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高殷之死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宫殿的,杨愔被杀,中书侍郎郑颐、武卫将军娥永乐皆未能幸免。随后高演命平秦王高归彦将皇宫禁卫全部带至邺城北部的华林园,另换京城一带的亲信卫队来宫中担任守卫。
高演阵营彻底控制了邺城的局势。
在娄昭君的干预下,高殷任命高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高湛为太傅、京幾大都督;平秦王高归彦为司徒、平阳王高淹为太尉,彭城王高浟为尚书令。
她已无心再去想如何保住高殷的帝位了,如今高演已做好夺位的准备,只待时机了。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已经瞄准了猎物,而那猎物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了。如今的高殷,不是被废、便是被杀。
她宁愿高殷不当这个帝王,她不做皇太后,不要这荣华富贵,锦绣山河,也要高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事到如今,除了去找那个人,她已无路可走了。
而她自上次计划泄密之后,已不敢再轻信宫内的任何一个人,因此只有找时机日日避开宫女耳目,找机会来至昭阳殿附近,日日等待,好不容易才见到高湛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将一颗石子扔至高湛脚边,高湛脚步一顿,抬眸望去,看见她时脸色一怔,终是缓缓走至她的面前。
还未等高湛说话,她便道,“我有事找你。”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脸色虽然平静心里却已惊涛骇浪,“今晚子时,后花园。”
她转身欲走,高湛却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去?”
他的声音冰冷,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拉下了他的手,平静地道,“我等你。”
她还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高湛看着她远走的身影,浅蓝色的纱蔓重叠飞扬,他的脸上隐隐浮现一缕笑,漆黑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刚过亥时,她在殿内走来走去,试图缓解内心的焦虑不安,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刚一转身,便被人从身后整个抱住,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萦绕在她的耳旁,她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她下意识地转身一掌挥过去,却发现是高湛。他握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发现高湛竟明目张胆来到她的寝殿,她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说了,这里有我的人”高湛道,“我要进来,很容易。”
她突然觉得全身发凉,也是,在上一次他未经通报便站在她的面前时,她就应该想到高湛的本事。
她略带嘲讽的笑了笑,高湛抬手欲触碰她的脸,她下意识将脸一偏,退后两步,垂眸沉默不语。
“怎么,要见我,是为了无言以对吗?”高湛放下手,轻笑一声坐到她的床榻之上,用手轻轻抚摩着柔软的锦被。
她这才想起她的目的,咬咬牙忍住心底的屈辱,“你答应过我的。”
高湛抬眸凝视着她,“我答应什么?”
“你——你说了会护殷儿周全。”与高湛相处,对于她来说,是无比煎熬的时刻,也正是清楚了高湛的心思,她不会爱上高湛,她需要利用高湛。这是赌,赌赢了,她的殷儿不会死,赌输了,大不了她陪殷儿一起死。至少她不会后悔。她的眼底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缓缓走至高湛面前,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坚定,心口还莫名涌上几分心慌意乱,高湛就那样半撑身子坐在床上,抬头仰视着她,夜晚的月光洒在他白皙俊秀的面庞上,半明半暗。
她走到他面前,已不敢再正视他的脸,她的手颤抖地去解自己的衣襟,衣裳从洁白如玉的身体上散落下来,沉沉地落到地上。她就那样以最屈辱、最卑微的姿势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身后是皎洁明亮的月光,透过轩窗斑驳地洒满地面。高湛的眼神变得愈发沉黯,呼吸也抑不住沉重起来,“你知道你在做甚么吗?”
多少年,他等得就是这一刻,可是,当她真的宽衣解带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心情竟是复杂莫辩。
“求你”即使到了此刻,她仍旧无法丢弃一切尊严去讨他的欢心,即使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听见高湛轻笑一声,下一秒已被他一把拽过去压倒在床上,他覆身上来,他炙热的吻落在脸上、颈间,沉重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耳边,“这是你心甘情愿的。”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欣喜,她闭上眼睛刚说了“是”字,高湛便吻住了她的唇,他的吻霸道张狂又带些柔情,她的眼角却悄无声息的滑下泪水。
她是该下地狱的。
可是,为了高殷,她下地狱也心甘情愿。
高洋,我是多么肮脏,你恨我吧,她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手指在高湛的背上划下三道红印,高湛吻着她的泪,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别哭”
一夜欢好后,已过寅时,天即将放亮。高湛从身后拥住她,轻轻吻着她的耳边,她道,“你会做到的是吗?”
