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异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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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上人

归云阁,以楼阁装横精美,而在偌大的洛阳城中初步立下足根。

那醒眼的红木,檐上的琉璃碧瓦比之内城的皇家行宫也不遑多让,后又因酒品种类丰富而闻名,富平的石冻春,乌程的若下,长安的西市腔,自然也少不得西域的葡萄酒,隔着一整条街都能闻得其醇厚的酒香。

楼阁二层,有些酒客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酒上,也无心观赏楼下高台奏响的高丽乐。

任由那些穿着黄裙襦,挥动彩色长袖的舞怜们舞动着。

他们瞧着坐在窗边的一个和尚不由暗自乍舌,他们何时见过一个和尚光明正大的坐在酒楼里的。

普惠和尚早已察举到,哪里好意思像徐良一般往窗外四处张望,只是闷头的吃着素菜,徐良回头望,恨铁不成钢的道:“哪有来酒肆只吃菜不饮酒的!”

“小僧只是饿,不渴。”普惠和尚一脸无辜。

徐良撇了眼他怀里的葫芦,忍住了敲他光头的冲动,端起酒杯,仰头饮了一樽清酒,道:“距七月半也没几日了,方才我在街上便已瞧见二十来个道人和尚,估摸着道释两教但凡有些名气的都尽数到齐了。”

“那是自然。”普惠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有些忧虑的道:“七月十五既是我佛门盂兰节,又是道门中元节,到时鬼门关开,无数魑魅魍魉趁着鬼门阴气庇护,皆现出身来,悍不畏死的抢这洛阳次都的龙脉,要真让它们把龙脉吃尽,那还了得。”

“我佛门?”徐良笑容玩味,普惠也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被佛门驱逐,也许在整个大唐,也就他自己还认为他是个僧人,唉声叹气的抓起筷子埋头继续吃菜。

“如此想回到佛门,把你怀里的葫芦丢入天山化妖池便是。”

普惠夹菜的动作一滞,慌忙用袖子擦净嘴角的油光站起身,双手合十,转身看向那郁金袈裟面色冷淡的中年僧人,似有所言的张了张嘴,但最终却是屈身恭敬道:“普方师兄。”

“回答我!”普方古井无波的眼中怒火涌动,在尝试最后的努力。

普惠低头,默然无言,只是把半露出来的翠玉葫芦重新用僧袍遮盖住,普方见其动作,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

漠然的扫了徐良一眼,转身下楼。

跟在普方身后的小沙弥匆匆的解下背上包裹,塞到普惠怀里,并招了招小手,示意他矮下身来。

普惠半蹲在地,小沙弥凑到他耳边道:“师叔,这可是师傅特地给你整理出来的僧袍,生怕你穿着膈应,足足洗了三遍呢!”

“通元!”听到楼下的喊声,小沙弥吐了吐舌头,挤眉弄眼的对普惠一笑,便跑下楼去了。

普惠紧紧抱着布包袱,坐回到凳子上,沉默片刻,抬眼盯着徐良,徐良一开始还面不改色,时间久了,就是他脸皮再厚也架不住,故作怒态喊道:“我就偷偷看了那秃头一眼,谁知就被他发现了!和尚你不能冤枉人!”

普惠摇头,也是自己疏忽了,在他面前应当警醒万分才是,毕竟可是差点把他忽悠去吃肉的家伙,刚想再次端起饭碗,又放下,从袖口取出一片花瓣放于徐良桌前道:“这是广灵庙宇温将军给你的。”

徐良拿起看了一眼,其上攥写了一个西字,懊恼的抓了抓头发道:“就一字?谁知道是指商州还是雍州,亦或是更远的凤州和兴州。”

“不是还有夹杂其间的长安吗?”普慧提醒道。

“呵,那等妖邪我可不认为他敢入长安,太史监星占之术代那皇帝巡监天下灾祸,僧侣道人更不知有多少,谁敢妄入?”徐良摇头否认,但又邹起眉头,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道:“差点忘了过几日就是七月十五,长安的那些家伙能过来的都过来了,这段时日反倒是最好的机会,估计这次之后,长安就得出现乱子。”

见普惠又是埋头吃着,不由气恼一拍他的光头道:“你这和尚就知道吃!这花瓣怎会到你手上。”

普惠光头上出现一红印,但似一点不疼,慢条斯理放下筷子,“额”的打了个饱嗝道:“半道上捡的。”

明显带着敷衍的意味,徐良翻看花瓣,自嘲一笑道:“估计又是哪尊闲着没事干的神祇给拦下了吧,不管如何,谢你了。”

普惠犹豫着道:“你,不气?”

