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异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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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物类以分

延康坊,离着西明大寺不远不近处的灰檐深处,一条深长巷道上无一人影,瞧着空荡孤寂,入得深巷中闻上一闻,却是嗅到酒菜辣香,行到长巷尽头处向左去,便又是一条狭窄小巷,不知情者从长巷入口看来,也只能见得巷子尽头处乃一面死壁绝路,自是不会踏入,自然更寻不见巷子尽头左拐的孤巷。

循着孤巷再往内,前方光亮愈亮,而后闯出巷中,眼前便是豁然开朗,终是见得人群,说是人群其实也非成群结队,大多都孤身一人。

腰悬美剑的书人雅士,背负粗剑江湖草莽侠士,此地只有一街头尾之地,但其间酒肆,当铺,赌坊,茶楼,乐坊等无一不缺,却又远远不如外头喧闹。

街尾酒肆的靠窗座位上,徐良李泌相对而坐,桌上菜香酒烫,徐良一手端着酒碗,晃荡着碗中清亮酒水,酒香愈浓,眼睛却是盯着木窗外街头的无数孤身行走的行人,目露思索之色,道:“这条街上的行人脚步都这般毫不迟疑,各人到此都各有其目的,入街通道又如此隐秘,显然不欢迎无关人等到来,这么个地方,你如何发现的?”

“在这长安城里头呆久了,又有心查探之下,藏得再深也能寻出来。”李泌却仰着脖子将烫好的酒一口饮尽,砸吧了嘴巴,空酒碗厚底轻敲桌子,笑了笑道:“其实也还是嘴馋,尝遍了长安美酒佳肴后,便总想着再尝些新鲜玩意儿,压着手下人入那些鸡鸣狗吠的嘈杂地打探个把月才抓到条尾巴,随后便顺着身子摸到了这处蛇头,也只找到这一处地儿,再找,也是找不到了。”

“有何特殊之处?”

“消息灵通且隐秘,有时离开长安日子久了些,便到这里坐坐,大事丑事,脏事闹事皆能搞个清楚明白,雇凶的,尸首沉江的,这里都能寻到办差的,当然。”李泌拍拍手边的半坛子酒,感慨万千道:“主要还是这里酒都比着别处香,我才会踏进这里边。”

徐良斜了李泌一眼,讥诮笑道:“呵!清官哟,当真也能忍着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存在?”

“没你想得那般简单,此地能存在如此之久水可浑着呢,当真敢拔,也得带出底下一滩烂泥来。”李泌摇摇头,深感不痛快,又给自己倒了碗酒饮尽,砰得重重放下酒碗,道:“我寻你来是饮酒的,别再拿这等糟糠事来堵我,不然今日酒菜钱你出!”

徐良脸色悻悻然的饮了一口酒,谁让他今日就带了个人过来,身上无银就得怂着做人。

“近日温习《周易》时瞧见一句我前些年标注过的八字之言: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前些年的注释是物以种类相同而聚,人因志向相同而聚,如今再看时,我却又划掉了那句注释。”他叹口气,伸手指了指徐良,又指指自己,道:“就如同你我之间,我虽不知你志向,但总觉着你我最终行不到一条道上。”

徐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脸色异常认真道:“要不是看你还有余钱付酒钱,今日这趟我也不肯来的。”

李泌不为所动,恍若未闻的继续着道:“那你觉着你我因何相聚?”

“你说。”

“好,我说。”李泌盯着徐良双目,让得徐良饮酒的动作一滞,他缓缓着道:“你是聪明人,这天底下许多事别人不说,你亦能瞧个清楚明白,但人人之间还是要些事情是要不明白的,可你瞧着明白,是以天底下许多装着不明白的人便将你排除在外,或你也早觉察到,你,成了个孤家寡人。”

徐良默默将手上端着的酒碗饮尽,看着木窗外的人一个个独行人,神色淡淡道:“放你个狗屁。”

“再如那安禄山,杨左相。”李泌也不在意他听不听,自言自语着道:“他们二人在朝堂上互为政敌,怎地瞧也不是一路人,但在我眼中他们又是一路人,是以我才把他们二人一并写到同一道折子里,将他们称为国之大贼,一并给骂了。至此,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中的类聚和群分两词,我便开始琢磨不透,如何归类又如何划群?因何而分又因何而聚?”

“因何而分?”徐良转过脸来,目光炯炯的看向李泌,李泌亦看着他。

桌上烫热的酒还飘着几线热气,酒,相聚时饮,相欢时饮,相悲时饮,相散时...亦饮。

片刻后,李泌拧着眉头,终究开了口道:“就前面所说,许多事情你看得明白,你也只是站在远处冷漠的看着,而不肯上前一步,而我与你不同,我愿踏出那一步,也肯事事参与其中。”

“你就能看个清楚明白不成?”徐良也不知为何语气冷了下来,伸手拍拍自己的一边脸颊,而后莫名笑得开朗了起来,道:“我这边脸,在入长安那日,因帮了一个被胡人欺辱的汉妇人挨了个耳光。”

“那时,他们都在冷冷看着,我,踏出那一步,却参与其中了呢。”

李泌盯着徐良脸上笑容,神情凝重的同时,身体莫名觉着有些凉意袭来,他微微闭目,驱散那种莫名的不安之感,睁眼平静的与之对视道:“对前言稍加补充,就算偶尔插手其中,或也只为保持..人性..该有的模样,而非心甘情愿。”

“拿出自己做过的所谓善事横加炫耀,妄图掩盖心里头藏不住的恶意,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仿佛披着凶兽的皮,在与人为善。”

李泌止住话头,身体前倾一些,平静目光离着徐良更紧更近,带着一种压迫感,话语间毫不留情道:“听闻民间有种兽物,它相貌若人,白日里头处处让人帮人,活似天底下第一大善人,黑夜降临时,却又成了一头喜好噬人骨肉的凶物,与你何其相似,此兽名为丑。”

徐良瞳孔不易察觉的一缩,豁然站起身来,略微低头看着李泌,淡淡道:“今日这酒,看来是吃不圆满了。”

李泌看着徐良离席走出酒肆,未曾阻拦与他,只是端起身前的酒水,沉默着,仰着脖子饮尽,对着桌对面空空的酒席,喃喃自语道:“将来如我不再请你吃酒了,那一定便是散了”

“但,如今还没散不是?所以呀,虽年纪小了些,但也擅自认了你这个酒肉朋友,要散,也得在这之后散。”

李泌抬眼望向徐良离去的方向,那里,似有佛陀出没,梵音阵阵。

“虽不知为何,但也望你能撑过这次,酒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