“我会尽力阻止高演,不过,我不能保证。”她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高湛却是用少有的认真神色道,“毕竟母后最疼爱的就是他。”
“可是殷儿也是她的亲孙子。”
“即便是孙子又如何?她的孙子难道只有高殷一人吗?所有人都没有她的高演重要。”高湛略带几分嘲讽地道。
“那怎么办?”
高湛看着怀里的女人用少有的依赖神色望着自己,不禁多了几分怜爱,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后道,“我只能答应你,不让他死。”
权势是如此的重要啊,得到了权势,想要的一切都会乖乖送上门。
560年3月,正是万物复苏的春季,天气逐渐变得温暖起来,可是她宫内的那棵合欢树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严寒的冬季,枝上再无新芽萌发,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好似佝偻年迈的老人。众人皆道这合欢树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还有高殷和高邵德,她想她的心也会伴着那合欢树一起死去。
她在内殿抄写佛经时,经常会听到一些宫女在外面欢笑打闹,她推开轩窗便可以看见那些青春蓬勃、充满了朝气的面孔,可是她想到这些女子的一生大都就会葬送在这深宫中,便觉得悲哀与可怕,她时常会想,难道女人的一生便要这样过去了吗?她能在自己的脸上感受到岁月烙下的痕迹,那些少年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吗?因此她看见高湛年轻面容的时候,也总会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一种时空上的错觉。
高湛只有23岁,而她已经32岁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被高湛从身后拥住,她这才发现此时已经夜幕降临,殿内空无一人,只有烛光摇曳,而她手中拿着的笔已经将纸浸染了一大块,她回眸望向高湛,浅笑着摇了摇头。
“骗我。”如今的高湛许多时候都会像个孩子一样,相处久了,她竟有些分不清,那个阴沉冰冷的是他,还是如今这个偶尔有着孩子气的是他,就像现在他用手蘸上一点墨点在她的鼻尖,笑着道,“惩罚你变成小花猫。”
她想起曾经她也对他做过同样的事情,在他七岁的时候,高湛笑意盈盈、又略带得意地开口,“很早之前,我就想这样做了。你还记得我七岁时你欺负我把我化成大花脸吗?”
“真记仇。”
“那是,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得。”她微微一怔,高湛继续道,“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只记你的好。”他拿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握,在她的手背上烙下一吻,“所以,阿姊,你一定要对我好。当好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我才能忘记那些不好,我才会永远都站在你身边。”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真的与他是相爱的,她不是高洋的妻子,不是为了高殷利用他,而他不是狠毒冷酷的高湛,他也是真心而无欺瞒地待她,然而她在一瞬间便恢复冷静清醒,用柔和的笑意掩饰心底的情绪,“那你需要我对你有多好?”
“比对高殷、高邵德都好。好一辈子!”
她的脸上泛出笑意,心里却冰冷一片,一辈子,你我的一辈子又有多长。
“阿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从今以后只唤她阿姊,那是他一个人独属的称呼,是元善见、高洋都没有唤过的称呼,阿姊、阿姊,一声声地叫着,他说她既是他的恋人,又是他的亲人,一声声的阿姊要将她融进他的生命里,从此她的身体、她的心上都会有他留下的抹不去的烙印。
他带她从殿内的地道里出去,竟一路通向了他的府邸附近,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就这半年。”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可以避开所有宫廷侍卫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寝殿,高湛抱住她,“别担心,阿姊,不会被发现的。”他松开她,牵起她的手,“阿姊,你看,我带你出来了。”
此时正是邺城晚上街市最繁华的时候,她已是多年没有出去、逛过外面的市井了。从十五岁嫁进高府,到如今三十二岁,从丞相府到北齐深宫,她几乎都要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只见人来人往的街市里,有高悬幌子招揽顾客的店铺,也有肩挑担子的小贩,夜空中回荡着卖糖人的吆喝声,不远处隐隐还传来似有若无的箫声。
“走,阿姊,我们去看看!”
