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处（5）来租房。
寒风凛冽，大雨滂沱。
庆雅小区，门卫室。
带了身寒气的路石从门外进来，一边收起全是水的伞，将其在外晃了晃，一边埋怨着这见鬼的天气。
“小阳，换班了啊。”路石朝一直坚守在岗位的夏阳交待道，“菜都放桌上呢，赶紧回去趁热吃。”
“好。”
望了眼外面阴沉的天空，夏阳从椅子上站起身，从路石手里接过雨伞。
“路叔，”夏阳朝门口走了几步，刚想拉开门，就瞥见一道身影，他的动作一顿，微微抿着唇，似是思考着什么，几秒后忽然问，“今天有她快递吗？”
小区内走来一个人。
撑着把黑色的折叠伞，往下，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一件黑色大衣，配上灰色毛衣、黑色打底裤，脚踩一双黑色长靴，细高跟的，脚踩地面时，有雨水砸落后溅起，落在她的皮靴上，旋即滑落下去。她一手拿着伞柄，一手放到衣兜里，走路姿态优雅从容，从里到外的成熟女人味，无疑引人注目。
她缓缓走来，近些时，能看清伞下那张漂亮的脸，很淡的妆容，却让五官更为精致、立体。但她神情是淡漠的，气质高冷，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辨认了几眼，路石认出那是乔言来，他想了想，朝夏阳道：“应该没有吧。”
“哦。”
夏阳应声，分明有点遗憾。
“不对啊……”路石嘀咕道。
听到路石的声音，夏阳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问：“什么不对？”
“她是小学老师，今天周二，现在应该在上班才对。不过，最近上下班的时间，也没见到她。”
闻声，夏阳想到昨晚那一幕，眸色微动，低声回答道：“可能是辞职了吧。”
“可能吧。”
路石附和着，没再说话。
就算乔言是一普通的老师，但每次见到她，路石都会觉得差距太大，压根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乔言撑着伞路过，似是不经意间偏了下头，朝门卫室里看了眼。
正巧，夏阳正盯着她看，两人视线倏地对上。
夏阳朝她摆手，脸上笑容灿烂，眼睛弯成月牙，暗沉的天色里，他的眼如星辰一般，折射着光线，像是能发光。
乔言朝他点了点头，尔后收回视线，走了出去。
一直等乔言走远，夏阳才舒出口气，走至门边。
刚拉开门，眼角余光就见一抹身影闪过，下一秒那道身影就撞进来，夏阳被撞得个满怀，且被顺势搂住了腰。
“小阳哥！”
带有少女气息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夏阳一时间愣住，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路石也看傻了眼。
“小阳，这位是——”路石张口询问。
夏阳赶紧脱离开少女的怀抱，迅速后退一两米，跟那浑身都被雨水淋湿的少女保持安全距离，然后凝眉疑惑地打量着那少女。
定睛看了两眼，夏阳认出少女的身份。
就是昨日找上门来那位。
跟昨晚那番不良少女的打扮不同，她今日穿的是中学统一的制服，蓝白相间的，宽松且丑，因为天冷往里加了毛衣，倒是把衣服撑大不少。
依旧是那头金色头发，但没有化妆，纯素颜的脸，混血儿的味道很是明显。
她弯眼笑的时候，有着朝气清纯的味道，清甜可人，仿若能融化寒冬冰雪，乍然间春暖花开。
被夏阳推开后，她就乖乖站在门口，因没带伞而浑身淋湿，发梢还滴着水，看起来怪狼狈的。
“她叫梁一予。”夏阳惊魂未定地朝路石解释道，“就是那晚救的高中生，昨晚的礼物都是她送的。”
“大叔好。”
梁一予举起手，半只手藏在衣袖里，几根手指抓住衣袖边缘，朝路石晃了晃，动作乖巧而可爱。
夏阳想到她昨日抽烟的熟练架势以及浓妆艳抹的脸，只觉得头皮发麻，背脊一阵寒意。
“好好好。”路石笑着点头，盯着她那头显眼的头发，好奇地问，“你是……外国人？”
用手指抓了抓头发，梁一予笑着说道：“就我爸是。”
“今天不上学吗？”路石问。