“气呀,气得我想砍了那尊神祇,但很可惜,享受香火愿力的神祇是砍不死的,我这条苟活下来的烂命也没胆子去做。”徐良望向窗外,眼睛映照着整个洛阳城飞檐亮起的火光,那是点燃的花鸟吊灯,也是同样这样一个夜晚。

听人说,生下他的那位妇人就是死在了晚上,只是没有那么明亮的灯光,没有温暖的卧房,有的只是一座四面漏风的破庙,月光洒在满是泥垢和碎瓦的庙宇地面。

他被道人收养,也许是没有娘亲的原因,那些道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异类。

直到十六岁行成年加冠之礼时,坐在高堂上的,只有那个收养他的道人,在他端茶跪下时,他恍惚察觉到,不知何时开始,他的相貌和眼前的道人

越来越相似

他问道人:为何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仅仅是因为我没娘亲吗?

道人未答,默然高坐于堂上,当徐良正要抬头之时,道人道:

“目光异样..是他们看到了与己不同的人,仅此而已。”

徐良抚上藏在黑发阴影下的眼睛,独用右眼看着普惠,晶莹明亮,像用于酿制葡萄酒的上等墨葡萄,笑道:“和尚,你看我是不是和你一样?”

普惠深深的看了徐良一眼,不答,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去答。

异臭味扑鼻而来,直接驱赶走环绕的酒香,普惠低头看,一个披着破烂衣裳,小脸乌黑的七八岁男童踮起脚尖盯着桌上的残羹猛瞧,嘴角流涎。

徐良撇一眼,未理会。

普惠见此,端起桌上吃剩的半条鱼到孩童面前,又有些为难,总不能连店家的盘子也一起端走,孩童似乎也意识到他的为难,牵起衣裳两角,成了一个兜状,半条鱼混着汁水油渍进入兜中,孩童兜着鱼匆匆下楼去了。

“无论如何盛世,终究少不了苦难之人。”普惠摇头叹道。

“是啊,也少不了一些鸡鸣狗盗之人啊。”徐良一脸悲天怜悯的表情,普惠皱眉不知何意,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一片空荡!

普惠脸色大变,眺向窗外,也顾不得太多,起身爬上窗檐,悍然跳下!

听着下方‘嘭’的一响,徐良啧啧有声,把凳子搬到窗边,半趴在窗檐津津有味地看好戏。

从地上爬起来的普惠和尚拦住了孩童的路,耐心的跟他磨嘴皮子讲道理。

孩童抱着翠玉葫芦丝毫不听普惠苦口婆心的劝告,还作威胁要踢他,普惠连忙后退几步,由此让出一条路。

孩童瞅准机会刚跑出几步便被普惠拉住,狠下心抢夺下来。

人群中瞬间涌出十来个身高不一的孩子围上普惠,对着他拳打脚踢,普惠蹲在地上护住葫芦,任由他们施暴。

不远处的楼檐花鸟灯下,小沙弥有些焦急的道:“师傅!去帮帮师叔吧!”

“不帮。”普方淡淡道,静静的看着,扫了眼酒楼二层那个看热闹的人,他在等。

徐良无趣的打了个哈欠,随手从身后桌上拎起个空酒坛,找准一个踢得最狠的孩童,放手。

“砰!”酒坛破碎,血水溅开,其余孩童小脸煞白的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刺眼的红让他们浑身冰凉,他们抬头,徐良再次拎起个酒坛,笑眯眯的道:“下一个是谁呢?”

十几个孩童连滚带爬的窜入人群,落下他们的同伴,普惠探了探孩童的鼻息,松了口气,对周围人道:“还未死,快去请个大夫。”

“走吧。”小沙弥跟在普方身后离开,暗自捂嘴偷笑,心道:果然是不放心,还得确认师叔无事才肯走。

小沙弥心中如明镜,悟性极高。

白马寺方丈亲取一“元”字,得天下第一古刹高僧亲赐法号,近几代僧侣中,还有一人,那是他的小师叔。

寺中人时常可见一对师侄于亭间,河边,崖上相对而坐,辩经论经之声引得山林野兽坐卧听聆。

此景在普惠离去之后,再未有过。

普方一直在想,如没有通元的出现,普惠是否就不会那么心安理得的走下山门,他只记得他当日离去之时,虽受着寺中人冰冷目光,但他步子却轻盈。

腰上挂着的,是他方才拼命护着的翠玉葫芦。