她走在邺城的街市上,恍然回到了在赵郡的时候,“糖葫芦勒,卖糖葫芦勒——”
一个卖糖葫芦的男子边吆喝边从身边走过,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记忆中又想起在她四五岁的时候被父亲抱在手里去逛街市,她的手上就拿着最爱的糖葫芦。
“阿姊。”她回过神来,高湛已经递过一串糖葫芦,她接过来,“谢谢。”
“我还记得,我吃的第一串糖葫芦是你买的。”高湛道。
那不是我买的,是高洋买的。她咬了一口,在心里偷偷地说。那正是她怀着高殷的时候,格外喜爱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高洋就去找,一次性将人家的糖葫芦全都买了回来。那次,看见高湛在哭,为了逗他,便用糖葫芦哄他停住了哭泣。在她的印象中,似乎孩子大都都喜欢吃这种半酸半甜的东西。
“那时候的你,还是个爱哭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湛就不再像个孩子了。她仔细回想,也已经没有印象了。
“是吗?”高湛凑过去,笑着道,“阿姊,给我咬一口。”
她怔了怔,有些别扭地递过去给高湛咬了一口,高湛笑得眉眼弯弯,“还是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阿姊,我们会一直这样好吗?”高湛牵起她的手,她转头望了他一眼,翘起唇流露出柔软的笑意,明亮温柔的眼眸下是波澜未惊的沉静与淡漠,“会的。”
560年五月,高演向高殷上表,奏请任命他的两个亲信赵郡王高睿为大丞相府长史,王晞为大丞相府司马,公开向高殷施压、要权,培植自己的亲信。高殷迫不得已准奏,而高演步步紧逼,不断地将自己的势力输送到帝国中枢。
十五岁的高殷俯在她的膝上落下泪,“家家,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她沉默地抚摸着儿子的发丝,她看着夕阳于城阙上缓缓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殷终于按捺不住,抬起湿漉漆黑的眼眸望向她,忐忑不安地唤了一句,“家家……”他顿了顿,眼眸里呈现出悲凉压抑的情绪,“家家是不是觉得殷儿很软弱、很没用。是殷儿害死了杨尚书,害死了——”她将手放到高殷的唇边,“不怪殷儿。”她的心传来阵阵痛楚,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几缕刚强,“殷儿,你不想做,那便不做吧。”她握住高殷的双肩,笑容温婉,“家家只希望殷儿平平安安的。”
她以为隐忍与后退能够换来敌人的仁慈,可是她忘记了昔日步步后退、放下权力的元善见是何种下场。
她拭去高殷的泪水,神情认真地道,“高殷,你是高洋之子。要学会隐忍,你的父皇当初正是因为步步隐忍才登上帝位,男子汉大丈夫,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沧海覆于身躯而泪不落,只有先保全自己,才有机会,保护他人。”
高殷点点头,她拿出做好的香囊,放到高殷的面前,“你闻闻。”
“好香。”
她笑了笑,将香囊放至高殷的掌心,“家家叫它平安香,殷儿放于枕下,既可以在夜里睡个好觉,又可以永远平平安安。”
高殷握紧香囊,泪水泛落滴在上面,痕迹晕染开来,看得她心底一阵酸楚,过了几秒,高殷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家家,殷儿再不会哭了。”他努力扬起笑容,犹带稚气的年轻面容显现出几分坚毅沉稳,“家家好好休息,朕走了”
六月,高殷下达诏书,“军国之政,皆申晋阳,禀大丞相规算。”
他彻底地将所有的权力让给了高演,高演想要任命什么人,想要做什么,皆不需要通过他的命令,可直接行动。
560年八月初三,北齐太皇太后娄昭君下赦令,废当今皇上、自己的亲孙子高殷为济南王,让他搬出皇宫,另辟居所。同时任命自己的儿子、大丞相、常山王高演为新君。同日,年仅二十六岁的高演取代自己的亲侄子,在晋阳宣德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乾明元年为皇建元年。太皇太后娄昭君为皇太后,皇太后李祖娥改称文宣皇后,降居昭信宫。
