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花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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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81(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萧歌山从沙堆前将昏迷中的夏侯瑾拦腰抱起,一步一步脚步沉稳坚定的走向那辆红顶马车。

“我说过,一定会找到你。”三千剑戟能将你换回,真的,很划算。

萧歌山的手轻柔地拂过夏侯瑾消瘦的脸,停在她细白的脖颈上,那里的疤痕显出淡淡的粉红色,他愣了片刻,尔后怜惜地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也就这么轻轻碰了碰,怀中的夏侯瑾睫毛动了动。

我睁开眼,看见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回应他的是我震惊的语气:“萧歌山?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罢,我才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我想要起来,却也无力。

他垂下眼眸掩去了那抹失落,将我扶正了靠在一旁,随后挑眉一笑:“要不是我恰巧路过,等天色再晚些,只怕你明天连骨头都不剩了。所以说到底,是我俩缘分未尽,你干脆跟着我得了。”

“呵!”我苦笑一声,望向窗外,已是披星戴月。不知道此时,他又是什么样的心境呢?

我没死,白泽瞒着他没杀我,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很失望,暴跳如雷……

萧歌山问我宣化之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晕倒在大漠,我没有回答,心里满是委屈,却无法和他诉说,只因他,一直都不是我可信赖的人。

马车走了三天,我们来到一处叫松野的小城,下了马车后,他带我来到一处医馆,询问大夫我的手还有救吗?

大夫说伤我之人是下了力道的,手骨虽然没断,可手腕脱臼严重,又没有及时就医,只怕接好了也不能如以前一样灵活。

我闻言刹时泪如决堤,心如死灰。

一日夫妻百日恩,相守多年,却没有夫妻之情,也没有相守之宜,他便是厌我至此,非死不饶吗!

萧歌山眉头拧作一团,沉重的道:“大夫只管尽心医治,除钱财之外如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

大夫当我们是夫妻,还感触的说:“近年来楚地连逢荒灾,许多人为了保命不惜抛妻弃子,老夫也接手了不少照顾,虽说你们是外乡人,可看惯了人情凉薄,如今见了你们倒是欣慰。”说罢,大夫起身,朝我道:“夫人别难过,你有如此夫君,是为大幸。只是夫人之前妊娠不顺,大月子里头伤了气血根本,虽说不能再孕,但只要多加养护着,也不会累及根基。”

我闻言,一时忘了哭泣,怔怔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大夫愣了一下,看了看萧歌山的表情,才方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也许这夫妻俩压根不知道这事……

我起身拉住大夫的袖子,不可置信的道:“你再说一遍?”

萧歌山见情形不对,立刻从身后抱住我,朝大夫道:“大夫快去开方配药吧。”

“放开我!”我尖叫一声,看着大夫落荒而逃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叫着:“回来!你回来给我说清楚!回来!”

萧歌山紧紧抱着我,吼道:“夏侯瑾!都过去了!”

被他这么一吼,我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过不去了……”我软软地滑倒在地,嚎啕大哭着:“再也过不去了!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的族人,全都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我恨他!我恨他!”

萧歌山握住我捏成拳头的手,将下巴抵在我肩上,一边又一边的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阿瑾,你还有我。”

“你不明白……”我不能自控地钻进他怀里,咬牙切齿地道:“比起恨他,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私?为什么那么愚蠢?他既是负了心的人,有一次便能有二次,为何我还要恬不知耻的存有寄望?他够狠!我也贱!”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是他骗了你!他利用了你的感情,利用了你的善良,你没有错,是他的错!”萧歌山想起那年腊月,夏侯瑾意外闯进前勤殿,朝自己递的那块芙蓉糕……

要不是周辰诀,我也不会错失你……

“千人负你,万人负你,我萧歌山令负所有,也绝不负你!”