双手放在身后，手指绞在一起，梁一予一副纯良且拘谨的模样，小声说道：“住校有点不方便，我妈让我在校外找房子住，昨天听小阳哥说这里有房出租，所以就趁着午休，请假来看看。”
路石疑惑地问：“你妈让你自己来租房？”
“她忙，就让我来看看。”
梁一予很轻松地应对着。
“哦，那行。”路石不疑有他，很快便担忧地道，“这孩子，你没带伞就出来了吧？”
“忘了。”梁一予露出腼腆的笑容。
“也没吃饭吧？”路石面露忧愁，没等梁一予回应，就跟夏阳说道，“小阳，你先带这小姑娘回去，把头发吹一吹，然后吃个饭，之后再去看房，我先帮你问问情况。”
“好的，谢谢大叔。”
梁一予乖巧地朝路石鞠了一躬。
事情都由路石决定了，夏阳寄人篱下，到底没有话语权，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梁一予后，眸光闪了闪，然后打开雨伞路过她，道：“跟我来。”
“好。”
梁一予迅速钻到夏阳的伞下。
路石看着他们俩离开，脸上笑眯眯的。
一周前，他在小区门口撞见昏倒的夏阳，浑身是伤，当时觉着可怜，就把他给带了回来，好在他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养两天就好了。问过后，发现夏阳是一孤儿，刚丢了工作，被房东赶出来，连行李都被人抢了，街边昏倒一来是跟人打架被揍了，二来是纯粹饿的。
路石是个老光棍，家里就他一个人住，见夏阳怪可怜的，就让夏阳暂时留下了，顺带给他介绍小区保安的工作。
本来还担心夏阳跟人打架是社会上的混混，不适合做保安，后来就询问了下他打架的原因，才知道他是流落街头时撞见被混混欺负的女学生，因为帮女学生才负伤的。
若说开始还将信将疑，现在见到女学生来找夏阳道谢，并且还是个乖巧漂亮的女学生，于是最后一抹疑虑也被消除了。
*
二栋，三楼。
夏阳拿着钥匙开门，领着梁一予进客厅。
两室一厅的套房，花了路石一辈子的积蓄，现在还在还房贷，因为是老旧的小区，装修也有些破败，路石一个单身汉住的地方，东西乱堆乱放，夏阳进来后花了三天才整理一番，但杂物颇多，占据空间，加上天气昏暗没有开灯，总有些压抑的气氛。
在玄关处，夏阳找了一双男款脱鞋丢给梁一予，然后穿上另一双进了客厅。
梁一予也不嫌弃地穿上鞋，跟在夏阳后面左顾右盼，“不开灯吗？”
“省电。”
夏阳淡漠地回答着。
进洗手间将古董吹风机找出来，递给梁一予让她自己吹干头发后，就去厨房盛了两碗饭出来。
他再出来时，没见梁一予在吹头发，而是坐在小餐桌旁边，观看着桌上的菜。
就两道菜，水煮白菜和辣椒炒肉，天气冷，没暖气，又没开空调，菜估计都凉了。
夏阳没说话，而是将一碗饭放到梁一予跟前，附赠一双筷子，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后就埋头吃饭。
“你们平时就吃这些呀？”
每样菜都尝了一口，梁一予皱起眉头，打算放下筷子。
夏阳终于抬眼看她，说：“要么吃完，要么别再来了。”
梁一予笑着问：“你是希望我再来咯？”
“……”
夏阳没说话。
梁一予盯着夏阳看了会儿，发现他吃得很香，热乎乎的白米饭，还在往外冒着热气，他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不掉一粒米。
看着他吃饭，就觉得自己饿了。
半响，梁一予也拿起筷子，将饭菜往嘴里送。
路石的手艺，比食堂饭菜还是要好些的，尽管她平时也不爱吃食堂的饭菜。
两个人将饭菜解决得精光，吃完后，夏阳自觉地拿起碗筷去厨房洗，同时叮嘱梁一予快点将头发吹干。
梁一予稍微把头发吹一下，就抱着吹风机跑到厨房门口，然后靠着门边看夏阳洗碗。
这大冷天的，夏阳洗碗也是用的冷水，手指被冻得通红，但他却洗得很认真，每个盘子都再三冲洗，又将盘子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之后才放到橱柜里。
梁一予问：“小阳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租房吗？”
“不知道。”
将橱柜关上，夏阳拿起抹布去擦拭厨房。