她听到的消息的时候,已不觉得有多少意外。搬出风华殿的时候,她正看到太监将那一棵已经枯死半年的合欢树连根铲除,那一棵合欢树,伴她从高府来到含光殿,从含光殿移到风华殿,如今终是无法伴她前去昭信宫了。
“娘娘。”
她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她仅居住了一年的地方。
高殷被废后,一直住在邺城别宫,与远在晋阳的高演并无交集,高洋当初交代遗言,说“夺但夺,慎勿杀也”,高演也曾应允,而他也向母亲娄昭君表示决不杀害高殷,何况还有高湛的保证,在这三方的心理安慰下,她绝不信高殷会出事。
她时时刻刻都关注着邺城里高殷的动静,日日夜夜都为高殷和高绍德祈福。
561年九月,晋阳竟然飘起了大雪。
那日,高演命人将高殷送来晋阳,她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心神难定,高演在宣阳殿接见废帝高殷,她几次欲出昭信宫都被拦下,她就站在昭信宫门口一直等着,渐渐她的身上都沾染了雪花,雪水融化渗入厚厚的锦裘中,可她已然感觉不到寒意。
“娘娘,回去吧,你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站于门口的侍从都露出了几分不忍心,“这是陛下的旨意,恕在下无情。”
她已然什么也听不进去,大雪已经在皇城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遮住了流光闪耀的金瓦玉檐,呈现出一片茫茫白色。
她突然觉得,这多么像十年前,东魏废帝元善见死的时候啊。
也是这样大的一场雪。
正在这时,高演的玉辇从雪中而过,他掀开辇帘,脸色铁青地望了她一眼,而后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让她去看一眼吧。”
他的玉辇从昭信宫门口身边缓缓远去,她脚步发软,不顾一切地往大殿跑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雪里,穿过回廊宫阁,往宣阳殿而去。
而后她看到高殷,她的高殷就那样,瞪着双眼躺在冰冷的地上。
她想尖叫,声音却哽在喉间,化为滚烫的泪水流淌而下。
她走到高殷的身边,颤着手抚上高殷苍白俊秀的脸,冰冷的可怕,就像整个人都被埋入了雪里,呼吸不了,挣扎不开。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无边无际的黑暗。
“啊——”她将高殷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悲痛万分地大喊了一声,这声呼喊响彻大殿,传到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皇城之内,格外凄惨悲凉。
一匹马穿过宫门往宣阳殿疾驰而来,马蹄飞奔在大雪中留下一个深又急的印记,听到这声喊叫的时候马已停在宣阳殿门口,马上坐着的男子握紧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红色的狐裘绣着白色的滚边,华美精致,映得面庞越发俊朗,他久久伫立在大雪中,听着殿内女子传来一声又一声悲怆的呼喊。
“殿下——”一匹马追上来,马背上的男子微微喘气,“殿下,你这么急做甚么?”他恍若未闻,那一声声喊叫仿佛插入他的心脏,令他的心也疼得几近窒息,他翻身下马,往宣阳殿走去,男子跟上,“殿下,你现在进去不太妥当吧。”
“你在外面等着。”
高湛进入宣阳殿,他发现跟她在一起后,他的心都变得越来越软了,看见高殷的那副惨状,死不瞑目、流着鲜血的样子,他的心竟会被触动,有一丝丝怜悯。他不禁想,如果此刻死得是他,她会不会也会如此悲痛欲绝。
而她此时将高殷抱在怀里,将高殷的脸贴在自己额上,泪水滴落在高殷泛紫惨白的面容上,集成水迹蜿蜒而落。
高殷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痕迹,很可能是用绳子勒住脖颈造成窒息,而他的嘴角染满鲜血,地上也有大片黑色鲜血凝结,很可能是窒息的时候被灌下毒药,最后毒发而亡。
他心里暗叹一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唤道,“阿姊?”
