个家在这里,知道这个地方有人在等自己。何溪礼貌性地点头,其实太远的地方她也不想去,她不想离家太远。
吃过饭,二人出了餐馆,Sam问她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回家一趟。何溪有些犹疑,但很快表现出一副淡然的姿态,表示陪他走完想去的地方,她就会回家。
Sam扛着相机,给仁义庄拍了个全景,然后让何溪带路在镇上走着。
冬日午后的清水镇,阳光明媚,暖洋洋地洒在镇上的小河上,碧波微漾,预示着河里小生命的孕育。河水清澈得似乎一眼见底,这应该是这个小镇名字的由来吧。其实,这条河过去也被污染过,后来政府着重出资做了处理,做了大力宣教引起当地的居民对母亲河的保护意识,慢慢得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Sam的相机几乎没有放下过,快门被不停地按下,他想将自己的家乡用另一种形式记录下来,为他几乎已经空白的记忆增添一些色彩。
他虽然没有说自己是来寻亲的,但是看得出来,他内心却还留有一丝的希望。何溪注意到一路上,他遇见年长的当地人就会询问对方有没有一个建在河边亭子。
何溪约莫知道这种路亭,是建在岸边的,岸沿搭了一排围栏,连着围栏是一排长凳,很多人喜欢坐在长凳上,靠着围栏闲谈。围栏的两侧有两根柱子,与路对面的一个石亭一起撑起亭顶,为过往的行人偶尔遮挡一下风雨。她记得小时候石亭里会有很多老人在里面打桥牌,她不懂,但是小孩子们在亭子里嬉笑打闹的时候,经常会被一群打桥牌的老人吸引。然后一双双眼睛跟着桥牌的起落转来转去,而老人们也是兴致高昂地玩着,直到有人喊开工。他们就会不舍地收起牌,将毛巾往肩上一搭,然后出去干活。而小孩子们也跟着跑掉,去找新的游戏玩。这时候的路亭,就会变得空荡荡。
这种路亭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所以她不知道Sam只是单纯地想找路亭,还是要找特定的一个。沿着河岸走着,果然看到了一个路亭,Sam按耐住激动的情绪,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从他微微起伏的背部可以看出,他其实有些紧张。
亭子里没有人,显得有些凄凉,像过去老人和孩子四散后的模样。如今不似从前,人们的居住条件越来越好,应该早就忘了曾经为大家遮风挡雨的路亭了吧。
Sam仔仔细细地拍着这个路亭,不放过一个细微的地方,可事实上,这里一览无余。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夜,一个男人抱着怀中熟睡的孩子匆匆从家里出来,一路小心翼翼地跑到了路亭,将孩子放在了石亭内侧,一脸不舍地用一块黑色的布盖上,辗转几次后,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个孩子就是Sam,当时应该不满周岁。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遭到了遗弃。
何溪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曾说过,有些人家不想要孩子的时候,就会半夜偷偷地把孩子放在离家很远的路亭。被发现后,若是有人要,那人也会趁着夜晚将孩子抱回家。只是,这些悲剧的孩子大多都是女孩子,Sam怎么会遭到抛弃呢?
“我养父母是在医院遇到了我,当时医生正找我的父母,可惜一直没有等到人。我想,应该是有人将我抱走后,发现我正生着病,联想到被抛弃的原因,可能他们觉得这是不治之症,所以也放弃了我。养父母他们是丁克,喜欢到处游玩,不过他们非常善良,最终为了我,放弃了他们丁克的梦想。”
Sam的养父母在医院等了两天,根据医院里的人给的消息,送他来的人说过是在清水镇的路亭捡到的孩子,所以他们便起身去清水镇打听消息,不过清水镇说大不大,在当时落后的条件下,想找个人居然如同大海捞针。
最初那几年,Sam被托付在福利院,直到五岁的时候,养父母退休了,发现Sam依旧没人认养,于是决定将他接到美国,成为他们的孩子。
“他们真是好人!”