“阿瑾……”

“给我一次机会,哪怕身后是深渊万丈,是刀枪剑戟,我也不会负你,不会骗你……”

楚地向南,原是入冬最晚的宝地,今年却早早的落了雪……

我站在阁楼上,伸手接住一片晶莹,楼下一群穿着单薄的孩子捧起一团雪打闹着……

突然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我回过头,萧歌山朝我笑笑,然后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道:“这个时节,燕北的雪,比这里大的多。有时一夜醒来,已落有半尺。”

“准备回去了吗?”我问

萧歌山回看我:“今年的岁供都谈好了,若你怕冷,便不回去了。”

我知道,萧歌山在定南候手下做事,负责与楚地的经贸建交,听闻他此次来楚地,便是洽谈交接的。

我拍了拍手,拢了拢披风转入屋内,坐在火盆边上,一边取暖,一边道:“你回去吧,眼下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快尽年关,你也不好总拖沓着。”

“你明白我的意思。”萧歌山坐在我身边:“我要带你走。”

我拒绝他的心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也没什么好在乎脸皮的,轻笑了几声:“带着我做什么。我一个人也挺好的。别拖累了你。”

“你知道的,我不怕拖累。”萧歌山望着我,认真地道:“哪怕你一万次拒绝我都没关系,我可以等,我有大半生陪你挥霍,但我最怕的,是你还放不下过去,是你一直惦记着……”

“够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想听见那个名字,所以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承认,就算我天天都恨着那个人,但也恰恰说明,我始终忘记不了那个人。

“我跟你走。”在自尊心的作祟下,我答应了他。

宽敞的马车周围蒙上了厚厚的木棉,里头放着装满热水的羊皮肚子,我钻进车里顿觉暖和,片刻后,手腕也不怎么疼了

萧歌山进来,递给我一个木盒,献宝似得道:“打开看看。”

我接过打开,里头是个一副嵌着棕色猫眼石的白狐手套,我惊讶的看着他:“这么精贵的东西你哪来的?”

我在这里养了四个月的伤,自然知道楚地贫瘠,这么好的成色或许放在大金大齐不足为奇,但在这里,可并不是寻常之物。

他得意的笑着,急切地替我戴上,然后拉着我的手拍了拍他的脸:“真暖和!”

我伸回手,正要脱下,他却制止了我,宽慰道:“放心手下吧。这是邕王的一点心意。”

邕王是楚地大王的同胞兄弟,除了楚地的大王,他便是第二掌权者,我愣愣的看着萧歌山,他什么时候和邕王结交上了?

我低下头,揉了揉里头柔软地皮毛没有说话,萧歌山见状揉了揉我的脑袋:“想什么呢?邕王知道我带了名女子在身边,为了多换些粮食,自然是拼命巴结着,希望我能在定南候身边美言几句,我不偷不抢,你只管放心享用着。”

闻言,我才放下心来。

虽然他不说,可有些事情我也能看出来些许,这段日子在楚地这种物资天价的地方养伤,萧歌山都是悄悄将置换的粮食放了出去,前段时间还听他和手下的人争执,似乎是为了剑戟数量不足……

虽说我不能接纳他,甚至不能认同他的为人,可人心都是肉长得,他偷偷摸摸做的这些事,有多少是为了我,我不好说,但是总归也是有的。

“我会珍惜这幅手套的。”我轻声道。

萧歌山一愣,笑的乐不可支:“好!”

马车行驶了十多日,停在宣化城外,我执意要从车上下来,萧歌山跟在我身后道:“阿瑾,宣化的梨花早就没有了,别看了,走吧。”

“我知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梨花的,而是来见人的。

我一直忘不了,那个从小为我出气,陪我解闷的小男孩。

我有一种感觉,他一直在我身边,守护着我。

我早产的那天,我被追兵穷追不舍的那一天,冥冥之中,我和他之间似乎有着再也斩不断,我也不想斩断的羁绊。

岐山脚下,我雪白的披风扫撒着湿润的泥土,我轻轻掸开碑上的尘土腐叶,跪坐在碑前,看着那空无一字的石碑,感触一笑:“重华,阿瑾长大了。”

我来看你了。

我终于,能够当着你的面,跟你说声对不起了……

“你会原谅我吗?会怪我笨,认错了你吗?”