而她却轻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道,“殷儿乖,母亲在这里。殷儿乖,母亲在这里,母亲抱着你,殷儿不要怕。”
她的记忆似乎回到了高殷只有三四岁的样子,高殷被她抱在怀里,她一遍遍哄着他入睡,那时候的高殷不是太子,不是帝王,只是她的儿子,只是她的儿子。
她给他唱童谣,她给他讲故事,陪他捉迷藏,他笑起来是那样的天真、善良而又明亮。
“殷儿,你不要怕,母亲给你唱歌谣”她唱着唱着脸上竟带了一丝笑意,可是她唱着唱着却哽咽起来,“殷儿,你怎么不跟母亲说话呢。你是不是怪母亲,怪母亲让你当这个皇帝。母亲说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啊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啊!”她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母亲给你,做了好多好多香囊,母亲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不要离开母亲好不好,母亲错了,母亲错了,我求你,求你,跟母亲说话,求求你殷儿——”
“阿姊。”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上前一步将她拉起来,拉离高殷的身边,“你冷静一点。”
“高湛——”他话还未完,一巴掌已经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又重又狠地在他脸上划开五道鲜红的掌印,他被打得踉跄一步,自己的衣襟已被她揪紧,她含着眼泪、满带恨意,“高湛,你来做什么?你是来看高殷死了没有死干净没有是吗?你滚——滚——”她将他往外一推,他踉跄一步站定,她指着了无生气的高殷对高湛说,“我的殷儿,我的殷儿死了,他死了,你满意了是不是?你们都满意了是不是?”她的泪水汩汩落下,“我们都将皇位让给你们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夺走他的命,他才十七岁,他才十七岁。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她跪倒在地,她似乎耳边还回响着高殷以前说过的话,“家家,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家家,殷儿不会再哭了。”
她泣不成声,低喃道,“他在那时候,该有多恐惧,多害怕——”
“阿姊……”高湛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她已抬眸,冷厉地开口,“别这样叫我,恶心!”
“恶心?”
她看着高湛脸上闪现一缕慌乱惶惑的神色,站起身来,带着冷笑嘲讽道,“高湛,如果不是为了高殷,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受尽屈辱承欢你的身下?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要让高殷平安登上帝位,你答应过我让高殷平安的活下去,可是你哪一件做到了?你以为我是真的爱你吗真的对你好吗?你做梦,你不知道你的每一次触碰都让我生不如死、你的每一句阿姊都让我觉得那样的恶心,我恨你!在元善见死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杀了你!你滚!滚!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高湛听罢早已是怒火中烧,双眸赤红起来,他握紧她的肩膀,冷厉的道,“你说什么?”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最锋利的利刃,将他的心插得千疮百孔,可她偏偏还要挑最疼痛、最柔软的地方捅。
“滚!不要碰我!”她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重心不稳狠狠地往后撞到了御案上,肚腹之中传来一阵尖利的痛楚,她捂住肚子,忍住刀绞般的疼痛,苍白秀丽的面庞上满带恨意,冰冷地望着高湛,“滚——”
高湛紧握双手,还未上前,一个东西早已砸过来,他避之不及被重重砸在了额角上,鲜红的血顿时沿着额角落下,他捂着额头,她的身体却倚着御案缓缓靠了下去,她的手紧紧捂住肚子,脸上却是冰冷的笑意,抑住不稳的气息,“痛吧?可是比起我的殷儿,你的痛又算得了什么?你的痛又算得了什么?比不上我殷儿的万分之一”她的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却紧紧抓着案沿,用力之大足以看清指尖泛青发白,她的脸色也越发的惨白,气息更是急促起来。
高湛看见她的身下涌出了一淌血,大惊,“和士开——”
一直守在殿门口的和士开急急地跑进来,看见高湛满脸鲜血大叫一声,连声道,“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去宣太医去昭阳殿!快去,找胡太医!”他顾不上自己心中的怒气与伤痛了,连忙将气息奄奄、几近昏迷的她一把抱起来,往昭阳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