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花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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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110(自古多情空余恨 此情绵绵无绝期)

“贵妃回朝,迎队接驾,需手捧香炉,焚燃沉香,恭敬叩拜。娘娘的仪驾会从东门入正街,经过东升河,从正阳门入宫,入主昭岚殿。”

离潼阳城八十里外的官驿中,方子羡捧着一本礼册念着:“宫中配女官两名各掌衣食、寝居。侍女宦官各二十,贴身侍奉的宫女六名。每月添置棉麻,贡缎,丝绸各十五匹裁制新衣。螺子黛,珍珠粉,口脂,丹蔻等妆品应季供应。翡翠玛瑙红蓝宝冠一顶,紫水晶头冠一顶,鎏金头面两套,点翠头面一套,景泰蓝头面一套,珊瑚,珍珠,青玉,青金,蜜蜡首饰各一套。宫花,绒花,簪花,步摇等每月三副。餐食一类,主席一日两幅,正菜六品,汤品两道,时蔬三道,冷食两道,主食两道。副席两幅,粥品两道,辅菜六道,小食四道,果品四道,果脯茶果各两道。”

我开口低嘲:“当真是锦衣玉食,这一天下来,我竟能花掉寻常人家一年的口粮钱,想当年在楚地时过的日子,与之相比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子羡听出话中之意,便道:“如今百姓过得也不错,娘娘又何必一直把眼光放在过去呢?正如晖公子说的,公孙之所以能成帝王,并非是强取豪夺而来,而是百姓拥戴信服。尽管天道有所不仁,可公道还是自在人心。”

我道:“你不必拿晖儿来堵我,对错黑白我看得清楚,孰是孰非我更了解,明日入潼阳,便从南街走吧,无需惊扰百姓。我并非中宫,按理从侧门进入,昭岚殿也不是我这等身份能住的,随便安排就好,不要铺张浪费。”

方子羡道:“圣意已达,臣不敢妄自更改,时辰不早,娘娘早些休息,明日晖公子会在正街跪迎接驾。”

我紧紧抓着椅子扶手问:“我若不踏正街,不过东升河,会当如何?”

方子羡道:“皇上下了令,让晖公子正街跪迎接驾,若接不到娘娘,自然是要一直等着。”

闻言,我怒意大起:“他究竟想怎样?!”想要我认错吗?想让我心服口服,想让我认同他的功绩吗?

我道:“我若从正街入宫,亲自踏上万骨铺设的潼阳主道,走过染尽千人血的东升河桥,便等于我同他一样,是万古不赦,窃国谋朝的贼人!”

“可当朝当代,他是万人敬仰的天子!”方子羡道:“娘娘真的会怕史笔如铁吗?娘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自古以来,天下兴亡,朝野更迭,哪个不是含尸舔血,疮痍满目走过来的?试问古今上下几千年,纵观秦皇汉武谁的手上又是干干净净不染鲜血?”

方子羡叹了口气,稳了稳情绪再道:“这天下之所以称为天下,不是因为姓萧或者姓李,它从不是一个物品,能用巧取豪夺来定论,就算翻天覆地,百姓同样是依靠柴米油盐过日子,对他们来说又有何区别?我们拘泥于此,不过是因为个人的野心和私心,或不甘,或激愤,或贪婪,谁又有资格代表天下子民?谁又有资格谈及民心所向?娘娘,放下心里的魔障吧,就算没有你,这天下仍会运转,朝代仍会更迭,错不在你,不要把所有的担子都自己扛。”

我泣不成声,当年萧歌山所言,是为了我才掀杆而起,尽管我不愿承认,可日久夜深,每每午夜梦回,这份心思却越发深重,内心越发惶恐愧疚。

这些年来,我变着法的想赎清自己的罪孽,实行粮户制,安抚四后矛盾,却还是没能制止铁骑厮杀,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唯有就此青灯古佛,粗衣寒食,寻求内心安宁。

“可他不让我安宁啊……”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以何种面目来正视自己所托非人的过错,我猜想,萧歌山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我心里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月上梢头,我与方子羡执杯对饮。把我的生平过往向他吐露个干净。

我:“我曾经,是真的把他当成阿念去看待,我也想过,就这样相敬如宾的和阿念度过余生吧,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要接二连三的折磨我,你说的对,我心有魔障,我不甘身负情债,不愿埋葬过往。但我没想到,等我愿意回头时,他却怎么也回不了头了。”

方子羡:“难得你愿意同我说这些。事实上,谁又能坦然的说对错?路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法重来了,倒不如坦然些。”

我点点头,朝他举杯:“愿就此,做个无心之人,坦坦荡荡,稀疏平常。”

第二日,潼阳城百姓两相夹道,手捧香炉,低头叩首,高呼之声连绵不绝:“恭贺贵妃娘娘回朝,娘娘芳华永驻,福寿绵延。”

护送仪驾的护卫均一色身披正红披风,车辇顶部的四个金凤嘴上悬挂着用红绸带扎成的红花,四周幻彩绚丽的琉璃黎幕将里头的华服女子的身影勾勒的若隐若现,隐隐看出她头戴金凤镶红宝头冠,身披嫣红色彩凤礼袍,正襟危坐。

礼乐喜庆昂扬,满街飘扬的彩色旗帜,一道猩红的地毯由城门口延伸至正阳门。

宫门前,一个年轻男子低着头,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卷诏书,听着越来越近的礼乐声,眼里满是泪水,待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肘,他激动的浑身颤抖,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个华美极致的妇人,一边哭又一边笑着,温声对他道:“长大了。”

这一刻,他肝肠寸断,恨不得立刻抱住这妇人,像幼时那般缠着闹着,叫她一声“小姨。”

他颤抖着声音,展开手中的诏书,念道:“奉皇帝命,召天下。朕自流离,筚路蓝缕,幸得糟糠克娴内则,淑德含章,莼勤相扶,方得九转功成,荣归故里。然,苦忙于内镶外攘,未能尽夫责,两地相隔,心如沟壑,日夜难平。今朝野昌顺,特遣使臣迎回糟糠,共享盛世,千之昭昭,有凤来仪。钦此。”

我犹豫着,不敢轻易接下他手中的诏书,只是一味的哭。

我有私心,既然我肯为了晖儿和大姐来潼阳,便是做好了一辈子禁锢在他身边的准备,可这份诏书,外人听来只会说皇帝情深,不负糟糠,而在我听来却如同被一把刀剜着心一般,好一个蒓勤相扶方得九转功成,硬是将我与他的是非功过牢牢绑在了一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走到今天,这副局面,是我们俩一手促成的。

方子羡道:“娘娘,接旨吧。”

他语气婉转,如同最终审判一样,不容置喙。

晖儿一脸期盼的看着我,我不知道萧歌山是怎么和他们说事情经过的,可想来,以他的性子,必然是铺设了一段美好佳话,我又怎忍心再让我的亲人为我担惊受怕。

接过诏书的那一刻,方子羡一掀衣袍,领队叩首,高呼:“贵妃回朝!臣等恭贺!娘娘千岁!”

而我,除了忍,别无选择。

我迫使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东升河桥,每一步,都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

昭岚殿中,夏侯棽朝着礼乐传来的方向紧张又急迫的张望着,直到那抹瘦弱的身影映入眼帘,殿外值守的二十多名侍卫才悄悄从角门离开,夏侯棽三步并作两步的朝那身影走去,人未近前,哭声先至,两人紧紧搂着彼此,一句话说不出来,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