Sam点点头,坐在长凳上,望着身后的长河。“所以,直到他们去世,我才决定回国看看。”
已经去世了?何溪忽然觉得自己提起他们有些冒昧,愧疚地不再说话。
傍晚的时候,Sam提议送何溪回家,何溪本想拒绝,但拗不过对方的热情。
车子在桥头停下,何溪指了指沿岸的一排楼房,告诉他,她家就在那里,她自己去就好,说完下了车匆匆跑开了。
Sam有些惊讶于她的态度,但转念一想,可能觉得带着他不宜让家人看到,顿时觉得她有些傻得可爱。。正打算开车离开时,却发现座位上有一部手机,他记得上午的时候何溪就是用这部手机敲着计算器,于是摇下车窗叫她,可是何溪跑开已经有段距离,楞是没听到。无奈,他将车停好,拿着手机下车追她。
何溪到了其中一间房子前,有些犹豫地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出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厚夹克,搭一件深色牛仔裤,看上去挺时髦。
何溪轻喊了一声“爸”,可对方却微皱着眉:“不是说不回来?”语气里反而有些赌气。
“陪朋友回来,明天就回去。”何溪的语气弱弱的。
“有这闲钱到处跑,不如把钱还了那人!”何爸似乎有些不悦,声音也提了上来。这时屋里又出来了一个人,穿着一套暗红的卫衣,看到何溪有些激动地拉过她的手:“二丫头,最近都没打电话来,都还好吗?”
“都好,妈,你不用担心我!”
“担心什么?你不是很能耐吗?”看到何妈一副关切的样子,何爸没来由地一股气就往上跑。
何妈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说话,他却反而更气,嘀咕了两句,让何溪赶紧进屋去。
何溪点头应着,打算进屋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喊,回头一看,原来是Sam。她有些惊慌失措地跑过去,问他怎么跟过来了,语气却不是很好。
Sam正要解释,何妈一脸惊恐地问道:“二丫头,这怎么回事?”
循声望去,发现惊恐的不止是何妈一人,何爸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等待何溪的回答,这表情倒像是见鬼了。
“没,没事!妈,我回了,你们别担心我!”说罢,何溪急忙推着Sam就往桥头走去。
一路上,Sam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直到到了车子前,何溪一脸愤怒地指责Sam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她!
他被质问得莫名其妙,而且何溪看上去一向温温诺诺的,为何会忽然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她就这么担心被她的父母看见自己?虽然听说过有些父母将子女管得很严,但是以何溪的年纪,实在没有必要了!
她双眼透出的愤怒是骗不了人的,Sam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触到了何溪什么样的底线,但不想两人为了这点小事大吵,于是将手机递了过去。何溪看见手机,瞬间明白了什么,因为怒气而变得强硬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握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Sam上了车,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何溪。
他们当晚就回了大安,二人都不曾开口,安静地听着CD里那陌生的英文歌,悠然绵长。
第二天,何溪睡到了中午才起床,此时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也没力气下楼解决,于是开手机打算叫外卖。
不开不知道,一开机才发现有五个未接电话,还有N多未读的消息,全是家里的而来发来的。她呼了口气,看了眼对面,为自己昨晚的失态感到懊恼。
点了外卖,她进了画室,盺依旧在作画,旁若无人。何溪曾经很迷恋盺全身心投入到画画里的时刻,专注的眼神,迷人的侧脸,让人觉得他笔下正有一副旷世巨作要诞生。那会儿的自己应该像个小迷妹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吧。
何溪用手指戳了戳昕的肩膀,他回眸一笑,这一笑让何溪想到了初遇周昕的时候。便是被他身上散发的遗世孤立的气质所吸引,在人潮纷杂的街上昕一把抓住随波逐流的自己。那时候的他像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让她的生活变得多彩斑斓。
只是天使初尝人间烟火,待到新鲜劲儿一过,就变得愤世嫉俗,似乎是凡尘亵渎了他的神圣。
决定买房后,便将两人的分歧推向了顶点,这一项支出也彻底改变了他们现有的生活质量。何溪每个月开始存固定存款,减少开支,昕从一个自由创作人变成了一个为生活所迫而收学生授课的师者。他们的生活被彻底颠覆了,从小资变成柴米油盐,人也开始变得吹毛求疵。
对未来充满着期待的时候往往对一些小摩小擦显得毫不在意,他们关注不到这些微妙的细节其实早就在内心深处根深蒂固。
因为昕不是固定的收入,导致何溪对开支更加谨慎。这就让昕觉得何溪事事太过计较,生活毫无乐趣可言,不知何时起,对何溪做的饭菜,他已经失去了评价的乐趣。
“要是当初没买房子多好!”何溪看着周昕,轻声说道。周昕莞尔一笑,继续作画,对她的话不支持也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