背后靠着门，梁一予双手放到身后，她偏头看着夏阳，眼睛里带着笑意，“其实那天是我先招惹的他们。”
夏阳擦拭的动作一顿。
“我看他们在路上说说笑笑的，忽然很不爽，就冲上去就打他们，刚开始有几个挺懵的，后来反应过来其实是想阻止的。我呢，就找准一个最弱的揍……我妈教的，打群架的时候就要咬死一个。他们应该不想招惹我，但后来没办法啊，只能上。不过，我一个人当然打不赢他们啊，结果，你来了。”
梁一予说这些的时候，依旧是笑着的。
干净，纯粹，清甜。
夏阳看着她的眼睛，却觉得毛骨悚然。
与她这个年龄不符的，阴沉、冷静、黑暗。
梁一予却依旧天真地笑着，她问：“小阳哥，我们是不是一类人啊？”
我们俩，像不像，自我毁灭的那一类人啊？
*
乔言去超市购物回来，手里提着两个购物袋。
都是日常用品，不算重，但一手拿着伞，两个袋子只能放到一只手里，有点勒。
她刚到小区门口，就被二栋三楼的一双眼睛注意到了。
路过二栋的时候，一道身影从楼道的门里走出来。
“乔小姐。”
听到轻快开朗的喊声，乔言顿住脚步，微微偏了下头，朝来人看去。
只见穿着保安服的夏阳走进雨里，一边打开雨伞，一边小跑着过来。
“这么大的雨，还出去买东西呢？”夏阳朝乔言问着，但，还没等乔言回答，就笑着道，“正好我有事要去三栋，我来帮你提吧。”
乔言没动，看着他那张笑脸，淡淡问：“什么事？”
夏阳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个很小的快递盒子来，笑嘻嘻道：“302的吴奶奶腿脚不方便，好像是孙女寄来的快递，路叔让我帮忙送一下。”
“哦。”
乔言应声。
夏阳伸手去拿她的购物袋，她想了想，本想给他一个，但夏阳将两个都拿走了。
没等乔言说话，夏阳就先一步道：“走吧，外面太冷，受了寒就不好了。”
乔言眉头微动，倒也没说别的。
如同昨日画面重演，夏阳热衷于跟乔言交流，一路说个没停，相较之下，乔言显得尤为冷淡。
三栋楼前停了辆送快递的三轮车，乔言看了一眼，注意到“极速快递”四个字后，没太听清夏阳在说什么。
*
门卫室，门口。
被路石领着要去看房梁一予，刚一出来，就见到夏阳进三栋的身影。
他将伞一手，雨伞和俩购物袋放到一只手，在楼道入口前，伸手将门给拉开，往后退却半步，让身后的女人先进门。
女人收了伞，露出眼熟的侧脸，梁一予便眯了眯眼。
女人进了门，一闪而过。
路石随后从门卫室里出来。
梁一予忽然问：“路叔，三栋有空房吗？”
“三栋啊……”路石思考了会儿，然后点头道，“五楼好像有。”
*
三栋，六楼。
付凉刚打开602的门，就听到楼道处的动静。
昨晚那个保安提着两个购物袋，热情洋溢地护送着乔言上楼。
画面格外熟悉。
“你好。”
夏阳再次朝付凉打招呼。
付凉微微点头。
“乔小姐，再见。”将购物袋交给乔言后，夏阳便告别。
“谢谢。”
“客气了。”
夏阳呲牙一笑，然后步伐轻松地走下楼梯。
将购物袋放到地上，乔言从兜里掏出手机，见到付凉的未接来电后，她又掏出一把钥匙。
那真就一把钥匙，没有钥匙扣，没有吊坠，一把简陋的钥匙。
那一瞬，付凉似乎有点能理解，为什么她总不带钥匙了。
开门前，乔言侧了下头，朝站门口处的付凉问：“付先生，我的快递呢？”
“稍等。”
付凉说完，转身又进门。
乔言这边刚开门，他就拿着一个箱子出来。
是一箱苹果，属于地方特产。
盯着看了两秒，乔言勾唇，问：“这是我的快递？”
她不记得有这么一箱苹果的存在。
“嗯。”
付凉肯定回答。
快递单上填的地址和名字，都是乔言的，而且是手写，非打印。
微微凝眉，乔言走近些，将快递单上的字迹扫了遍。
“哦，是我的。”乔言淡淡道。
有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掉落下来，滴到付凉拿着箱子的手上。
付凉打量着她。
一身黑色的装扮，气质多了些冷傲娇贵，头发稍作打理，弄了个造型，依旧是淡妆，却精致漂亮，比以往更显眼些。
没把箱子给她，付凉问：“吃饭了吗？”
“没有。”
付凉平静道：“我刚下了碗面条。”
乔言抬了抬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