如果当年,我自觉的从那棵梨树上下来,不跟你闹别扭,不捉弄你,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你也不会背负着不应有的责任心上战场了,也就不会死了,对吗?

我感觉得到,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因为就算你死了,我也能感觉到,你一直在守护着我……

“他就是到死,也一直在保佑着我……”我吸了吸鼻子,含泪带笑。

萧歌山垂了垂眼,他此刻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此生可能再怎么努力,也替代不了许重华这个名字……

他掏出腰间的匕首,走上前递到夏侯瑾面前,轻声道:“为他将名字刻上吧。”

我看了眼他,他没有正视我,我便心里清楚了。

接过匕首,我一点一点地在石碑刻上“镇国将军许重华之墓”九个字,那是他应有的荣誉。但是在立碑人那处,我却犹豫了,我该用什么身份,去记录我在这一场闹剧中扮演的角色……

萧歌山见我犹豫,便接过我手中的匕首,果断地道:“你本是应该嫁给他的。”说罢便要持刀刻字。

我立刻拉住了他的手,难堪地道:“不!不可以!我不配……”

要我以他妻子的名分为他刻碑,是万万不行的,既是我错了,便不该再自欺欺人。

我没有嫁给他,也不是完璧之身,甚至我心里,都快分不清了,我究竟爱的是谁……

许重华,还是周辰诀……

这样的我,如何配的上称作他的妻子……

这无疑,是羞辱了重华……

我擦擦眼泪,站起身道:“走吧。”

我朝前走着,萧歌山跟在我身后,出了树林,我忍不住转过身去问他:“你其实早就知道,周辰诀不是真正的许重华,对不对?”虽然我的心里已经一百个肯定了答案,但我还是想亲口听他说。

“所以,当年你才不惜朝廷诟病,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扳倒他,对吗?”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我逐渐的意识到了,萧歌山并非真的庸碌无为,他有野心,有谋略,很可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王位不是那么轻易能坐稳的。

“是。”萧歌山看着我,坦然到了残忍。

我自嘲一笑,也就是说,最后周辰诀被派遣宣化驻守,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阿瑾……”他想要解释,我却突然抬手制止了他:“不要再说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忍住眼泪,叹了口气,朝他僵硬一笑:“人各有志嘛,我能理解的。放着这么一个别国奸细,掌握着大部分兵权在眼皮底下,是我也会不放心的。”

“阿瑾你听我说。”萧歌山拉住我的手臂,有些焦急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没想过要利用周辰诀的事牵连夏侯家……”

这个我自然明白,毕竟夏侯氏的覆灭,是在萧歌山废除帝位流放之后,但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赵媛!

却是因为你,才迁怒夏侯一氏。

我压住心中不甘的怒火,虚情假意的一笑:“你不必紧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从未想要灭夏侯氏,可我哪怕再笨一些也好,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像心在油锅里熬似得难受。

时到今日,我才突然顿悟,其实当年的格局变换,全都在萧歌山掌握里。

他知道端平王手握重兵,有夺位之念,而唯一能与之对抗的就是周辰诀,那时候周辰诀因为顾忌我口中的传位诏书,未曾参与拥立萧歌山。

那时萧歌山便知道,就算登基了,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如果不放权,装作昏庸无道,便会任人宰割。

所以一登基就封了端平王的女婿景王为摄协王,大权落在自家女婿手里,将来登基也是名正言顺,端平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后来,大概连他也没想到,变故会来的这么快吧,他还没来得及解决内奸周辰诀,便被自家人摆了一道。

而我,竟因为偶然听来的一句话,撺掇着周辰诀放弃党争,说到底,我竟是始作俑者之一。多让人难堪啊!

但我也清楚,就算当年我没有说出诏书的事,今日我和周辰诀的结局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他始终不爱我。

一点一丝都没有爱过我,又如何会随我甘居人下?做一个小小的镇国将军,哪有做齐国君主来的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